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監察官到場 退讓共協商
這樣的場面比起先前的任何一次火葬都要隆重。
王妃屹立在方陣最前,一身白紗,長發飄逸,左手緊握腰間寶劍,一臉嚴肅,威武英姿。在她的面前,工整擺放着一桌子的祭品,香爐,燭火……
儘管戰事已停,可地震帶來的危害不亞於戰爭。所有人心裏都清楚,那些不幸死去的人,就地掩埋,很可能會再次引發瘟疫。然而,民俗、封建迷信和鬼神論封閉着當時民眾思想。儘管韓雄在先前的事件中將道理講清,種種事實也擺在他們面前,可當再次遇上同樣的問題時,他們猶豫了。
唯有王妃,她以超脫凡俗的眼光,看待這個問題。她認同韓雄的做法。
禮畢,她面向眾人,高聲喊道:“將士們!弘農的子弟們!或許,還有不少人不能接受。但為了弘農的明天,火葬在所難免。他們都是勇士,都是本宮所敬佩的勇士。唯有最隆重的儀式,方能祭奠他們的亡靈。”
聽罷,前排士卒紛紛落淚,後排民眾低頭默然……
韓雄親自點燃火把,遞給王妃。
王妃單手舉着火把,轉過身去,上前一步。
正當她準備俯身將火把點燃木柴堆時,
“王妃且慢!”
忽聞身後一聲高喊,是段煨的聲音。
緊接着一匹戰馬出現在人群,一陣馬叫嘶鳴。方陣左右散開。
只見段煨飛身躍下戰馬,上前倉促阻止道:“王妃不可!”
“太守為何阻攔?”
“司隸校尉到!”
還未來得及等段煨解釋清楚,一隊車馬從人群中走出。左右兩側士卒民眾紛紛下跪。
司隸校尉?!這場面如此盛大?!竟然讓大家全都跪下叩拜?!韓雄完全不能理解,他更不清楚這司隸校尉到底是個什麼官職……
就連段煨也慌張拱手作揖。
唯有王妃依舊舉着火把,在那兒站着。
韓雄有些不情願地跟着眾人一同下跪叩拜,心中不由得咒罵兩句。
兩列騎兵左右散開,其後歩卒跟着列隊於道中。那司隸校尉正坐在一輛精緻樸素又頗具文人氣質的木製馬車之內。馬車緩緩來到隊列當中,兩匹棕色的駿馬站姿雄偉,隨着車夫一聲令下,同時駐步停歇,靜止不動。
列隊歩卒面對面筆直地站立在旁,恭迎車子裏那位大人物。
那車子裏竟緩緩走出一老者。他踩着一名小卒的背,攙着另一名小卒的手,走下了馬車。第一句話便是:“哎呀呀!某何故受此大禮啊!諸位,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他張開雙手,慌張呼喊,民眾士卒還有韓雄等才肯起身。也就在這時,總算才能真正看清這位尊貴的大官員。
他雙鬢灰白,鬍鬚稍長卻不凌亂,容光煥發,神采奕奕,一身官服,樸素實在,看上去和張德年齡相仿,但體型變胖,或許是常年從政的緣故,整個面龐顯得又有些浮腫,卻步伐矯捷,不失氣度,又絲毫沒有居高自傲,看上去十分謙和。
“臣司隸校尉鍾繇,拜見弘農王妃!”
那老先生竟然走到王妃面前,不顧周圍其他官兵民眾,就是一個跪地叩拜,嚇得王妃連忙去扶,“鍾老將軍言重……快快請起……”
“王妃親臨弘農多日,受盡艱辛,臣竟不知。臣罪該萬死!”那鍾繇倒是客氣的很,在王妃的攙扶下才肯緩緩起身。
趁着他們還在相互客套,韓雄腦子裏快速搜索了下這位司隸校尉的信息,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他似乎只知道一個叫鍾會的人,就是那個帶着鄧艾把蜀國滅了,後來又在幼麟姜維慫恿下起兵被斬殺的那個人。但鍾繇這個名字太過陌生……
然而,已經沒時間給他去想,也沒時間讓他聯想下為何這位大官會在這個點出現。
“此地荒誕貧瘠,還請王妃暫移駕華陰。弘農重建事宜,均交由臣來辦。”
“若是如此,還請將軍稍等片刻……”
“已為王妃準備好了馬車,弘農之事,就因遵照弘農風俗,大漢禮法來執行。”
這老頭像是已經知曉了一切……韓雄這才反應過來,這個鐘將軍是有備而來。但他的嘴巴早就被之前隆重氣派的場面給震懾住了,緘默不語,皺着眉,發著愣。
“將軍此言差矣!”然而王妃據理力爭,道:“本宮所作只為弘農子弟,大漢子民。”
而鍾繇卻接着又拜曰:“常言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至始也。’敢問王妃,是何民俗禮法記載,能用此等酷刑?”
