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過去,再見

7.過去,再見

“王燁是個壞孩子!”

“王燁是個壞孩子!”

“別跟這小子玩,他克親……”

所有人都在指責我。然而可笑的是我並不知道我做了什麼能夠惹怒他們的事情,僅靠那瘋子一句胡言亂語,鋪天蓋地的數落便落在我頭上,原因不過是他所說的“天命克親”四字而已。

自然是不明白,自然是不理解的。我隱隱約約知道其中大概,也曾認為造成眼下這一切或許是與我有不可告人的關係,直到後來,從那山溝溝里走出去,去到大城市見世面,才意識到這全是莫須有的。

這算什麼?

難道我的那段日子都是幻覺?

放心,我沒黑化,沒那興緻。

我努力用行動去改善周圍的一切,改善生活,試圖活得有意義,學着做個好人。每天微笑都能僵在臉上,回家晚上累了一天軟趴在床上,木愣地仰頭盯住天花板,只為想像其實還是有人需要我,願意我在這世界存在的。

不希望有人會成為下一個我,或許這是我最大的心愿了,是不是很傻。

的確很傻,很天真。

這個世界沒了誰都照樣轉,沒有誰是能被永遠記住的,頂多嗷一嗓子哭個十年半輩子,之後拍拍塵土照樣過日子。這樣想來每個人都相當渺小,根本沒人可以說對任何人是有責任的,除去道義然後呢?

可如果一個人沒有良心是非常可怕的。他喪失所有道德底線,任意妄為,而不會為他的刀下亡魂慚愧一瞬。

如果一個人沒有良心同時是非常可悲的。他沒有任何可以值得信任的人,沒有可以徹底放下心防的人,生來就為提心弔膽,直到死都得擔憂會不會死後未來被人掘出墳墓。

一般來說,這種從出生心理就不會健康的人很少,概率也很低,通常都是經歷過灰暗的人生才會陰差陽錯地造成這般。很明顯,我的過去很接近,很明顯,我不會成為這樣的人。

真不知道是不是該埋怨我單純得發蠢,還是該慶幸我心理素質超出常人的好。

“那汪禹晨呢?”,我問向安瑾鋒,“他怎麼辦?”

安瑾鋒垂首思考片刻,不消多時抬起雙眸,眸中映着些許星光點點。“交給我帶?”,我挑眉,他見狀改口,“好吧,說笑的,我回來試試能不能跟安陽商量一下,讓汪禹晨提前進入聖賢書院去學習好了。”

貌似此為現今最靠譜的主意,但我仍然不放心。“你確定汪禹晨那小子能去?”,我如實說,“他連三字經都念不下來。”

他聞言點頭認同我的言論。“倒也是。”,安瑾鋒隨即轉而說,“可——”他話還沒說完,南柯劍躍過我向我身後直刺而去。

身後發出聲清楚的,利刃相撞發出的脆音。我驅使凌霄停在我身邊,沒轉身,更沒回頭,只因我早猜出身後是胡絳源。

在我們愣神時,王牧塵不知自什麼地方過來,飛快抱住我,安瑾鋒當即不見蹤跡。玉冰心握劍緊隨其後,所踏之處,入凍三尺,甚至我都能看見她打半空走出條實打實的冰毯。

實力恐怖如斯,所以不能惹女人。

依我目前的實力而言,對上她絕對只能成冰棍,還是實心的。

正往後撐住王牧塵肩膀望玉冰心,王牧塵一巴掌扣在我天靈蓋,把我往懷裏壓,嘴上念念有詞。“千萬別往外探頭。”,他抱緊我,“待會容易被劍氣削到腦袋。”

話入耳後我立即老老實實地趴在他懷裏。“好吧。”,我貼近他耳邊,“牧塵舅舅。”把“老老實實地”五個字去掉比較適合我。

王牧塵憑空踉蹌兩步,險些從半空掉下去,嚇得我頓時念起以諾殿的慘痛記憶,抿唇不語牢牢抓住他的衣角不撒手。他沒有否認。“你都知道了?”,他拍我背脊,“知道多少?玉冰心?”但其後面緊跟的那串問話,我就不曉得答案了。

