第2章 童稚之言
“在這呢。”聲音再次響起。
她低頭一看,有個小孩子正拉着自己的裙角。是個大約六七歲的小男孩,身穿一身墨蘭綢衣。咋一看以為是誰家的小公子。朱槿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害怕的說不出話。因為她根本不認識這個小孩。這裏是朱府,絕非外人能隨意進出的。況且她在朱府十五年,家中有誰她會不知?這小孩到底是誰……
“小姐姐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噠。”小男孩放開了朱槿的裙角,“我呢,叫少景,是個小小的亡靈。”說完,少景在朱槿的閨房裏蹦蹦跳跳起來,像是在找什麼東西,又像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朱槿聽到差點暈過去,什麼?亡靈?這世間還有這東西?難不成是她今天出門犯了什麼大忌,老天要收她了?怎麼朱府還有亡靈啊,要趕緊和父親說,讓他請人來做法才行。她一邊撫着額頭,一邊想着。
“是主人叫我來噠。”少景全然不顧朱槿現在被嚇得要昏過去的樣子,繼續說,“他說時候差不多到了,我如果不來幫你,就……”小男孩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像是犯錯事說錯話了一樣,表情登時害怕了起來。
“什麼時候差不多到了?”朱槿聽着一頭霧水。
“沒有!沒有!姐姐你聽錯了,我沒說這話!”少景慌張的搖頭擺手。“我……啊啊啊啊啊”少景正欲說什麼,一到金光突然閃過,小男孩頓時化為氣霧一樣消失了。一陣很淡很淡的花香,朱槿聞到卻開始頭疼,眼前越來越模糊,終究還是倒下了。
待她醒來之時,已是第二天上午。她有點記不清那個小男孩的事情了,好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朱硯卿一早便動身去了宮裏,為了去拜訪江朝的國師。江朝的國師叫霄淩,人稱靈雲國師,已有百歲高齡,身體依然力行,道行很高,是先帝親自從玥崖山請來的。據說玥崖山上有兩位道長,一位叫霄淩,一位叫夏泠。兩人均出自同門,但是關係並不好,夏泠在多年前被北夏的先帝請走了,而霄淩在夏泠被請走後,也隨南江的先帝出山了。
穿過層層宮門,來到了內殿。殿內金碧輝煌,雕樑畫棟,不論是房梁雕窗還是輕紗燈具,都有着江家的家紋,梧桐葉。自南立之後,梧桐葉也成為了江家皇室的象徵。殿中央有一方桌,陛下和國師正在下棋。
“啟稟陛下,國師大人,廷尉大人來了。”素衣侍女跪在地上低聲說道。
“讓他進來吧。”陛下看着棋,頭也不抬的說道。
“諾。”侍女把朱硯卿引入殿內後退下了。
“參見陛下。”朱硯卿先向陛下行了一禮,隨後轉身對國師行禮,“國師大人好。”
“愛卿不必多禮,快上來幫朕看看,要下哪步棋。”陛下朝着朱硯卿招招手。
朱硯卿上前,撫着鬍鬚,認真看着桌上的棋局。國師大人的眼始終閉着,即使方才朱硯卿來了他也沒有睜眼,不吐一字。
“陛下,容臣失禮了。”朱硯卿拿起一顆白子,放在了局中。
“哈哈哈哈哈哈。”陛下見之大喜,“妙啊,妙啊,愛卿的棋藝還是那麼超群,不知道若是愛卿與國師對局,孰贏孰負啊?哈哈哈哈哈。”
“當然是國師贏。”朱硯卿連忙答道,“臣下這點小聰明可不敢與國師相比。”
這一棋子下去,國師緩緩睜開了眼,微微點頭,像是在讚許這一步確實下的好。國師白鬢白眉白須,神態自若,右手從旁邊摸起一枚黑子,放在了方才朱硯卿下的白子旁。
“說來愛卿此次進宮是為何事?”陛下問到。
“是為了小女朱槿一事。”朱硯卿正色說。朱硯卿這個人,能文能武,要權勢有權勢,要金錢有金錢,什麼都不缺,唯獨家中無子,僅有一個女兒。且不說後繼無人,這朱槿也是朱硯卿的一塊心頭肉了。
一聽到“朱槿”二字,國師和陛下都轉過頭來看他。不語。陛下已無心下棋了。空氣一瞬間凝固了,良久,陛下長嘆一口氣。國師悠悠地說,“轉眼已是十五年的光陰。”