“將軍可知瘟病泛濫,險些毀了整個弘農?”
“這……恕臣愚鈍……那瘟病與此酷刑,又有何干係?”
“弘農已遭一劫,如若任由這幾百屍骨埋葬於地下,屍體腐爛,病魔重燃,後果不堪設想!”
鍾繇又輕輕俯下身子,低頭曰:“臣明白王妃之意……然臣從軍數十載,埋葬死者成千上萬,卻從未聽聞,也從未發生。”
這鐘繇講歸講,爭歸爭,字字謹慎,句句謙和,謙卑中隱藏着指責,讓王妃無怒於他,也被逼得有些無奈。
但好在王妃的據理力爭,才形成了一場僵局。兩人各持己見,一方代表着弘農子民,一方代表着弘農民俗禮法。在場的民眾聽聞任何一方的言論都覺得在理,有的對不按禮法表示理解,而有的早忘了那次瘟病帶來的痛苦,他們本就對火葬抱有敵視。
“王妃,鍾將軍……”
正當兩人爭執不休之際,韓雄冷不丁冒出了句,打斷了一切。
“先生……”
“哥哥……”
向青、蘇則和張泉等輕聲喊去,想要制止韓雄的無禮,心裏都為他捏了一把汗。畢竟眼前的這位大官,他們並不熟知,也不敢攙和在內。
可無休止的爭論不是個辦法,要麼走,要麼繼續火葬。韓雄心裏清楚,也堅定地認為,唯有火葬才是解決的最好辦法。要是當時的技術,如果能深挖數十米,也是能夠避免瘟疫再燃的。然而,在這個年代,這樣的技術並不存在,很可能在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后,依舊還是會失敗。
“這位小兄弟是……”
韓雄俯身低頭,拜道:“在下韓雄,一介布衣。”
“韓雄……”那鍾繇皺着眉頭想了半響,像是在腦中搜索着他的名字,突然雙眼睜大,瞳孔放大,面朝韓雄,一手顫顫巍巍地指着,大驚道:“你可是那個抗震救災的英雄?”
“不敢……不敢……某何德何能,豈能以英雄二字自居……”他這一驚,嚇得韓雄一抖,俯得更低,接着連拜。
“韓先生並非布衣,乃是陛下親賜之御醫令!”王妃一旁解釋道。
“御醫令……”鍾繇顯然從未聽過這樣的封號,但聽上去檔次不低。他一手捋着自己的那撮鬍鬚,微微點了點頭,細細觀察着韓雄,作揖笑曰:“來此許久,竟不知大英雄就在身旁,請恕老夫無禮,失敬失敬!”
“將軍此話差矣……韓某本就布衣,幸得天子隆恩,得此虛名耳……”
“哈哈哈!韓先生不必過謙。”鍾繇拜而嘆曰:“老夫愚鈍,後知後覺,虧得先生,王妃,還有諸位,弘農子民,司州百姓方能免於災禍。雖地震已過,然此地仍有震感,為保王妃、先生安全,還請移駕別處。如若不棄,可至華陰靜心閣,以暫避其險。”
“謝過將軍……”鍾繇怪外抹角,又回到了原來的話題。可韓雄幾乎被他的以禮相待所折服,差點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麼。
同樣,王妃也是如此。但當他和王妃反應過來時,其左右衛隊早就已經來到張鈺、王軼蔚等人的身旁,催着他們往車隊方向走去。
“你們幹嘛!”
那兩個姑娘可不吃這一套,眼看着王軼蔚就要拔劍,與自己的衛隊發生衝突,鍾繇嚴厲叱喝道:“住手!爾等豈能如此無禮!”