玉冰心?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極其聰敏地開始回憶起他們剛才見面,話還沒說乾淨便開打,不得不想到他們之間發生何深仇大恨。

他難得地沉默半晌,冷風颯颯略過耳畔,頭髮騷地我耳根鬧痒痒。腦海里的故事從父輩仇恨上升到家國讎恨,王牧塵依舊沒開口,我總不好直接問,只能任由腦中演繹的小劇場自由發揮上升到奧斯卡提名大電影的地步。

“她……”王牧塵開口頓了頓才發出聲音節。“她從我手裏搶走串冰糖葫蘆,沒給錢。”,他補充,“十年前。”

事實證明,我的想像力真好,不去寫小說畫漫畫拍電影真是浪費人才。

“不是吧?”,我怪叫,“就只是一串冰糖葫蘆你記了十年?”

照他的邏輯,當初村裡人找我托關係到大城市尋份體面工作,我還好心幫他們,我也太虧了點。

是挺虧的。我砸吧嘴暗自在心裏犯嘀咕,不過做都做了,當積善緣了。

他少見地嘴角彎下去,呼吸加沉幾分。“那是憐卿給我買的……”,他委屈巴拉地說,“最後一串了。”

憐卿?哦,我媽。

這時就理應引出另外一個問題了。“我媽?”,我奇道,“難道你們跟冰心姑娘從小就認識么?”

“也不是認識,也不是不認識,怎麼形容……”,他砸吧嘴,“嗯……大概就是互相知道這種程度……你能懂么?”

對不住,我智商低,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實在是困得慌,眼皮子上下打架個沒完,我不由自主打起瞌睡。王牧塵不多話,調整姿勢扶住我,手輕摁住我的腦殼,低喃睡吧,你也累了,睡一覺一切都會變好的。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學來的,還真有實效。我很快在熟悉的懷抱中睡去,神思恍惚,彷彿就此能夠夢回周公。

周公沒會成,人家沒搭理我,倒是憑此憶起過去的老事兒了。

那時候我廢了吃奶的力氣,不知道是什麼作為支撐我努力學習奮發向上而且沒長歪的毅力。我憑藉優良的成績一舉考中大城市的重點學校,去那裏免費進修。

據說當時村裡家長教訓孩子的話都從“你這個瓜娃子,咋還不好好學習,長大能有出息才怪”變成“你這個瓜娃子呦,看看那克親苦命的王燁都能考好學校,你還有個屁的理由還不去好好學習去”了。我不明白是誰給他們這些前來拜訪意圖托我幫忙解決人生前途的人勇氣,敢在我面前把這番話敘述一遍的,大抵他們把這話當做對過去記憶的懷念了吧。我也不好插嘴,只能禮貌地笑着聽他們講村裡大小的事情,都與我無關,這全算是后話了。

大城市,房價高的離譜。那學校是市重點,有學生宿舍,但學生住宿費是要另算的,畢竟我是外地人考上去的,儘管申報貧困生資助以及靠努力拿到獎學金也不夠合租宿舍。

要是去合租宿舍,那我就沒錢吃飯了。

知道勵志電視劇或電影裏經常出現的,主人公備受貧困生活所迫,只能拿東西跑地鐵過活,每天還得忙裏忙外去打零時工的劇情吧。我曾經經歷過,彼時看電影或電視劇的人要麼哈哈大笑要麼同情地邊說叨邊往嘴裏扔爆米花,只有我理解故事中主人公的感受。

無依無靠,漂泊不定,衣不如新,飯不飽腹。

過了我快忘有多久的時間,我即將適應這種生活的時候,人生出現了轉折點。有家很善良、特別可愛、不算富有卻很慷慨的一家人看見我,想要把我接回家。

你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啊?我不想回憶起那段灰暗的過去,只能搖頭說,我忘了,我不知道,大概很苦的吧。

