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師徒情深,勿忘師恩

8.師徒情深,勿忘師恩

她對我說。“我早已時日不多,要死了。”,兩邊的秀髮黏在臉頰,“我要回去了。”

時間回溯,讓我們回到剛到安陵沒多久的時候。

瑞陽其實是有大城市的,比如說安陵。安陵是瑞陽的省會也是核心城市,是瑞陽最繁華的地段。

至於我們會來安陵的原因很簡單。記得都徽音先前說過前莊主每年回庄的日子么?那天近了,縱使山莊人手再多也都忙得焦頭爛額,我們就被王牧塵塞上些許銀兩跟一張紙推出山莊美名曰採購去了。

誰不知道他其實是怕我們招惹麻煩,在這緊要關頭不能再添其他的事情,就把我們支出去。索性他讓我們買的東西很少,不算貴,全部按要求買完后再買些貴重物品都綽綽有餘,而且他也說過錢用不完的話我們可以花,權當去到山下歷練遊玩番,估計我們回去時他們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我們這些孩子,大抵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出來見到大城市老興奮了,連汪禹晨都拍着手哼着歌踏入外城內。安陵不愧為瑞陽省會,自外城的繁華程度便可見一斑,人來人往,車來車往,叫賣聲從長街這頭傳到那頭,皆被人群細碎的聲音哄散了。

王牧塵要的東西都奇怪,興許是怕我們回來的早,給的清單上羅列的需買商品儘管不是很貴,但極其難找。也幸虧他明碼標價每件物品理應是需要多少錢,不然我們還真有可能被奸商騙去大量錢財。我們一路上走走停停,問過不少人,打聽過不少事,最終到犄角疙瘩的小行當問出商品下落。

小行當的老闆長得賊精明,小眼睛鷹鉤鼻,看人眼睛都要眯成一條縫,看到錢彷彿眼珠子都能掉出來。他得知我們的需求,不消多時全拿出所需求的物品,我們打算按王牧塵結算的錢把錢兩給他,結果他提前擺手阻止我,搓着手朝我們賊兮兮地邊笑邊走來。

“別看它們這模樣,它們可不止值這個價。”,小行當老闆說,“它們的確普遍便宜,那是賣它們的人不識貨!我可知道需要它們的人不一般,是不是得……你們懂的。”他搓着手,我們不禁面面相覷。

我蹙眉開口。“說吧,你的估價是多少。”我謹慎地問他,但漠瞧見我的手勢攥緊錢袋。

小行當老闆聞言仰天輕笑,手捏着鬍鬚似是慢慢在心裏搗算。良久,他開口。“怎麼說。”,他探出手掌,“也得這個數吧。”

興許都明白這是何意,小行當老闆得意的捻着鬍鬚,我們互相以眼神來示意,通了心氣。“五兩?”但漠故意裝傻問道,沒料到這話引起小行當老闆強烈不適。

他聽見但漠試探的話語,立刻睜開眼,臉上皺紋疊在一起,惡狠狠地對我們說。“別跟我在這裝傻,它們能只值這個數么?”,他怒道,“是五千萬。”他估計看我們都是孩子,便毫無顧忌地獅子大開口,我們自然心裏異常不舒服。

此番話引起強烈不適,我們頓時不爽起來,有些心氣高的連聲直嚷嚷不可能。小行當老闆倒突然歇了心氣,回歸到我們原先初見他的模樣,喝着茶嗦着水煙,眼睛眯成條縫,鬍鬚隨風在下巴頦上一飄一飄的。

乾脆我們聚在一團互相輕聲共同商討,這家行當小鋪是我們走了許久才找到目前已知唯一一家可買這些物品的地方,若是放過此地,不知得跑到何處才能買得到。這放在其次,可如果我們貿然給錢,結果它們在別處其實要便宜許多倍,若是如此,即便王牧塵不介意,我們也得心懷愧疚。

