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意之客
朱家來客人了。是朱家遠方的親戚和他的女兒,叫朱婉,比朱槿大兩歲。據說是個性格乖張跋扈的小姐,不過是朱家的旁系,卻仗着其父有錢,肆意妄為。可奈何她父母寵她慣她,不管她做出什麼事情都有她父母在後邊用錢消災。而朱婉又長了張好看的臉蛋,引得不少公子哥爭着提親,她就更加目中無人了。
朱婉此次是隨父親來朱府,拜訪家主。也許是久未寒暄,對朱家家主這一救命恩人心生愧疚。
朱婉對朱槿的印象不深,只見過兩面,第一面是在朱槿八歲那年元宵,她和父母上門跪求朱家家主幫他們,由於他們家太過旁系,並沒有沾上朱家的邊,所以日子很是清苦,加上經商虧損,更是雪上加霜。朱硯卿借了他父親一些錢從商,次年發跡,來朱府拜謝,這便是第二次見。後來幾年都不曾來往,朱家人都要忘記這家旁系了。
朱婉見朱槿的時候,兩人年紀都小。那時候的朱婉,還是個跟在母親後面的怕生的孩子,瘦的顴骨都露出來了,面色蒼白。後來再訪朱府時臉色就好了許多了,有了些許血色。對朱婉來說,十歲前那些受苦受難的記憶,是她最想忘掉的記憶。
在她十歲之後,突然性格大變,從前那個不敢說話的她,居然開始折磨起下人來。丫鬟遲上端來茶水都要被她罰去用開水燙手,實是惡劣。還有丫鬟被她打傷,趕出家,最後在街頭慘死的事情。她父母對她寵愛有加,即使是這樣的惡劣行徑,他們都要幫忙蓋着。
她其實並不知道當時的朱槿是朱家的大小姐,曾經只是匆匆見過兩眼罷了,她也無心去留意。後來過了幾年,朱家大小姐的傳聞才傳到了她耳朵里。朱家的人,就算是遠方親戚,也算是明白人,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種傳聞,當然是置之不理了,不然萬一鬧出什麼岔子,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她還沒有蠢到敢跟本家叫囂的份上。
朱槿正躲在房裏籌劃着要如何溜出去的時候,阿嬤進來告訴朱槿,府上來客人了。
“朱婉?”朱槿疑惑的問阿嬤,“是誰?”
“是老爺的一個遠方親戚的女兒,和她爹一起來的,幾年前他們家生意虧損,欠下巨債,多虧老爺出手相救,借錢給他們家,後來東山再起,搞出了些名堂。”阿嬤一邊擦花瓶,一邊說。
這麼一說,朱槿突然想起來了自己八歲那年冬天,好像是有那麼幾個人來府上求父親相助,其中就有個瘦弱的女孩。是她嗎?朱槿心想。
“大小姐你可小心這個朱婉,那小丫頭心狠手辣的,朱家的人都不待見她。”阿嬤擦完花瓶又開始擦桌子。
“是嗎?”朱槿半信半疑,如果真是記憶中那個瘦弱的女孩,怎麼會是心狠手辣的樣子呢。
“總之小姐你可別惹上,今天就乖乖待在府上別出去了,沒事也最好別出房門,別被外人撞見了。”在阿嬤眼裏,不是府上的人,都叫外人。
朱槿點點頭。阿嬤已經打掃完走了。看來出府是沒希望了。她把剛才翻出來的便裝又一件件塞了回去。可她總不能一天都憋在房裏吧。朱槿嘆了口氣,走到隔間的書琴房。
迎面撲來一陣書墨的氣息。沿着牆對着窗擺着一個高高的書架,最上面放的是玉雕器物,器物下是一排又一排滿滿的書。由古至今,包羅萬象。這些書她早就看過了,甚至有些書她還能倒背如流,比如那個《春秋》。家父每次罰她都是抄《春秋》。
她一個女兒家,又不從政,她父親幹嘛總是動不動罰她抄《春秋》。朱槿想着煩躁。