那你的家人呢?走了,再也沒回來。

這麼多年,就你一個人生活?是的,就我一個人。

那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小男孩一把抱住,抱得很緊。他說那我們來當你的家人吧,從此你就不再是獨自一人了。

說出來不怕丟臉,當時我聽見這句話后,哭了,哭得像個傻子。

他們每個人皆對我說我是你的家人,我相信了。

那個瘋子說過我是條克親命,我也相信了。

他們死了,在我去圖書館看書的時候,他們出車禍死了。

我很後悔,和他們認識,與他們相識,甚至一起生活,心想如果我不存在的話,他們是否不會落到如此結局。我念及此,於是把他們死去的責任全歸咎於自身,一遍遍地對冰冷的大理石墓碑連聲說對不起。

可,說再多對不起也換不回他們的性命。

從此,我開始珍惜起身邊每個生靈,或大或小,我都不忍心讓它們收到一星半點傷害。別人埋頭數落我,我也只是笑笑過去。對我惡作劇,即便我有從小跟餓獸嘴裏奪食的武力也不會貿然打上去。罵我可以,但罵我家人,可以有點丟臉的說,我因為這事吃過官司。

家人和親友是我最後的底線,誰都不能觸犯。

一睜眼,偏頭便瞧見汪禹晨正試圖用他那隻沾滿口水的小手拍到我臉上,幸虧我及時感應到,不然估計滿臉皆是這小傢伙的唾液。我抱起他,感受到手裏溫熱的人體體溫,捏上去軟乎乎的軟肉,確定他還是存在的。

我害怕他離開。

確認無礙,也就放下心了,然則汪禹晨還被抱上癮了,吱吱歪歪地不肯下來。我心覺好笑,乾脆與他玩起拋高高,拋着拋着沒注意差點撞開凌霄劍鞘,凌霄因重力關係掉在地上,劍刃在地面劃出痕迹。

后怕極了,若汪禹晨直接撞在劍刃上,依照凌霄的鋒利程度,我此生都不會原諒我自己。汪禹晨掙扎着還想繼續感受被拋在空中的快感,沒順着他,我抱他坐起。

他還在扽着我的衣角,眼神寫滿渴望。

見狀,我只好鐵下心來明令禁止他。“不行,我不能允許。”,我嚴肅地說,“之前幸好只是撞上劍鞘,要是撞上劍刃上,你——”話沒說完,他啪地抱住我,嘴裏模糊不清地念叨沒事沒事我在這,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有生之年我居然還能被個半大孩子安慰。

門外響起敲門聲,聲音不重不輕,剛好我能聽清。我說請進,艾青被艾草推着,蘇舒跟在他們身後和蘇幕遮聊閑天,但漠走在他們最前面,風無跡快活地朝我打招呼。

“呦,終於回來了呢。”風無跡沖我說。

愣神片刻,陽光透過門外的梧桐瀉進房內,我看樣他們。“嗯,是啊。”,我笑道,“我回來了。”

他們相視而笑,異口同聲地朝我方向說:“歡迎回來。”尾音帶有笑意,是真實的。

人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麼這麼輕易地備受感動呢。

果然還是一個人呆得太久了。

我還是習慣孑然自身呢。

揉着酸脹感還未消的太陽穴,我笑看他們。“你們不是為了這事才來找我的吧。”,我俯身放下汪禹晨到旁邊,“怎麼了么?”