縱使如此,我們商量來商量去都沒個準頭,一會兒偏到去下一家的份上,一會兒又滿票通過即可買上。幸虧我們多是練家子練出來了,走出如此長的時間愣是沒一個喊難受不走了的。

為什麼不用輕功?安陵不讓啊。

不用也挺好,用了麻煩事還一堆,不及不用呢。

小行當老闆瞧眼我們,冷嗖嗖地說道。“商量好了沒啊,給個準頭。”,他輕哼出聲,“如果不想要它們的話,我就得收回去了。我的小客人們。”他正說著,拍桌而起,茶盞被擺在木桌上,似真的要把東西放回倉庫里去。

風無跡撓着後腦勺有點着急,他伸手出聲。“慢着!”他大聲叫住小行當老闆,小行當老闆隨即頓步,眼神精明的落在他臉上。風無跡叫的急,根本沒想好怎麼續尾,我動身擋在他面前,替他適當接下些許視線。

蘇舒也站出來。“是否,這價格太不合理呢?”他抿唇,小行當老闆冷笑出聲。

他對蘇舒的話不為所動。“合不合理自然我說了算,小客人們,你們到底想沒想好要不要買這些東西啊。”小行當老闆說得很巧妙,我一時間沒想好怎麼回應,恰巧此時有人入室前來幫我們解決這問題。

那人是個女子,手持花傘,她入室時適當收傘。即便她衣着連帶配飾皆為簡樸,可那舉手投足的氣質證明她不會是尋常人家出來的姑娘。我們與小行當老闆在她踏進房間的剎那頓時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依舊沒表現出無所適從的模樣,反倒更加挺直腰桿,每步姿態優雅得彷彿能夠步步生蓮。

她路過我時,我隱約嗅到股淡雅的清香,不像是王牧塵先前的雅利安貢香那般濃烈刺鼻,反而清清雅雅如同她本人一般。“這倒有趣。”,她袖手站在小行當老闆面前,淺聲出問,“老人家,您說這些得要多少錢?”

小行當老闆眯眼,唇角略微勾起弧度。“五千萬。”他說罷,那位姑娘輕晃了晃頭,淺嘆出聲。

這倒引起我們的注意,小行當老闆微蹙眉,客氣地問道。“那您覺得這些值多少錢吶?”小行當老闆請示,那位姑娘伸出只纖細的手來,小行當老闆立刻眉開眼笑。

尤心沒能坐住,見狀立刻出言諷刺道。“我看你長得好看,怎的做人竟也這般心黑……”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距離最近的風無跡跟朱涵兩人糊住嘴掙扎着說不下去了。

那位姑娘既沒過多唸語,也沒聞聲轉身不滿的訓斥方才尤心對她的憑空污衊。她只是靜靜地對小行當老闆平淡如水地說。“不是吧。”,她嗤笑,“我怎麼記得這些應該要不到五十舍勒(註:九囿大陸通幣,一舍勒相當一人民幣)對吧。”縱然她言辭並不激烈,甚至可以說她的語氣及態度非常平和,然而這番話還是成功令小行當老闆黑了臉色。

她方說罷,有些孩子才意識到她是友軍,歡天喜地地圍在她周圍。小行當老闆抿嘴,臉色陰沉得厲害,他咬牙鐵心放下狠話。

他蹙眉呼出煙霧,方對我們嚴辭呵斥道。“老夫說是五千萬,就是值五千萬,您愛買不買,不買就別髒了老夫的店!”他說完后厭惡的皺了皺眉頭,哼哼唧唧着繼續嗅他的水煙吞雲吐霧。

這是真沒轍了,我們跟那位姑娘互相看看,倒是恥笑出聲。反正沒轍的不是我們。“老人家,您不是說,除去我們別人都不識貨么。”,但漠輕笑着反將一軍,“那您還賣如此高……是打算賣給誰啊?”他得意洋洋的語氣我聽了都想揍他,更別提小行當老闆了。