或許她並不是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她不想接受而已。朱家之女,就必須能他人所不能,就必須做到最好,決不允許有一絲不對。這一屋子的書,這窗邊的琴瑟,這桌上的紙筆,她當真不知道其父的用意?她不傻,她只是想逃避這從出生就被定下的命運。如果自己不是朱家之女該多好。即使腦內一萬次閃過這個念頭,她也沒辦法改變自己的身份。她放下書,趴在桌上,窗外的風雜着草葉的氣息吹入屋內,拂過她的臉頰。她的意識像是隨風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上街那天看到的事物,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幻影,無法觸碰。好不真實啊,明明前不久自己還在“幻影”之中歡笑,還穿梭其中。
“啊?這是什麼破地方?”門外一聲尖銳刻薄的聲音斬斷了朱槿的思緒,把她拉回現實。這陌生的聲音她從不曾聽過,想必不是府上的人。
她起身去打開門。映入眼中的,是一個比她略高的女子,穿着綵線刺繡的淺紫花錦衣,薄粉紗裙,頭戴珠翠玉簪,一臉不屑的表情,那眼珠子翻的比魚肚皮還白。沒等朱槿說出自己的身份,那女子又開始說:“堂堂朱府,住在這麼偏角旮旯的人,哪的下人啊?還能住房裏?朱府待下人也太好了吧,呵。”
朱槿聽到,眼睛都瞪大了,下人?這女子是誰?這朱府上上下下,誰敢這麼跟她說話?但是她一轉念,覺得那話好像並不是沒有道理。她確實住在偏角旮旯,完全不像是大小姐的待遇,朱府那麼大,她沒有在最華貴的東初園和西山園,而是在連名字都沒有的園附近。如果不是屋子夠大,還真的不知道是誰的下人。朱槿算是壓住了自己的怒氣。她很客氣的問:“請問你是?”
“我?哈哈哈哈你不知道我是誰?你家主子沒告訴你今天來客人了?真是沒教養。朱家本家居然也能養出這種廢物下人!”她邊說,邊不請自來的走進朱槿屋裏。
“你可給我記好了,我可是朱家家主的親戚,朱銘的女兒,朱婉大小姐。”說著還把手帕往前揮了揮,像是嫌棄這屋子的空氣一樣。
原來是她啊。朱槿心想。她身上的衣服並沒有朱家的家紋,難怪她一眼沒猜出是朱婉。家紋這東西,向來只有本家和直系才配用,像她這種偏支旁系是根本沒資格用上的。但這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吧,她真的是多年前那個瘦弱怕生的女孩嗎?她怎麼變成這樣了。朱槿想到這裏難免有點難過。七年時間,物是人非,朱槿在這朱府深閨,不知窗外事。但是她從來沒被人這麼對待過,心裏又氣又委屈。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正準備說出身份。
“哎喲,這是什麼?”朱婉看到了朱槿身後書房的古琴。直接推開朱槿走過了。
“你站住!”朱槿想攔住她。可她才不管,早就走到琴邊,肆意抓起了琴弦。那琴弦的雜音刺的朱槿耳疼。她真的生氣了。那古琴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那十年前就去世的朱夫人,把自己的一手好琴藝留給了她最寶貴的女兒。
朱夫人乃是“琴聖”鏡玄琴之女,本名鏡璃,嫁入朱府後改名朱鏡璃。可惜紅顏薄命,在朱槿五歲就離世了。朱硯卿一生的摯愛離他而去后,他就不再續弦。這也是為什麼朱家只有朱槿這一獨女的原因。
朱槿衝上去抓住了朱婉的手。朱婉一下子就氣紅了眼,這下人還敢抓她了?她狠狠地把朱槿推開,論力氣,年紀大且身長高的她當然佔優勢。朱槿被這一推,撞倒了身後的白瓷大花瓶,瓷瓶碎了一地,倒下去的朱槿手臂壓在了尖利的瓷片刃上,雪白的肌膚上被刺出一條長長的傷痕,血流不止,她的衣上,裙上頓時全是血花。