“啊,對了。”但漠捏拳敲掌恍然大悟。“我們倒的確是有事情找你來着。不過。”,他特意對我賣關子說道,“睡得好嗎?”但漠挑眉看向我,雙眸靈動得很。

怎麼說,其實但漠這小子是我們這輩里性格變化最大的了,若是認為成長的話也無非不可。他比起未來而言,現下只是保留了舉手投足間的儒雅氣質,本人行為還是與這氣質根本不相符的。

故此,我穿好外套,自主繫緊腰帶,套上長靴,跳到地板。“別臭嘚瑟,不然我真的很想打你。”,我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他笑着把我的手拍下去,“快走吧,不是要找我上學么。”我揮手,他們全數面面相覷哭笑不得,但漠搖頭攬上我肩膀,與我一起招呼他們推搡着爭先踏出房門。

點步,踏劍,控氣,習慣成自然,連串整套輕功與我而言已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若是但漠沒半路硬攬住我就更好了。

勉強運氣控制住平衡,兩隻黃鸝不那麼恰巧地擦過我臉邊。“你小子打算幹嘛?”我拉開他的手。

但漠賊嘻嘻地朝我笑,笑得我極其不爽。“哎呀,我就覺得我待會要講的話跟你說肯定沒問題的。”,他瞧眼我,“是不是呀。”他的語氣特別……我無法形容。

真是拿他沒辦法。“好,你先說吧。”,我加重語氣,“我聽着。”

沒料到他語出驚人。“我想統一麗饒。”他說得格外字正腔圓,咬字很用力,為了讓我聽清每個音節都很突出很清楚。

繞是這般,我依舊會不禁懷疑我的耳朵是否出了錯誤。“啥子玩意兒?”,我質疑道,“不是,你再說一遍?”

但漠淺呼出一口氣氣,再深吸一口氣。“我想要統一麗饒。”他中氣十足地說,語氣嚴肅得不像是在開玩笑。

可他說出的話實在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可信度。

“你說你想統一麗饒?”我質問但漠。

這傻孩子貌似沒理解透我的意思。“的確是這樣。”,他一本正經地回答我的問話,“我想建立一個吃得飽,穿得暖,人人都能夠安居樂業,再無戰亂紛爭令其家破人亡的大國。”他說這話時眸中映着奇異的光澤。

鬼使神差的,我就相信這小子說的話了。我倒吸口氣。“好,有志氣,我支持你。”,我岔開話題,問出另一個問題,“那你除我以外還和誰說過?”

我問他,他低頭掰着手指,我心裏頓升出不詳的預感。

“有蘇舒,有風無跡,有汪禹晨,有蘇幕遮,有安御峰,有艾青和艾草,有……”

聞言,我連忙出聲制止他。“請暫停一下!停停!”儘管我對小孩子藏不住秘密有點印象,然而這告知的範圍也忒廣泛了吧。“你還不如告訴我你沒和誰說呢。”我嘆氣,但漠又開始悶頭掰扯手指,嘴裏還念念有詞。

“有安瑾鋒師兄,有安蕾昕師姐,有王牧塵師兄,有婁祝莊主,有安先森師兄,有安利師兄,有安惜夏師姐,有……”

可算是弄明白了。“是不是除了我們這些人以外。”,我畫出範圍圈,“你誰都沒告訴?”

但漠頷首。“差不多吧。”他給我曖昧的回復。

差太多了好么!咱們山莊還有個手裏真正實掌兵權跟土地的人坐鎮呢!

無言以對,我扶額。“那好,在問你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請如實回答我。”,我鄭重其事地對但漠說道,“你是什麼時候有統一麗饒的想法的?有這個想法多久?”

他這次回答得分外爽快。“也沒多久,就只在三年內吧。”仍然很模糊,然則他給出的時間令我頓生“或許這麼做有點希望”的錯覺。

“那是多久?”我的聲音藏有按耐不住的興奮。

畢竟我安分了一輩子,總算能即將搞成驚天大事且還是主謀參與人,豈不激動得要命。

我忘了,錯覺總歸是錯覺。

“昨天晚上。”他的答覆使我差點提拳砸在他臉上。

此言導致我抽動唇角,把馬上脫口而出的話咽下肚內。別刺激到他的自尊心了,我心想,索性把話題硬生生轉向他處。“那讓我們來談談你打算怎麼從諸侯手裏拿到兵權跟土地。”,我試問但漠,“你有想好么?”說是試問,其實我對他沒有任何信任。