在整個中原,知道朱家確確實實藏了個千金的,除了朱家的人,就只有陛下和國師了。因為有個秘密,必須藏起來。可是再怎麼藏,朱槿始終會有長大的一天。陛下和朱硯卿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今日七月十五,還有一月時間。”國師說完又閉上了眼。
陛下與朱硯卿不再出聲。朱硯卿作揖退下。
為什麼江朝最重要的三人會因為一個剛成年的少女而如此頭疼,事情還要從十五年前說起。
十五年前,先帝駕崩,太子江世雨繼位,成為當今江朝的陛下。而朱硯卿在先帝在位時,已經身負重任,被先帝器重。江世雨繼位之後,更加看重朱硯卿,將他提拔為廷尉,掌管刑獄。同時身兼多職,除了軍隊為陛下直屬,祭祀由國師掌控以外,從刑法牢獄到財政稅收等各項國內要事,都會多少經過他之手處理。不是其他專門的事項沒有負責人,而是陛下認為給他過目之後比較放心。帝王對臣子如此信任,從古至今恐是找不到第二人。
那年七月,朱家夫人產下一女,膚白貌美,十分惹人憐愛。陛下得知朱家喜得千金,下令賞絲綢百匹,黃金百兩。就在大家都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時,有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小孩子,進了朱府,竟然沒有引起任何人懷疑和阻攔,來到了朱家千金的床邊。當時只有朱硯卿和夫人在她身邊。
“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進來了?!”朱硯卿看到眼前這個陌生的孩子,忍不住慍怒,呵責道,“來人啊,把這個……”他還沒說完,小孩子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絲毫不像是小孩的聲音,卻又確實出自小孩之口,“哈哈哈哈哈,朱硯卿,別激動,你要吵醒你的女兒了。”
小孩朝着他們走過去。
“你說什麼,給我站住!”朱硯卿不假思索的拔出身邊的長劍,刺向那個小孩。小孩像是早有意料一般,一個輕靈的轉身便躲開了。穿過朱硯卿,直直來到嬰兒身邊。朱夫人緊緊抱着自己的孩子,說:“你要幹什麼,不要傷害我的女兒!”
“我不會傷害她,我只是改改她的命數。”小孩嘴角揚起一抹頑皮的笑。說完把手放在嬰兒的額上,“十五年後的八月十五日。我會來取她性命。”
“你說什麼?!”朱硯卿氣的發抖,劍在手上,卻不敢揮出去,因為他的夫人和女兒就在那個小孩的身邊,萬一沒揮好可就是一死兩傷。
“哎呀,朱硯卿,你這麼生氣也沒用,下過的咒,可就沒法收回來了呢。”說完小孩正準備走出門去,突然轉頭說,“不過呢,看在你的父親的份上,我可以告訴一個方法,靈雲國師說不定知道怎麼解哦。”他居然就這麼得意地走了,留下屋裏絕望的朱硯卿和他夫人女兒。並不是他不想殺了那個小畜生,但是剛剛那一下子小孩子從他身邊穿過,他就能感覺的出,自己絕對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他氣的把劍狠狠摔在地上。我堂堂朱家的當家,居然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朱硯卿越想越氣。
次日,朱硯卿就趕緊帶着小女進宮,請國師幫忙。國師聞此事後,問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此嬰已經取名了嗎?”朱硯卿說:“還沒有,本想着等過陣子,請國師大人賜名的。”
國師點點頭說,“此乃不幸中的萬幸。”
“國師此言是?”朱硯卿問。
“下咒有三樣東西是必須的,一是被咒者的生辰八字,二是其真名,三是與被咒者直接接觸,或者將咒物代替直接接觸放其身邊。”靈雲國師半睜着眼,看着一臉困惑的朱硯卿,繼續說,“如果缺一樣,則下咒就會不穩,是否成真全看命數。”
朱硯卿一聽到“命數”二字,頓時滿臉驚恐,“國師大人,不好!那個小孩說他改了我女兒的命數!”