小行當老闆倚着櫃枱,我了半晌也沒我出下文。那位姑娘爽朗一笑,袖手站在我們面前淺笑安然。

安御峰搖了搖頭,輕嘆出聲。“我們可以到別家去,又不只是標上您一家,您說您何必呢。”我趁機在這上面加把火,哄哄鬧鬧地打算就此離開。

小行當老闆當即下意識出聲叫住我們,我們看向他,他用苦大仇深的目光注視着我們。“五兩,五兩。”他無力地重複着,我們並沒有聽他的話,反而更加踏出邁向大門的腳步。

出了房門才發現空氣是真的好,仔細嗅衣服,彷彿在那小房間悶久了,連衣服也都沾染上水煙的煙味。天依舊是我們剛來的那般天捲雲舒,門口栽的老槐樹樹枝上休憩的麻雀嘰嘰喳喳的叫,連叫聲此時都顯得悅耳動聽。我們佯裝與那位姑娘道謝,隨後分道揚鑣,不料這當真刺激到小行當老闆的神經,他發出聲怪叫。

隨即我們停下腳步紛紛轉身看他,這回是他無話可說了,天平的傾斜方向落在我們這裏。小行當老闆在櫃枱那裏我了半天,我來我去良久就是沒有我出下文來。“五十舍勒,五十舍勒!”,我們並沒有為他的話暫停片刻,他見狀立即改口,“好吧,好吧,二十舍勒拿去吧!”

聽出他鬆口了,我們當即齊齊往小行當店面里走。小行當老闆始終皺着眉頭,臉上的皺紋好似狗不理包子上的包子褶,他無可奈何地邊嘆氣邊注視我們掏錢結賬。東西是被主動請纓的幾個男生搬走的,但漠瞧見風無跡實在太過吃力,只好幫他擔待點。

走出店鋪,我們就該和那位好心相助的姑娘分道揚鑣了。那位姑娘卻在我們道謝後轉身準備要走以前叫住我們,神情很是懇切。“等等,請等一下。”,我們聽后隨即轉身,她好像頗為吃力地追上我們,“這位小友,請問能和我過來一下么?拜託,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她的目光所看向的人,是我。

但漠跟風無跡兩人想都不想擋在我面前。尤其是但漠,我在他張口即將朝那位姑娘質問出聲錢拍了拍他的肩膀,並抱起汪禹晨把他交到蘇舒手裏,千叮嚀萬囑咐,隨後主動牽起那位姑娘的手朝他們道別。

話說這還是我第一次主動拉小姑娘的手呢嘿嘿。

咳,其實我有我的思量。首先那位姑娘適才幫我們解圍,於情義來說我們理應幫她方合適。二則,於禮數上,她是一介弱女子,也害不了我,其次我們身上都穿着的是瑞陽山莊的校服,若是拒絕了雖來往旁人看見的不多,但也終歸失了師尊他們的門面,這是我絕對不會允許的。

日頭正高,按時間推算現在實為晌午,長街上的人雖不多,卻也不見得少了哪裏去,好在依稀聽得清叫賣人所喊的字句。遠處人家逐漸升起縷縷炊煙,近處或是酒樓或是飯廳自后廚放上餐桌的佳肴菜香飄入至我鼻內,彷彿呼吸間便得以飽足。

那位姑娘把我的手攥的很緊,恍若生怕扭頭我就會憑空消失般。我由此得以從美食佳肴的氣味海洋中拔出頭來,不消片刻便能感知有種刺骨的陰寒正向我襲來。我仔細判斷,至此辨得出只因那位姑娘抓着我的手。

她的手很冷,不像玉冰心,她的冷好像撤去全身上下所有溫度的冷。不像是人體體溫,倒是像她的整體體溫位於人體正常體溫以下。

恍然我貌似明白她要跟我即將說什麼了,她興許知道我的想法,興許並沒有隻是我想多了,總歸領我到處茶館。我們進去時,說書人正在說評書說到正點上,啪地一拍醒木,摺扇往桌面那麼一落,即可繼續講起沒講完的故事。

“話說這墨言為救唯一的徒弟盛歌勇闖天道啊,可謂是九死一生……”

