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貴族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些人他們生來不凡。他們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命運就決定了他們以後的路途與眾不同。很顯然,這個世界就是不公平的,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而你們很幸運,是受到眾神恩寵的那一批。”
老教授佝僂着背,兩隻手撐在講桌上,看上去他就像一隻立在懸崖邊搖搖欲墜的遲暮老鷹,但他的眼睛卻是炯炯有神。
在偌大的百人教室里,不過三十來人零零散散地坐在其中,而這其中還鮮有人在聽他講的課。畢竟《魔法通識》這門課教授的都是一些有關於魔法使的常識,對於在坐的大部分家教良好的二年級生來說,這都是普通到不能普通的常識,學習這一門課的唯一理由就是——修學分。
只有極少一部分,像是巴斯特這樣的鄉下小子,才會對此一竅不通。
老教授顯然是發現了這個一級生,他認識所有的二級生,但面前坐在第一排的這個顯然不在此列。雖然從未見過,但是老教授僅憑着年級里流傳的一些蛛絲馬跡便大體猜到了這位學生的真實身份。
不過,他也沒有去拆穿的興趣。《魔法通識》不過是他兼職帶的一門課程,要說主修,老教授還是教的《魔法史品鑒》,雖然那也是一門冷門課程就是了。
“身為魔法使,在座的少爺小姐們就應該有成為魔法使的覺悟。相信各位對自己未來的成長路線有一定的決斷。不過在這裏還是要給你們一些忠告:貪多是嚼不爛的,專精也未必能夠一招鮮吃遍天下,只有主修一門輔修一至兩門,才是目前看來的最優解。”
老教授微微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不過在我詳細講解各類魔法使之前,我想先考一考大家魔法使的分類。有誰願意來講一講?”
不出所料,各位養尊處優的名門之後對於這麼低級的問題都不願意搭理。老教授心裏嘆了口氣,只當是一代不如一代。
想想以前來國立學院學習的,不論高低貴賤,對於知識都是求識若渴的狀態——不像現在這樣懂個皮毛就半碗水晃蕩,而是一個知識點講上兩三遍依然能夠有新的體悟;也不像現在這樣有靠後的座就靠後坐,還會因為爭搶第一排的座位提早很久就來到教室。
老教授畢竟是老資歷,見到這種場景倒也不尷尬,而是不留痕迹、照本宣科地用起了“自問自答”大法:“所謂魔法使,便是可以運用氣、火、水、土和以太這五大元素創造奇迹的人。
從古至今的魔法使層出不窮,從對元素的運用方式來分類,魔法使有主要有以下四類——以自身元素感知為根基的法師,以自身元素控制為根基的巫師,以自身元素親和為根基的元素武士,和一些其他通過神秘方式來達到效果的學者和術士……”
老教授講課也算是抑揚頓挫,他還特意留意了前排正在記着筆記的巴斯特,為此他適當地放慢了速度,好讓這個好學的一級生能夠跟得上節奏。
有時候,不得不說,一個努力上進的學生可以鼓舞一個教師的教學激情。
不過,要是老教授知道巴斯特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的不過是一封將要寄回家裏的信,大概他會讓學生們自習,然後安靜地坐下來喝一節課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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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安娜姑姑:
王城這裏的天氣還算不錯,今天上午的陽光充足,還挺暖和的。雖然這段時間入夜時分還是會有些涼,但是從家裏帶過來的衣服和學院服足以禦寒了。不知道家裏面現在是如何呢?我真的很想念你和我的父母,當然,還有師傅。
修頓叔叔很忙,他還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但是我自己也足以應付自己的學業。現在的我已經完成了所有一級生的課業,等階段考核的成績下來,我想我應該可以順利晉陞為二級生了。我離成為一名巫師又近了一步,離回來的時日又近了一步。不怕你笑話,我在夢裏都能聞到家鄉牧草的芬芳,無數次深夜醒來,我能夠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們溫暖的家。雖然我在這裏過得很好,而且有不少朋友,但是,畢竟這裏是梵都林而不是愛倫特……”