至少在這件事上沒有。

出乎意料的,他乾脆地回答我道。“有啊。”他說的太快,語氣太實在,也太乾脆,我微愣,禁不住問出聲。

“是什麼?”,我重音強調在於後面的話,“我是指策略。”

他回答的仍是乾脆。“當然是策略。”,他答曰,“去諸侯那邊遊說啊,不耗費一兵一卒,不傷害任何生靈,多好。”

想得還真挺美,果真還是個孩子。“哪有戰爭是不受傷的呢。”,我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即便如此,你統一麗饒之後呢?你不是說要建立大國么?大國不得開疆拓土么?你不侵犯別人,總會有人率兵攻打你,那時候又怎麼辦呢?”

但漠低頭沉思片刻,依次給出我回答。“在統一麗饒之後,我會把選擇權大部分分給人民。建立大國是我的初心不錯,我只是想讓世界和平,不要在有像我們一般的可憐人出現了。”,他停頓下,“開疆擴土,沒錯,至於如何能夠不損失一兵一卒,傷害一個生靈的方法,我還沒想好。”

呵,看來還是有戲。“有趣。可你要記得。”,我對他說,“你的身上,背負的不只是你一條命。”

他沉默不語。“是的。”,他深沉地說道,“我時時刻刻都在銘記於心。”

我們早已,沒有退路了呢。

忽然想起個事。“你說過,除去我以外,你還告訴過——他們。”,汪禹晨不安分,我抱緊他避免他掉下去,“他們做什麼反應?”

說到這裏,但漠極其驕傲地昂起腦袋。“當然都支持我了。”,他把胸脯拍得咚咚悶響,“畢竟我看上去是那麼可靠。”

風揚起鬢角發梢,我眯眼眺望周圍,恍然。“如果可靠就不會落隊了。”,但漠似被悶頭一棒敲響,我連步提領他后領快步飛身趕上,“抓緊了。”

他反手握住我手臂,抓得賊拉緊,好似把全身上下所有重量交託在我身上。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我只好維持懷裏抱一個、手臂吊一個的姿勢點步,墊腳驅劍往聖賢書院的方向趕路。

話說,聖賢書院是在這個方向沒錯的吧?

聖賢書院,瑞陽山莊教學的地方,也是收留陷於戰亂無家可歸的書生的地方。為了配上大門朱紅匾的這個名字,聖賢書院修建的極其秀麗,此詞我沒用錯,聖賢書院依山傍水不說,它還是建在山巔上,山頂旁有汩汩清泉,清泉盡頭便是壯觀的瀑布,自山頂一瀉千里。

位於山巔可謂是一覽眾山小,聖賢書院雖叫聖賢書院,可規模遠大於書院這個範疇。也不知該說是瑞陽山莊閑錢太多,還是該說書生審美就是比我們這些大老粗好,建的那是頂頂的漂亮,且不顯繁雜,簡單,卻不顯得簡陋。

但總歸離不開書,據說聖賢書院裏藏書閣不包括雜書算在內,所收納的書籍遠超萬言階梯階梯數百本。不算上那些話本啊,江湖雜記等就已如此,何況要真歸入書籍收冊,那豈非是數到明年也數不清。

踏上地表,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不得不仰頭看去才能看清的牌匾,牌匾朱紅木牌,上書刻有意料之中的“聖賢書院”四字,字體非常蒼勁有力,意外的沒有鍍金,反而更加深了威嚴。前門正面大敞,旁邊立有名年輕學者,學者身着長袍,直到近前,才看清他左手手持佩劍,劍柄系有劍穗。

他轉身看我們。“王燁,但漠,汪禹晨?”他輕聲問我們,聲音清冷,內含淡傲,倒適合他書生的身份。

我們拜拱手。

那人頷首。“半分搶點到地,不算遲到。”,他驀然輕笑破了周圍的岑寂,“不必緊張,安瑾鋒都跟我說過了,進吧。”