剛聽說書人講個開頭,那位姑娘動作一頓,握着我的手立刻攥緊幾分,隨即怕我吃痛鬆開。我們同去上樓,找了間雅間落座,她替我點些甜點。待送去小侍女后,她提壺茶水,起開茶盞,將其中一盞遞給我,裏面斟上大半盞清茶水,茶水中間飄着片枯茶葉在沉浮。

她注視着我,兀自苦笑。“你已經猜到了吧,我就是盛歌。”,她晃蕩着茶盞,抿口茶水,哭笑不得地說,“這茶真是越煮越苦了。”

我沒有回答她,其實我並不知道她是盛歌,原本也沒打算去猜。可我的目光對上她暗藏悲愴的眸子,忽地把那些話給咽下肚裏去了。“那你為什麼會找我呢?”我問出這句標準的問題把她原先的話忽悠過去。

“因為我們都是同一類人。”她沒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雲裏霧裏地拋出這句話來。我琢磨許久,才琢磨出各種含義,便明了,隨即徹底放鬆神經,乾脆癱在座位等待端着茶湯的侍女上來。

盛歌瞧見我,不由得啼笑皆非地托臉問我。“就這麼放鬆啊。”,她勾起唇角,“一點都不懷疑我。”

對於此話,我翻了個白眼以用來反駁她。“能說出這句話就已經證明你不是這裏人了。”,我聳肩,“反正你又打不過我,反正……”

你快死了。這句話我不忍心對面前這位還處在人生最美好階段的姑娘說出口,畢竟太過殘忍了。

與我想法相反的是,她自己把這話說出來。“是啊,我時日不多了,要死了。”,她的目光落在手上捧着的熱茶上,“我要回去了。”

想不到該說什麼,我只能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開口破了這岑寂。

盛歌放下茶盞抓住我的手,墨紫的虹膜在陽光照射下有些發淺。“我找你來,是想拜託你件事情。”,她的目光彷彿望進我眼底,“希望你能幫我把一封信和這把花傘給我師父墨言。”她放開手,慌慌張張地從袖口掏出封信封,我方意識到她指的物品是什麼。

但我仍舊很茫然,她輕笑出聲,講起段過去的故事。她的聲音不輕不重,不耗太多力氣便能聽清,合著樓下說書人拍醒木的聲音,反倒憑自多添幾分江湖氣。

“我第一次遇見師傅的時候,她持有的還不是念師恩,而是這把花傘——”

旁邊有馬匹踏地的聲音略過,盛歌沒太多在意,依舊蜷在角落裏低聲哭泣着。“小姑娘這是在哭什麼啊。”,盛歌頭頂有人在說話,“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盛歌抬頭,恰好對上墨言的眼眸,墨言的眼眸虹膜偏淡,背着光恍若閃着水色,好看極了。

“鮮衣怒馬,咫尺天涯。”盛歌對這段初遇留下總結。

我沒多話,捻起方送上的梅花烙往嘴裏喂,靜靜地等她說下去。

厥後,墨言憑藉她斷斷續續還夾雜着哭腔的話里得知她是剛被熊孩子欺負后,立刻捏拳跑去揍了頓那些熊孩子。墨言是干通報上去要掉脖子的勾當,又豈是那些孩子能幹得過的,當然揍得他們挨個乖乖跑到盛歌面前道歉。隨之要走時,盛歌抓住她的衣角,小聲懇求她帶自己離開。

盛歌念及此,不禁破功樂道。“我當時可憐巴巴地跟她說,‘女俠,帶我走吧。我吃的不多,我很聽話的。女俠我沒爸沒媽沒親人,你忍心看我一個人死在這裏嗎?不忍心對吧,那就快帶我走吧,我很乖的……’,就這樣。我生怕她不答應我,沒給她可以插話的機會,說到最後我就乾脆拽着她的衣角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她抱起我回寢舍。”,她抿嘴笑,“也就師父有這耐心,落在其他人身上指不定一刀了解我,送我見閻王爺提前喝下孟婆湯趕緊投胎去了。”