寫到這裏,巴斯特自己都愣了一愣,筆尖的墨水因為停留在紙面而泛成了一朵小小的墨花。不知道是因為捏造的好生活,還是因為子虛烏有的朋友。思慮片刻,巴斯特舒了一口氣,心裏有了一些決定:
“提到我的朋友,我就不得不提一下布萊亞克。他是我新交的朋友,有着漂亮的紅髮和一雙明亮的眼睛,是一個心地善良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他同時也是一個貴族。不過姑姑你不要為我擔心,帝國的貴族和公國的不一樣。他們對平民非常的友善。因為布萊亞克,我獲得了與院長見面的機會。院長賞識我,決定讓我成為他的助手。不過,我還是很擔心我不能滿足院長的期許……”
“和你們的期許。”巴斯特在心中補充道。他借了那個令人生厭的貴族名字,半真半假地敘述着昨日發生之事,只希望家裏唯一識字的姑姑能給家人們讀一些好消息。巴斯特可不想讓整日為了生計而奔波的家人,還要為他這個遠在異國他鄉的人操碎個心。
“不過,如果我做的好,院長答應給我每個月一定的報酬。這樣家裏也就不用給我寄生活費了,我甚至還有很多盈餘,到時候寄回家裏些貼補家用,還請姑姑代我先保管吧。總而言之,我在學院裏學到了很多。每一天都很充實快樂。期待能夠再一次相見。請代替我向家裏面問好,還有別忘了彼得師傅。
愛你們的巴斯特·艾倫
蒙特十二年新月記”
這一張薄薄的信紙上不過寥寥數百字,而往往從巴斯特家裏寄回來的家書卻總是不超過十個字。
巴斯特家中既沒有紙筆,又沒有書寫用的墨水。安娜姑姑基本上只能在去鎮上補貨的時候,到書店買了紙,借了筆墨才能回信。可以說是每一個字都是錢。
所以寄來的大多是:“一切安好,勿念”、“天涼加衣”之類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字句。用的紙都不滿常用書信紙的一半大小,材質也粗糙的很——如果遇上潮濕的天氣,上面的字就會暈開成為一個個墨團。
不過即使如此,巴斯特還是會小心翼翼地把他們保存在自己宿舍的抽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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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懂了嗎?”這邊,老教授才詳細介紹完了魔法使的分類。心中還有些洋洋得意,因為就在同時巴斯特放下了筆,他以為這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師生之間的默契。
如果……真的有那種東西的話。
巴斯特其實並非不重視這節課,只不過等他成為了正式的二級生這課程是可以再上一遍的。而每個月只有今天才有車馬來學院裏收發郵件。相比而言,和家裏的聯繫還是更加得重要一些。
他舉起了手。
“有什麼疑問嗎?”老教授很開心。
巴斯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為了能夠提早一些等候郵車的到來,他還是撒了一個小謊:“教授,我今天身體不是很舒服,想提早離開。”
老教授的心情有些沮喪,但也無法說什麼,只好點了點頭,默許了巴斯特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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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了魔法學院的主教學樓,巴斯特覺得撲面而來的寒意幾乎要讓自己窒息了。今天的天氣其實根本就不暖和,到了下午相反還陰雲密佈起來,壓根看不見絲毫的陽光。巴斯特身上的衣服也只能說是勉強禦寒而已。
為了要郵寄信件,巴斯特不得不離開魔法學院,獨自前往國立學院的公共區域。由於還在上課期間,這段路顯得有些安靜,安靜到巴斯特感到有些恐懼。他三步並作兩步,快速地走出了學院。好在一出魔法學院,就能看見學院門口兩邊的花壇邊上還坐着些其他學院出來寫生的學生。
這讓巴斯特稍稍的心安了幾分。
然而巴斯特無法知道的是,在他視線所不能及的地方,他已經被盯上了。
在與這裏相距不到百米的地方,幾個舉止優雅的貴族站在學院花園的池塘邊玩賞。在巴斯特離開魔法學院的同時,其中一個好像察覺到了什麼,然後討好地湊向明顯是這個小團體核心的那一位,附耳低語了幾句。
這位受到眾人拱衛着的貴族聞言,輕巧地擺了擺手,就像在抹去幾粒微不足道的灰塵。
巴斯特沿着小徑,走進了綜合實驗大樓和綜合訓練場這兩棟龐大建築的陰影之中,從這裏穿過去大約比常規路線能快上六七分鐘。此刻這條捷徑就像一條狹長的快速通道,直指前方的光明之處。
“喲!”