那幾個原本一臉凶樣的士卒突然慌張低頭,向左右散去。
“既然鍾將軍如此盛情款待,本宮若是不去,豈不是辜負了將軍一片好意?”
此時王妃心裏清楚,這老傢伙是決然不肯同意火葬的。但她心中又沒有好的對策,在鍾繇武力“脅迫”與多次恭敬邀請下,也只好聽從安排。
於是,王妃稍稍整了整衣袖,準備向車隊走去。
“好!好!好啊!王妃快請!”
鍾繇喜出望外,連忙招呼左右上前迎接。
“且慢!”
這時,韓雄再次冒了出來。他突然扭轉了自己的觀點,融入了鍾繇的想法。
“不知先生,還有何不妥之處?”
那鍾繇語態謙和,面帶微笑,絲毫不露半點不耐煩。
“非也非也,將軍莫要誤會……”韓雄忙作解釋,深吸一口氣,提議道:“既然將軍說道此等葬禮之術,為風俗禮法所不容。那我等願退一步,不再強求行火葬。然在下身為醫者,絕不容忍瘟病再燃,故將軍可否聽在下一言?”
“先生請講!”
“儘管瘟疫已除,然如若過於懈怠,一不留神,瘟病隨時還會再燃。其防病關鍵,便是妥善那些可能還攜帶着瘟病病毒的屍體。火,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辦法。然考慮禮法風俗,在下以為,需深挖以埋葬……”
“老夫定掘地三尺!”鍾繇語氣堅定,一口答應。
“一丈!”
“一丈就一丈!”
“若是還不放心……”正當韓雄與鍾繇激烈商談之際,張鈺突然插了句話,“小……小女子以為……還需將龍仙草塞入入葬者胸前,以祛除其殘存的疫病之毒。”
“這位是……”
鍾繇一時還未理解,注意力全被張鈺給打散了。
“此女子乃是在下學生,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還望將軍莫要計較……”韓雄慌忙解釋,生怕自己辛苦爭取到的認同與妥協,會毀在張鈺這個小丫頭的嘴上,乘機順口說了她兩句。同時,他心中也暗自竊喜:竟忘了這龍仙草的威力,說不定這樣一來,就算是深埋了這些屍體,也不會留下疫病復燃的隱患。
而張鈺卻理解為韓雄對她的一種保護,一手虛掩着,調皮地笑了笑……
“哦?竟是先生愛徒,果然不同凡響。”鍾繇並沒有反感,或者動怒,反倒投射出欣賞的目光,“那龍仙草,又是何物?”
“此草,可治疫病!”韓雄接下了話,又隨手從衣袖中掏出一株剩下的龍仙草,一本正經地介紹道:“此地盛產龍仙草,乃是以腐爛屍體為養料,不落不黃,四季常青。解百毒,治百病,本就是世間極為稀有的珍寶神草。別看它矮短又不起眼,先前瘟病爆發,我等皆是靠着這株仙草,方能化險為夷。”
“哦?!原來如此啊……”鍾繇恍然大悟的模樣,還真有幾分逗,惹得張鈺不禁笑出了聲。
“妹妹!”王軼蔚連忙拉扯了兩下張鈺的衣袖,語氣嚴厲,輕聲喝了一聲,及時制止了她無禮的一笑。
而張鈺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話多,又開始犯傻了,害羞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既然如此……”鍾繇往後也退了一小步,作揖拜曰:“王妃!臣必將遵循先生之命,深挖一丈,攜帶仙草,深埋了這些勇士。”
“有勞將軍!”王妃也作揖還禮,其身旁、身後包括韓雄等全都跟着一同俯身還禮。
而這樣的一致決定,也是弘農士卒和百姓共同期望的。儘管在這件事情上,王妃與鍾繇探討許久,但他們設身處地為了百姓的這種精神,卻讓眾人甚為感動。這些弘農子民紛紛跪拜,激動的淚水沿着面龐順流而下……
還未等王妃離去,鍾繇的部下便就地挖坑刨土,撤去柴堆,搬運屍體,積極賣力得很。張鈺囑咐幾名士卒,將僅剩的一些龍仙草分發給他們,用於藏入死者的胸口。
一切安排妥當后,王妃、韓雄、張泉等一行人,便乘坐着鍾繇帶來的馬車,在段煨的護送下,整個車隊浩浩蕩蕩,往華陰縣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