我只是靜靜地聽着。

盛歌這人看起來文文靜靜,一說起有關墨言的事情,嘴噼里啪啦地似乎合不上般的。“但師父沒有,師父對我可好了,師父雖然每天都很忙卻總會抽出時間陪我,也會教我武功什麼的……反正我師父可好了,非常好。”

聽到我沒忍住,默默嘟囔句我師父也很好。

她笑了,笑得很悲傷。“那真的很好啊。”,她的雙眸似有水在流動,“記住要好好跟你師父在一起呢,別像我一樣,跟你師父好好的——”

彼時她的這番話我是聽得稀里糊塗的,從沒搞清楚過,只能一個勁兒的她說什麼我點頭,尋思哄着人家小姑娘好了。直到後來,後來我真真切切地理解她當年所說的那番雲裏霧裏的話,卻已經遲到什麼都救不回來,落得什麼都沒有的結局。

墨言撿到她這個便宜徒弟時,盛歌的身高還沒有到她大腿。墨言向來幹得是刀尖上舔血的工作,從不知小孩如何帶,甚至在開始的一段時間給盛歌講睡前故事愣是把人家孩子嚇到半夜不敢上廁所的地步。

她這番言論,令我想起我當初帶汪禹晨的那段日子,多少理解墨言起始的手忙腳亂。我覺得該說些什麼為同樣初次帶孩子的同僚辯白的話,抬眼卻看見盛歌笑得格外甜,勉強把哽咽在喉的話語全和糕點同吃下肚。

盛歌說她師父墨言原本在夜深這個殺手組織里算一等一的殺手,除去手法乾淨利落不留尾巴外,就是她沒有任何軟肋,她只有她自己。可帶上盛歌就不一樣了,盛歌起先只是個小孩,別說自保,連匕首都拿不穩。

索性墨言的人際關係還不算是特別差,在夜深里有些可以掏心掏肺的兄弟姐妹,他們一起拉扯盛歌到差不多跟現在汪禹晨同大的年齡。墨言就開始逐步先教她武藝自保,與書經自學了。

通常伊始全很困難,沒有耐心,沒有毅力,疼,這些盛歌都感受過,墨言心疼也沒辦法,只能在每次出任務回來后多送她些甜點。有時候是冰糖葫蘆,有時候是桃花酥,不過更多時候是梅花烙。那時候是她的甜,梅花烙更是上升為她最喜歡吃的糕點,每到那時,墨言總會摸着她的頭說真乖真厲害,明天再接再勵,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說這話時她正看着我,我聞言收回伸向最後那塊梅花烙的手。

我想了想,舉手澄清剛才的行為只是餓了而已。“其實我最喜歡吃棗糕。”

盛歌沒搭理我,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也就算是苦中作樂吧。盛歌逐漸從連劍都握不穩到能刺中目標兩劍的地步了,墨言同樣因她每天回來的都早些,身上的血腥味不似當年那般重,也會有事沒事帶着她到處看風景,順道讀讀書共同學習。

“估計在那時候師父就多少有隱退的意思了吧。”她斂眸,注視着梅花烙說道。

人總會長大的,盛歌也是,她成長到十二三歲的時候實力足以獨當一面闖蕩江湖了。墨言很高興,與高興成正比的是濃濃的擔憂,她作為師父是在幫夜深做事,但手上沾染他人鮮血的事情她現在已經厭惡了,更不希望盛歌被上頭盯上走上她的路。然則盛歌不這麼想,她一直不以墨言飲他人血為生以恥,她成長的這般快只是想幫墨言分擔生計的責任。

由此,她們引發了師徒幾年來的第一次爭吵。

爭吵的結果以盛歌的哭訴為結束。墨言心疼地抱住她,說我們一起逃走,逃離夜深吧。

她們就走了,一人一劍一壺濁酒一匹棗紅馬,去到處自在逍遙。幸虧她們對衣着沒什麼講究,到處看風景,有錢吃一頓,沒錢接任務護個鏢。

但夜深是殺手組織啊,能輕易放過她們?