突如此來的一聲吆喝,嚇得巴斯特一個激靈。他這才發現前面不遠處一個高年級生倚在昏暗的牆邊,一雙眼睛盯着他,恍若是盯上了一隻獵物。巴斯特只覺得他有些眼熟,但沒敢仔細分辨只是下意識地轉身,準備拔腿就跑。
然而他絕望地發現,在他面前兩個高大的身影將後路堵了個嚴嚴實實。背後那個高年級生戲謔道:“下賤的東西,你想去哪兒?”
巴斯特剛想高聲呼喊,後頸卻遭到了重擊,僅一下,世界便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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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巴斯特悠悠轉醒,眼眶裏氤氳的霧氣模糊了他的視線,之前的記憶有些模糊不清。
“巴斯特·艾倫?”
這是一個讓人記憶猶新的女聲,略有些沙啞低沉。從語氣來看,聲音的主人很冷靜。
巴斯特長吸了一口氣,身體的感覺這才慢慢回到自己的身上。他驚愕地發現身處於一個裝潢奢華的卧室,天花板吊頂的燈爐散發著柔和的黃光,而自己正躺在一張鬆軟的床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巴斯特一邊快速地在腦海里回憶着之前的經過,一邊直起身子望向說話的人:
那人坐在沙發上,饒有興緻地打量着巴斯特。一身筆挺的修身禮服被他魁梧的身材撐得飽滿。他的面容就像山嶽一般剛毅,而他的黑色短髮則像是鐵樹一般不屈地向上生長着。
直到對上了他那一雙陰沉的眼睛,巴斯特猛然想起這就是自己下藥的對象。他剛想放聲大叫,可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然身處在對方的地盤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其他救援,便放棄了無畏的掙扎。
“聰明。”悠揚地女聲中甚至能分辨出一些來自異國的強調,雖然口音不那麼正宗,卻別有一番韻味。
可,想到這個聲音的擁有者是這個渾身散逸着陽剛之氣的男人……
巴斯特做好了一切的壞打算,扭過頭道:“要殺要打,悉聽尊便。”
“是要殺要剮……嗯,算了,看看這是什麼?”男人揚了揚手中開封過的信封:“嗯,收信地址是……愛倫特公國。是寄給家人的嗎?不知道他們身體是否安康呢?”他刻意的停頓和強調,有意讓巴斯特聽清楚他所說的一字一句。
巴斯特一聽到了家人,腦子一熱便從床上彈了起來,其敏捷程度不下於一個久經訓練的戰士。只三兩步便跨到了男人的面前,右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左手抹過旁邊的茶几,一道銀光赫然被他握持在了手裏。
男人有些驚訝,卻沒有驚慌。他視線越過巴斯特,面帶微笑擺了擺手。巴斯特通過餘光這才發現,自己的身後站了一位黑衣蒙面劍士,而他正將自己手中的長劍消無聲息地收回劍鞘。
巴斯特這才清醒了幾分,鬆開了男人的衣領,放下了手中的裁紙刀。
男人笑容更甚:“聰明!聰明!說實話,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我那個沒用的弟弟派來的。後來想想,如果真的是他,端給我的就不僅僅是一杯變聲藥水兒這麼簡單了。當然,他也沒有將爪子伸到國立學院的能力。”
巴斯特激昂的情緒越冷卻,恐懼的心理就越強盛。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對方完全掌握了,便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說到底,這個少年還是無法抗衡心中對於上位者的害怕。
“放輕鬆,我不是要刻意來找你麻煩的,不過也確實是你先惹到了我。”男人看着巴斯特的舉動,將他的心理剖析的一清二楚:“你已經是波丘利院長看中的人了,我自然不會輕易來動你。我只不過是希望來將我們之間的誤會可以和解。”
不得不說,男人輕而易舉地駕馭了女聲。他沒有因此而惱羞成怒,也沒有因此而羞憤難當,他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就好像是他天生就是這副嗓音。他甚至利用了女聲柔和的特點,嘗試着通過語音語調來安撫巴斯特。
“哦,對了,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是比特里拉·奧利弗,商貿學院六級生,目前是一位子爵。”比特里拉聲音悠揚:“現在,我們在東城區獨屬於我個人的小別墅里。我知道你一時間無法接受,所以聊表誠意,請你收下這個。”