走過長廊,長廊乃為圍繞庭院而建,庭院中部建有清湖水榭,水榭側有假山瀉水。清秀淡雅,梅蘭竹菊,四大君子,沾染水色,立於清湖一旁。

真是閑錢多到沒處花了。不知為何緣故,我見到此景的第一反應是這個。汪禹晨抓緊握住我的手,他好像異常的緊張,小胖手手心沁些手汗,無法,只好安撫性地捏捏他的手,無聲告訴他我在這,不用緊張,不用怕。

恍然肩膀上有了重量,我就此偏頭,看到臉上擺出不着調錶情的但漠。“我也怕。”他用氣音說,語氣彷彿收到了天大的委屈。

“哦。”我應聲,並無動作。

“我也怕。”他執着地朝我重複了遍,暗自以認為我看不見的方向朝汪禹晨輕輕眨了眨眼瞼。

“那你要我怎麼做?給你來個愛的抱抱么?”我默默**。

誰料但漠聽聞此言后似極為高興。“可以啊。”,他展開雙臂,毫不扭捏,“來啊,無所畏懼啊。”

想打他的心溢於言表。我沒說話,汪禹晨噗嗤樂出聲,走在前面的先生回頭,他立刻捂住嘴小聲地笑。

“哎,你們啊。”我無可奈何地搖頭失笑。

聖賢書院挺大的,走了多時,安安靜靜,更是直觀的感受到渾身疲勞。那人走至前方,前方有間房間,房門禁閉,偶爾泄露出些許讀書聲,他輕敲三下,推開門,門內仍是一書生,書生站講台頓步轉而朝他作揖,淺淺敬聲先生。

看來他是聖賢書院的主人,安陽院長。

我跟但漠立即鞠躬拱手作揖,汪禹晨固然仍不明就裏,卻是有模有樣地朝安陽俯首。安陽虛扶起我們,道聲不必多禮,快入學堂學習吧,便甩袖負手逐漸遠去。

目送他離開視線範圍內,我們才在先生的提醒下走入學堂,學堂滿座皆為熟人,由此失了互相客套的必要。蘇舒坐在我旁邊,也就是同桌,我們到地點時恰巧撞上剛開課,他以內力問我怎麼來如此晚。

說到這,我念起但漠信誓旦旦的那句“他們都相信我”,便出聲問他。“但漠跟你說過他要統一麗饒這件事么?”令我詫異地是,蘇舒直接反問我怎麼了。

“不,你不覺得非常的不可置信么?”我困惑不解。

他問我為什麼會如此覺得。

“這可是統一麗饒啊喂……”我無力地說。

“那又怎麼了。”,蘇舒不可思議地看我,“統一麗饒不是每個麗饒人的心愿么。”

不不,你理解錯了,跟但漠那小子說得不是同一個意思。“但漠說的統一麗饒……”我話還未說完,他意味深長的笑容間接阻止我把話說下去。

直覺告訴我。“你知道?”我挑眉。

蘇舒聳肩。“不然呢。”他沒有直接點透,可我大致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還說相信他。”這不是害了人家孩子么。

蘇舒扭頭,認真地看向我。“你要相信奇迹總會實現的。”,他的語氣很正經,“即便有點不靠譜,但我會相信他,幫助他登上那個位子,正如同我相信他用語言所描繪出的——未來麗饒之國的藍圖一樣。”

“可……”我試圖反駁他,然而在話即將脫口而出時發現他所說的並沒有什麼值得反駁的地方,只好作罷。“嗯哼,我理解。”,我攤手問他,“那你們想好怎麼走第一步了么?”