很明顯,不可能。

墨言很厲害,這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事情,但盛歌就不一樣了。所以才有了墨言幾次三番救盛歌的故事。

直至有次,就是樓下說書人評說的墨言為盛歌勇闖天道。她救下盛歌時出了件事情,盛歌失憶了。

謝過小侍女,我抱着棗糕盤子啃棗糕,聽到盛歌的話后將盤子放置於桌上一旁。“失憶?”我蹙眉,沒有吭氣,等待盛歌解釋。

可盛歌並沒有那份閑致,她直接隔過去那段往下講。固然沒趣,可我沒打斷她,聽她細細說道。

說是失憶,盛歌只是忘了有關墨言的事情罷了。墨言見此沒多說,把全身所有的錢以及值錢的東西全留給盛歌,騎着棗紅馬趁盛歌未醒前悄然離開。

此時盛歌發現她無論到哪裏都會被迫與“墨言”這個名字聯繫到一起,就像是枷鎖,彷彿沒有“墨言”,盛歌什麼都不是。盛歌不是忘了墨言是誰了么,就特別煩墨言,直到有天得到消息,說墨言重回夜深時心臟沒來由顫了一下。

心疼,我大概猜出來了。

之後就是她一個人闖蕩江湖了,盛歌這個名字在她的努力下,逐漸脫離墨言的陰影,被眾人所熟知。此時盛歌就以為她這般便滿足了,走入家酒家,落座飲酒,卻在無意間聽到隔壁桌上人正說墨言又逃出夜深的事情。

這回跟上次不一樣,這回墨言直接被朝廷通緝了。

“朝廷?”我咽下棗糕后疑道。

盛歌這回總算沒忽視我。“那個時候……麗饒還是統一的。”她如此回答,我沒了后話,等她續下去。

她一陣東打聽西打聽,才從說書人嘴裏翹出來緣由。原來那天墨言接到份特殊的任務,是殺掉盛歌,墨言看見后心涼了半倆,徹查才明白原因。

每個人都有意氣風發的時候,盛歌也不意外。她意氣風發的時候到處拿着她那把水君劍招惹,結下不少梁子,仇人越來越多,這就引出上面委託人提名要盛歌首項的任務。

然後?然後墨言秉着師徒情誼幫盛歌擦屁股了啊。

我聽過後差點沒一口棗糕茬子噴出來。

這就有了江湖上盛傳的——“墨言一怒之下撕掉委託,查明她唯一的徒弟盛歌的仇家,挨個殺過去,最後辭去夜深的工作,攬過所有血債”的故事。

“不是。”,我捂着臉,“你難道沒有對此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之意么?”

她糾結着回答我。“如果你問現在的話,我悔得恨不得一頭撞牆上以死謝罪。”,她頓了頓,“如果你問當初的我的話……你懂的吧?”

當初的盛歌心裏升起那麼丁點的感動之情后,更多的是這人怎麼這麼多管閑事。

盛歌就覺得一人做事一人當,不需要墨言替她擦屁股,她自己就能解決了那些事情。殊不知,若不是墨言大肆宣揚盛歌的債她來償吸引火力,盛歌早就死無全屍暴屍荒野了,又豈容她在酒肆吹墨言的冷風。

這時,我心懷疑問,沒忍住,插嘴問道。“不是……那你是怎麼想她起來的啊?”我連棗糕都不吃了,等盛歌解答我的困惑。

“是後來的時候,後來我碰見師父了。”她嘆氣。

後來盛歌在處小巷見到渾身是傷的墨言,驚訝極了,照盛歌的描述,墨言也是同樣。然則墨言不同她,她的第一反應是救治墨言,而墨言則是想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盛歌周圍,即便爬着也得離開。