靈雲國師的眼完全睜開了,那雙眼,完全睜開時,竟如一潭清水,清澈無比,完全不像是老者的眼睛。他伸出手摸了摸嬰兒的頭,說,“從今天起,你就叫朱槿吧。”朱槿乃是朱家的家紋象徵,意在用朱家先代的靈氣,壓住咒的邪氣。
國師對朱硯卿說,“命數也並非全是天定,舊時曾有一人,命數極差,前半生過的十分凄慘,然其鬥志不矢,終改天換命,成為一代群雄。”
“國師所言,可是夏侯?”夏侯,是北夏的先帝,與南江的先帝共同建業。
“正是。”國師繼續說,“下咒這件事,必須越少人知越好,否則,人多蜚語,要改命數,就難了。”
“朱某明白,待會我去稟報陛下此事,讓陛下不必操心。”
國師點點頭,閉上了眼。朱硯卿帶小朱槿走後,靈雲國師睜開了眼,他知道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當今天下能下咒的人,除了他,就只有現在身在北夏的夏泠了。但是夏泠不太可能平白無故給一個女嬰下咒。雖然他倆性格不合,但他了解夏泠的為人。如果,真是夏泠下的咒,那就定然有大問題。要說有什麼不下咒不行的理由?必須要取朱家之女的理由……
“不好。”國師突然恍然大悟,站起身,正準備叫人,但是又隨即停住了。他突然明白了下咒的原因。但是他不能說。越危險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正如朱槿被下咒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陛下聽了整件事後,十分無奈,安慰朱硯卿說,“既然國師都說命數可改,愛卿不必過分緊張。”朱硯卿深深的嘆了口氣。
後來,靈雲國師以去遊學為由動身去了北夏,在北夏留了半月歸來。
於是朱家之女被下咒之事,成為了必須守住的秘密,除了朱硯卿和夫人,陛下與國師,還有下咒的人,沒有其他人知道。朱家把朱槿藏在朱府,不讓外人知。陛下為了掩人耳目,派人去悄悄散了些傳言,說朱家的女兒早就死了,朱家壓根沒有女兒。國師也始終沒有說出下咒的真相。就這麼平安的過去了十五年,然而這一天始終還是要來的。天下也沒有不透風的牆。
朱硯卿回到府上,事實上,再過兩日,北夏的太子要來拜訪陛下。現在宮中也在忙這事,朱硯卿也不好再讓陛下分神,所以才沒有商量出什麼實質的結果就匆匆退下了。本已公務繁忙的他,又為愛女的事心煩,可謂是焦頭爛額。
朱槿當然不會知道這些,她已經快把那個叫少景的小亡靈忘光了,把他完全當成一個夢了。她現在擔心的是自己的髮帶什麼時候才能找着。萬一找不到了怎麼辦。她尋思着自己還是再溜出去一天吧?晚點跟阿嬤求個情?
阿嬤正端着茶水走了進來,朱槿看到阿嬤進來了,趕忙把門關上。拉着阿嬤的手說:“阿嬤,我的髮帶找不到了,怎麼辦,我又沒有同色的髮帶,肯定很快會被父親發現的。”朱槿一臉難過的表情。阿嬤心裏也是心疼,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是她知道大小姐肯定是想出去把髮帶找回來。“那要不……明天我們再出去一趟?”阿嬤不太確定的說。整天跟着這大小姐,膽子也好像大起來了,居然敢說出這麼大膽的想法。說完,阿嬤就後悔了。
“阿嬤!你真是我的好阿嬤!”朱槿都要哭出來了,她扯着阿嬤的袖子說,“阿嬤你對我真好!”
“別胡說,老爺夫人對你也很好,我不過是一屆家僕,小姐你可別這樣。”阿嬤拗不過大小姐,只能任她拉着自己的袖子。“我說大小姐,你可以讓我把茶放下了嗎?我手都要斷了。”原來從阿嬤進來,茶還沒放下,就被朱槿抓住沒放開過。
朱槿馬上鬆開了手。別看她臉色稍微變好了,她的心依然很沉,很怕自己找不到髮帶。這個年紀的少女,哪有會因為丟了一條髮帶而愁的食不下咽,整日恍惚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喜歡上哪家的公子了。也只有生在朱家的她,才會如此吧。她突然後悔自己自己是不是昨天不該出去。如果不出去就不會丟了髮帶,闖下這種亂子了,都怪自己太任性了。她開始自責起來。
但是這次,朱槿卻沒能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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