“學習啊。”他不可置否地說。

沒想到在這點上,他們倒是挺正經的。

正欲繼續侃大山下去,腦海里突兀地響起進度條大抵長達兩分鐘的琴聲,琴聲悠揚且意外醒神。我抬眼看蘇舒,蘇舒朝我點頭,看來不止我一個是這樣的。站在講台的先生清咳出聲,我的視線隨即落在他身上,他沒急着說話,轉身往背後的黑板提筆寫字。

都徽音,他意外的不姓安。說起來我目前為止已見到許多些不是安姓的內門弟子了,我開始懷疑安瑾鋒當初是不是框我的。

事實證明,並不是。“你們都很奇怪為什麼我不姓安吧。”只有我一個而已。

“其實我也是內門弟子,和你們一樣。”我們也和你一樣,也有不姓安的人在。

“我的話,是因為我是被婁祝莊主收留在聖賢書院的,所以不必改姓,能理解了吧。”能理解,畢竟我們是同類人。

“能理解最好了,不過我要多說一點,瑞陽山莊裏內門弟子還是多有安姓的。”哦,那安瑾鋒還是沒框我。

……不,等等,他怎麼知道我的心裏話的。

是讀心么?那剛才的話他又聽進去多少。

思考到這裏,我險些坐不住,拍桌而起時,有人快我一步。“先生!”,賀無言舉手問道,“那我們需要改姓么?”

都徽音搖了搖頭,回道。“並不需要。”,他沖我們說,“隨你們的意願就可以了。”

賀無言坐下不到半盞茶,步凝便舉手。“那老師!”,她着急地出聲詢問都徽音道,“為什麼大家都姓安呢?”她起身站定,都徽音揮手請她坐回椅子上。

“這就說來話長了……”他的目光有意無意掃過我。

前莊主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建完瑞陽山莊與瑞陽谷后,便巴不得到處歷練番,好雲遊九囿的天南地北。至於他建完沒多久的瑞陽山莊與瑞陽谷,就全權交給玉生煙與當時年齡不到十二的婁祝莊主。

前莊主以往每年都會回到瑞陽山莊一趟,每年的那天是除去除夕夜過春節外最熱鬧的一天。前莊主也不閑着,每次回來都給他們帶來極大的驚嚇,一大堆孩子,而且還不會說話,他們生怕這是前莊主從別人家裏順來的。

每到此時,前莊主總會絮絮叨叨地為自己辯白一通。“不,不是你們想的這樣,請相信我。”,他如此說道,“他們是我從別處領養的,我還要繼續去別處浪,所以就麻煩你們了誒嘿。”

這番話說得一點都不走心。

正當玉生煙跟婁祝以為他就這麼走了,開始發愁奶粉錢的時候,半道他又倒車回來了。“哦對忘了件事情。”,前莊主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只為說上幾句話,“他們沒名字你們來取名,記住所有人的姓氏一定得必須是安。”

玉生煙剛想問為什麼,結果前莊主根本沒等他的話,就直接飛身跑開了。

所以說明明可以用飛的,為什麼前莊主還要跑一遭呢?這就無從而知了。

後來前莊主帶回來的孩子算是不減反增,索性婁祝莊主跟玉生煙谷主簡單商討過後,乾脆廣招普天下有意圖拜學瑞陽山莊或是瑞陽谷的人,倒辦得蒸蒸日上紅紅火火。直到再後來……再後來發生了件事情,導致整個麗饒之國全地多少都受到重創,前莊主也就從此不見蹤跡,不過內門弟子安姓的緣由就如此流傳下來了。

他沒說出來的那件事,我大概猜得到是什麼事情。即便他沒有明說,我大多都理解了,誰叫胡絳源前些天剛跟我講過差不多全部的故事情節。

但他委婉的理由,我大抵也知道。我快速掃眼滿座神情各異的孩子們,不由得暗嘆他還真是心思細膩。

“就是這樣?”原先提出問題的步凝同學對這個故事目瞪口呆。

“就只這樣。”都徽音誠懇地回答我們。

“我還以為……以為是因為我們入門比較晚,還沒有任何底子與家世,被排斥了……”步凝埋頭默默地喃喃自語。

此話意外隨風飄入耳內,我聽去大概,她喃喃的聲音有點清到飄渺的地步了。“這個傻丫頭。”我無可奈何地輕聲嘆道,步凝是面上不在意,其實什麼事情都愛放心裏卻不想因此麻煩其他人的姑娘,是那種很讓人心疼,卻又令人不知如何才好的性格,倔的要命。