“為何?”我又沒忍住。

她搖頭失笑。“因為我那傻師父,以為她在我周圍會讓我心煩帶給我不必要的危險。”她說完這段話后沉默良久沒再開口,我沒話可安慰她,只能注目着她自我調整情緒。

她還是救了墨言,她的傻師傅。

不過墨言仍是離開了,留下封道謝的信紙,甚至還說可以將她的去向告知官府,從官府那裏領豐厚的獎金。官府當年給的獎金的確豐厚,若是領了,足夠普通家人四輩子無憂無慮。

但盛歌是誰?她即便再記不得墨言是她師父,也會潛意識儘力去保護她的傻師父。

直至後來,驚聞墨言已被斬首,嚇得她摔杯倒地不起。等再睜眼,已是憶起所有的起承轉合,所有的細節。

她快馬加鞭,幾天幾夜不合眼,駕馬跑到斬首的場地。卻被轉告墨言的屍體早已火化撒在亂葬崗,她來晚了。

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聽到這裏的我的心情,真得賊拉複雜。若說盛歌與墨言可憐,那些無辜慘死的人卻又蒙了塵,若說不可憐,可這實在令人心痛。

墨言大概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盛歌無憂無慮吧。

瞧眼旁邊的盛歌,盛歌嘴唇咬到發白,終了還是鬆口氣。“幸好,那只是詐死。”,她淡淡地說,“可是,我卻找不到她了。”

我沒有去問她是怎麼發現墨言是詐死的細節。“說到底,你需要我幫你什麼。”我請示她,她朝我揚起淡笑。

“我只剩不到三天的時間了。”,她垂首,“我希望你能找到我師父,把這些交給她。”

天地之大,去找到一個人又談何容易。縱使我有心幫她們,卻無力真的答應下來。

她反倒安慰我,給我些提示。“我聽說有個跟我師父長得很像的女孩子在安陵。”,她端茶,“你把東西交給她也可以,就算留個念想。順便說一句,我已經把外城找過了,她不在外城。”

“名字呢?”我問她。

“沒有。”她回答我。

經過場深呼吸,我細細思索后,瞧見窗外的桃樹已然開花,電光火石間心裏有了計較。“好,我幫你。”,我答應下來,“給我你的地址,我儘力搶在你離開之前,把她帶到你面前見到你最後一面。”

待我說完后,她朝我露出好看的微笑。“那最好不過了。”盛歌點頭。

踏出茶樓的時候,說書人已經收攤了,白天與黑夜的界限已經混在一起形成絢爛的色彩。我先送盛歌到她暫住的客棧,記住地點後轉步往我訂的酒樓方向走去,不消多時,路過買棗糕的糕點攤子。掂量着手裏的碎錢,我掏腰包買了些,又遠遠地瞧見叫賣冰糖葫蘆的老大爺,再跑去買根帶給汪禹晨。

這一來二去,等我到酒樓,天色已徹底昏暗,家家戶戶點起油燈照亮。本來躡手躡腳溜進前廳,被前廳燈火通明的程度嚇了一大跳,仔細看去,方發覺大家都裹着被子圍坐在大廳等我。

一時間有點備受感動,我把袋子裏的東西放桌上,剛欲發表些表達憾動之意的話,卻發現他們早哄着撲到我買的棗糕上了。我哭笑不得地遞給汪禹晨串冰糖葫蘆,隨即屏氣也加入了哄搶隊伍中去。

“別搶!那是我的棗糕!”

每人天靈蓋挨了老闆娘一板栗,我們才老實些。但漠先問我盛歌有沒有難為我,風無跡緊接着問到底是發生什麼了,蘇舒問我你們沒有發生衝突吧。

由他們仨開頭,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將問題鋪天蓋地甩給我。我怕再把老闆娘招惹過來,連忙噓聲叫他們安靜。

“好啦,我慢慢告訴你們。”我無可奈何地說道。

除去“同類人”那段,其它盛歌所告訴我的,我全部一字不差轉告給他們。他們聽后神色各異,有抽搐着小聲哭泣的,有義憤填膺的,有……有和蘇舒他們一樣認真思考該如何把東西交給長得像墨言的姑娘手上的。