朱婉看到這血腥的一幕也被嚇到了,她往後退了兩步,有點發抖地說:“是……是你自己要過來的,不關我事啊,這是你自找的。”說完她趕忙逃了。若不是在朱府,朱婉肯定早就要弄死朱槿了,好在她還知道自己是在朱府。
這是朱槿第一次受這麼重的傷。意外的是她卻沒有哭。一般的姑娘,看到自己出點血,就嚇得暈過去。比起手臂上的傷,更讓她疼痛的是內心。她咬着蒼白的嘴唇,沒有哭,即使她內心很難受,很痛苦。因為她在剛剛突然明白了,如果自己不是朱槿,如果自己不是朱家的千金,就會有人這麼貶低她,傷害她。如果她不能變成像父親那般強大的人,就會有人肆意的詆毀她。也就是這麼一瞬間,她有點原諒父親對她的嚴苛了。從小就被保護在朱府里的她,從前根本不會懂這些。
朱婉啊朱婉,你這是在引火自焚啊。良久,朱槿從地上爬起來。這事情如果讓家父知道,朱婉一家定是要完的。輕則舉家流亡,重則全家喪命。江朝最為權貴的朱家,想要滅一家人那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朱槿大概猜得到如果她說出去了,家父會做什麼。
她望着那母親留給她的古琴,說:“還好你沒事。”古琴安靜的躺在桌上,無人答應。
“槿兒,以後若是想為母了,就彈彈這琴,我自會在你身邊陪你。”朱夫人生前對小朱槿說的話,她依然清晰的記着。這句話此時響繞在朱槿的耳畔,試圖平復她波瀾的心情一般。或許是因為朱夫人的慈愛,讓朱槿的內心善良而純粹。她不想讓朱婉一家家破人亡。所以她決定還是暫時不把這事情告訴父親。
朱槿看着自己的傷口,有點手足無措,她第一次受那麼重的傷,不知道怎麼處理,血還在流。她又不好直接這樣出去叫人幫忙,正頭疼着,阿嬤來了。
“大小姐!大小姐!我的老天爺啊,你是怎麼了?怎麼渾身是血啊!”阿嬤被嚇得要暈過去,她趕緊把小姐的外裙帶解下來綁在手臂上,打了個緊緊的結止血。
朱槿抓住阿嬤的手,說:“阿嬤,這事別告訴別人,我不小心摔了,撞碎了花瓶。”
阿嬤沒有說話。她太了解大小姐了,這明擺着是在說謊。把大小姐從小帶到大的她會看不出這點謊?但是大小姐讓她別說,她也不敢亂來。只是阿嬤看到小姐傷成這樣,內心真是如刀絞一般疼。最後阿嬤悄悄從藥房拿了些葯和白布條,給朱槿重新包紮了傷口,阿嬤盡量包的薄一些,讓布條在袖子下不那麼明顯。
“大小姐,你沐浴的時候可要小心了,這傷口不能進水。還有這葯啊,必須一天換三次,知道嗎?”阿嬤千叮嚀萬囑咐,生怕朱槿忘記。
“朱婉他們家的人呢?”朱槿隨口問了一句。
“他們已經走了,府上沒有留他們吃飯的意思,他們就回去了。”阿嬤像是猜到了什麼,但是又不敢說,無憑無據的,她要是瞎說,出了事情就麻煩了。她這幾十年的飯,也不是白吃的,待人待事,她不僅明察秋毫,而且自有分寸。
不知道是不是受傷失血有些多了,朱槿的臉色差了很多,原本紅潤的臉也沒了血色。阿嬤給朱槿燉了些補湯,朱槿卻沒有胃口喝。
“大小姐,你要是不喝這湯,不快點好起來,你這臉色遲早把你受傷的事情給賣出去。”阿嬤好勸歹勸。朱槿終於好好進食了。阿嬤是真的想不通大小姐為什麼要瞞着老爺自己受傷的事情,她只能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盡自己所能讓大小姐早日痊癒。
阿嬤真不愧是在朱府幾十年的家僕,居然真能把大小姐受傷一事藏的那麼好,沒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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