站在講台的都徽音也聽見了,我知道的。

都徽音禁不住啞然失笑。“怎麼會。”,他說話的聲音與語氣統統帶有慈愛的意味,“你們可都是好孩子啊。”

“騙人,您才認識我們多久……”

“騙子,如果我乖乖的,我爸爸媽媽又怎麼會帶着妹妹離開我……”

此言激起千石浪,自我否認的聲音此起彼伏,彷彿在那瞬間,把埋藏在心裏的苦毒全部找到可以暫時傾瀉的目的地。若說先前都徽音還略手足無措,到這時約莫已經適應,他沒有出聲阻止他們的滔滔不絕,只是維持臉上恰當好處的微笑作為合適的傾聽者靜靜地聽着。

他們說到最後,有些人熬不住學堂足以令人窒息的氣氛,嗷出聲落下金豆豆。都徽音瞧見這陣勢,估計尋思差不多可以了,連忙拍手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去。

不料場面有點控制不住,拍手也沒辦法阻止負面情緒的產生。都徽音迫於無奈,猛地將手拍向黑板,黑板震了三顫,我虎軀一震,凌霄劍衝出劍鞘就此懸浮在我身邊隨時待命。

“有誰告訴你們不是好孩子了?有誰告訴你們家人都是因為你們不乖才離開的?”,都徽音機智地制止哭得一抖一抖跟海草似的步凝問出聲,“先生也經歷過與家人分別,也目送過親朋好友在我面前離去,也目睹過生命在眼前流逝,也曾感受過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無力感。”

我尋思這不在是雪上加霜么,誰料都徽音畫風一轉。“但是,正因如此,我們才了解到生命的可貴,才認識到活着的艱難。你們必須要珍惜你們自己的性命。為什麼?因為你背負的不在單單隻是你自己的一條命而已。”,他慷慨激昂地沖我們說,“他們不能看到這世界的萬千景色,那我們來替他們看;他們不能見證麗饒的成長,我們來替他們作證明人;他們不能感受到這世界的美好,那我們來替他們感受。”

“你們從來不是一個人,必須要認識到這點。”,都徽音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他們的離去從不是為了讓你們在這兒做些無謂的自怨自艾,而是為了讓你們能夠真真正正地經歷場人生。”

“你們在經歷每個人生的轉折點都要慎重,因為從出生開始,你的命就不單單是你自己的了。”

“好了,我現在能講的、能告訴你們的只有這些。現在時間也都已經差不多了,下課吧。”

我想,他大概是經歷過這些,才會如此鄭重其事地對我們說出這些話的吧。

他跟曾經的我一樣,他在怕,他不希望我們會成為下一個他。

他希我們能好好的,好好的感受這萬千世界,感受這大美江湖,感受這場真實的,有起有伏,有朝有落的人生。

驀然回首,我想起我媽王憐卿跟我那還沒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想起沒來得及見上一面的我爸杳清狂。以及上輩子對我好的不得了卻無辜慘死的那家人,跟我從來沒見過的雙親和妹妹。

我自認理解不深不透徹,可多少還是明白都徽音的話外之意了。

安瑾鋒如一陣風,唰得一路火花帶閃電跑到我面前,速度之快如同憑空竄出來般的。“所以都徽音跟你們講了什麼呢?”他好奇地問我。

本來打算如實回答安瑾鋒問題的,但我忽而決定賣個關子。“不告訴你,你猜啊。”皮這一下我真的非常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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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煞孤星之我是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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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過去,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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