說著門被打開了,一個重物什被扔在了地上,還發出了一聲悶哼。巴斯特回頭看去,發現那是一個頭上套了麻袋的人,他身上還穿着國立學院的學院服。鮮紅的血液滲透了麻袋,隨着那人的呼吸一點一點地暈染開來。那人的呻吟聲有些熟悉,聽上去好像之前攔截自己而出言不遜的那位。
比特里拉把手上的信放到了一邊:“我說得很清楚,是把你請過來,但是很顯然他不清楚,如果不是我的兩位僕從在場,也不知道這個粗鄙之人還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所以……我讓他為他的粗魯付出了代價。當然,如果你並不滿意的話,對他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咯。”
到了這個時候,巴斯特的恐懼徹底被激發了,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個下馬威。當他看到了眼前這位子爵連國立學院的學生都敢動,他就明白這個子爵的能量恐怕大得嚇人。
巴斯特不過才是十歲出頭的少年,沒經歷過什麼世面,伴隨着恐懼而來的軟弱促使他跪爬到了比特里拉的腳邊,哀求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為了你佔用種植園的事而戲弄你,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說著說著,眼淚鼻涕便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你要罰就罰我吧,我求你,求求你,放過我的家人……”
比特里拉的念頭幾轉,這才瞭然,想起前兩天為了和某位大小姐結個善緣,才趁着管理員不在,把魔法學院的種植園給佔用了。最後的結果並不如想像中那麼順利,而且事後看門的那個蠢蛋有說過揍了一個不懂事想要硬闖的小子,現在想想那個不懂事的小子多半就是巴斯特了。幸而那個蠢蛋現在正頭套麻袋,躺在地上。
“果然懲罰這個蠢材是明智之舉。”比特里拉將這番心思迅速地收拾回心底,他站了起來,語氣冷了下來:
“擦乾淨你那不值錢的眼淚!給我站起來!剛才那副要殺我的狠厲模樣哪兒去了?我告訴你!巴斯特·艾倫!你的家人要你自己去守護!你的乞求,根本不可能換來憐憫!”話說到這裏,比特里拉語氣緩和了幾分:“
關於種植園那件事,我向你道歉。巧的很,地上這位就是在種植園門口揍你的那位,你可以隨意出氣。而我,從來也不在乎你對我下的變聲葯。反正最多也就後天,我就會恢復原狀。”
比特里拉心知肚明,恰恰是因為自己的聲音變成了女聲,反而逗得那位大小姐樂不可支,這效果比為她包下整個種植園要好多了。事實上,某種程度來說,巴斯特這葯,絕對是恰到好處的助攻靈藥。
當然了,這件事比特里拉是絕對不會和巴斯特說的,不過這也確實消解了他對巴斯特的憤怒,轉而可以冷靜合理地來處理這段關係。
比特里拉繼續道:“你在魔藥學方面絕對是一個天才!而你以後也絕對有能力成為一名大葯巫!所以,請你站起來。你的未來值得我來費盡心思與你結交,畢竟要找到一位還在成長中的葯巫實在是太過困難了,我自然不會蠢到威脅你的家人,相反我還要幫助他們。你現在還不懂你自己的價值,不過沒關係,我會幫你來了解你自己的力量。”
巴斯特聽到這裏,終於冷靜了下來,但他已經完全糊塗了。如果說他沒有辦法理解院長為什麼會對自己如此重視,那他更加不能理解為什麼比特里拉這個“仇人”對自己也是這麼寬宏大量。
葯巫,真的就這麼讓人趨之若鶩嗎?為什麼彼得師傅從來都沒告訴過自己?
因為那一瓶微不足道的藥水,讓巴斯特在短短兩天裏近距離接觸到的貴族比他過去十二年還要多,而也正是因為這一瓶小小的藥水,讓他似乎深刻地理解到,梵都林的貴族真的和那位領主大人不一樣。
這顯然徹底擊潰了他長久以來的認知,巴斯特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些經歷。
“或許,喝下魔葯的是自己吧。”巴斯特心想。
很快,巴斯特便接受了現實。要說從小的生活給他帶來了什麼好處的話——接受現實,恐怕是為數不過的好處了。他站了起來,抹乾凈了臉上的眼淚,說話卻還有些抽抽搭搭:“所,所以,你需要我做什麼呢?”
比特里拉笑了,他很滿意巴斯特的反應,看着面前這個個子還不及自己下巴的小孩,說:“在我需要你的時候,只要你能夠站在我這邊就足夠了。至於,現在……
你已經睡了一個下午了,換套乾淨的衣服,我想讓你見見我的朋友們。”
“一個下午?我的信!”巴斯特驚呼。
比特里拉整理了一下衣領:“我幫你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