“範圍還是太大了。”,但漠瞧眼蘇舒,“叔,你覺得呢。”

蘇舒極其自然地接過話題,假裝根本沒聽見但漠的那聲“叔”。“我覺得我們先分成三撥人比較好。”,他擺手,“一波人收好東西,另一波人去找盛歌姑娘身邊照顧她,最後那波跟我們一起找那位長相極似墨言姑娘的女孩。”

“把遺物交給她。”,風無跡續他的話說,“儘力壓縮在三天內找到,找到后立即帶到盛歌姑娘面前,好解決盛歌姑娘最後的遺願。”

他們的交談從沒給我留足已插話的餘地,我也認了。我埋頭收拾好那些默認被認為是遺物的東西后打着哈欠走上樓,簡單洗漱好,也幫汪禹晨這小傢伙整理好后即可把我跟他扔到床上睡覺。

結果半夜三更汪禹晨睡不着,我只好爬起來給他講睡前故事哄他入睡。

“從前有個皇后不能生育,於是她就想蒼天求了個孩子……”

故事講到最後,我精神了,汪禹晨睡著了,睡得很香,會突然乾笑翻身繼續睡那種酣睡。我閑來無事,仰頭望天花板,琢磨如何在三天內到主城找到長得很像墨言的姑娘。

模糊間,險些入睡,結果身上一涼立刻清醒過來。方才意識到是汪禹晨這小子踢被子把我被子踢到地上去了,我認命地夠到躺地上的被子,把他跟我裹得嚴嚴實實的,不漏絲毫熱氣。

我凝視着汪禹晨的側臉,沒來由地想起早上盛歌跟我講的她自己的過去。突然起了興緻,我伸手指戳汪禹晨的臉頰軟肉,軟軟的,噗得一聲,汪禹晨嘴角流下些許涎水,看來是戳漏了。

如若,有天我跟婁祝他們對立,跟天下人對立,汪禹晨會選擇站哪邊?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出身冷汗。

我不敢想,因為我知道結局。

隨後躺在床上一陣胡思亂想,想到不知何時昏睡過去。這次沒做夢,睡得極其踏實,若不算汪禹晨朝我臉直來的那一腳丫子。

把他的腳搬開,我撐起手臂遮在前額,分外清楚感受到來自前額不正常的熱度。汪禹晨揉眼欲起身,我同時撐起佯裝正常地下地整理自己,正常到連我都相信我沒問題了。

走到大廳,他們還是圍在桌子等我的到來。老闆娘端上菜,是熟悉的三菜一湯,索性我買來的棗糕還在,我極其滿足地吃過早餐后,該按眾人的意見自主分批選擇負責區域了。

我自然是歸於去找長得像墨言的姑娘的隊伍里,蘇舒在他們都沒注意到我時乘機拉我到他面前,意圖將手貼在我的前額。我一激動,打掉他的手,隨後後知後覺道歉說叔,對不起,我條件反射。

寬宏大量的蘇舒表示不礙事,他的重點明顯不在這。“話說你沒事吧,穆穆。”,他對我說,“我從一大清早就看你在位子上打冷顫。”

連忙甩出否認三連,方勉強令蘇舒的心歸位。

“好吧,不過你得記得。”,他提醒我,“一旦要是出毛病了,立刻,馬上告訴我們,我們帶你找大夫看病。”

“不用吧,時間不夠啊。”我喃喃自語道。

此話引起蘇舒的強烈抗議。“不可以,有事必須看大夫。”,他蹙眉,我立刻妥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一方面答應他好好好,一方面拉他上馬車。馬車是但漠叫來的,車夫人長得挺憨,老實人面相。我們向留守在酒樓的人道別後在十字路口兵分兩路,再次分手,馬車駛向安陵主城的大門。

鼻腔略瘙癢。我乘他們分身道別,用手捂住口鼻朝空地壓低聲音打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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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煞孤星之我是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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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師徒情深,勿忘師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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