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雪韻,你好

6.雪韻,你好

九囿大陸。顧名思義,主導這個世界的主要是九個強國跟雖然沒建國但要比其他建國的小國家強盛很多的部落,其他的都是小國家不予評價。

其中現在我們位處於九囿大陸中版圖最大,三八線接壤國家最多的麗饒之國,簡稱麗饒。

根據胡絳源的描述,麗饒早不是當初美麗富饒的國家了,首先從它根本沒有被真正的統一就能看出來。

是的,麗饒是分邦治,整個國家由每地區的王侯掌管,其中地區的軍隊與治理都是獨立的。譬如說整片瑞陽,就屬於瑞陽王王牧塵掌管,瑞陽山莊與瑞陽谷依舊是我師尊婁祝不會變。

“王牧塵?”我不禁詫異。

“啊,對了,我主要是跟你解釋王牧塵師弟的身份來着。”胡絳源這才後知後覺地拍手,才緩緩跟我解釋道。

不,不對,大兄弟,你先前說的是解釋我的身世。我瞟眼他,看他說得滔滔不絕,也就不好拆台毀他興緻。

王牧塵,王家家長,也是王家已知唯一存活的嫡親血脈。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胡絳源擺手連稱別著急別著急,這不是正說著么。

此事要追溯到麗饒沒分邦前,王牧塵才剛出生那段,王牧塵有個雙胞胎妹妹,名字叫王憐卿。王憐卿,也就是我媽,是王家嫡系唯一的女孩,從小就是被所有人寵到大的,含在嘴裏怕化了,放在手心怕摔了。

但都寵不過王牧塵,我這名義上的舅舅,實質性的師兄。

胡絳源說他為了我媽王憐卿都發過誓終身不娶。我一聽,結合他的行為,尋思這是妹控到極致啊。

結果他沒娶姑娘進門,我媽則是嫁人了。

我不敢想像當時王牧塵的內心為如何掀起波瀾的。反正我媽出嫁了,嫁給門當戶對人小夥子也長得帥還是遠近聞名的暖男親王的我爸杳清狂,倒促成麗饒的一番美談。

按麗饒的規矩,我媽跟我應該改隨我爸的姓,但我爸因為我媽的緣故,直接讓我跟我媽同姓。他們是尋思有了小的就姓杳的,胡絳源如實說,名字王牧塵跟我們叨叨老多會,男孩叫杳心易,女孩叫杳心知。

後來沒機會生二胎了。那個時候麗饒已經頗不太平,我爸又是皇室宗親,自當為國爭光不落貴族顏面。我媽就留在家宅,因為她那時候已經懷了不知道是我弟弟還是我妹妹的胎兒。

說到這裏,我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胡絳源拍了拍我的頭,發出聲沉重的嘆息。“平定戰亂是成功了。”,他感慨道,“可也鬧得死的死散的散。”

我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我爸就在那場戰爭中死去了。

好聽點,叫為國爭光。要是參雜點陰謀論的話,儘管我爸無心參和爭奪王位這事,但總歸是皇室嫡系,仍然有人不放心。所以故意因此在沙場託人陷害一把,我爸年紀輕輕就馬革裹屍也不是不可能。

王憐卿也實是個奇女子,她驚聞噩耗后不哭不鬧,禁食三天守在靈堂。胡絳源說到此處,忽地頓了頓,糾結半晌,不忍心地瞅眼我繼續說,可又出事了。

我媽肚裏還懷了一個,我還出生在外,怎麼說有心人都是不會放過的。此時王家盡數參軍,回來的人寥寥無幾,可瘦死的駱駝總歸比馬大。有人就盯上我媽背後王家的權利,不斷朝我外公提親,外公自是不肯,這便又鬧出一場事了。

因為不止那家人,朝廷另支派同樣巴不得我媽趕緊帶我另嫁他人再為人婦去。我媽跟王牧塵一母同胞,自然長相不差,加上娘家實在是座靠山鐵飯碗,求親的人從城南排到城尾。

外公能拒絕一個,能拒絕兩家人,卻面對實力相當且原先實為對頭的家族,實在不好拒絕。王牧塵肯定不讓我媽再嫁,可他在家族裏的地位還沒到真正掌權的地步,外婆沒辦法,此時我媽就到家了。

說到這,胡絳源垂首,長長地呼出口氣。“王憐卿可真是相當漂亮且賢惠的姑娘啊。”他不知所以然地說,我側眼看他,他抿嘴瞧眼我,繼續講下去。

我媽到家,直接抱着我頭都不回的走進大堂內,對着外公便是跪地哐哐哐磕三響頭。“父親,女兒心意已決。”她跪地不起,看得旁邊的外婆干著急,只能托小廝喚王牧塵來。

外公背對我媽仰天長嘆。“你起來吧。”他沒回身,負手而立。

王牧塵到地方就瞅見這情況,二話不說也跪我媽旁邊了。“父親,請三思啊。”不得不說真是親兄妹,他一到嘛都不說,同樣先哐哐哐叩首三次,才安安分分地跪在我媽身邊。

“好啊,好啊。”外公毫無徵兆地搖頭大笑不止。

次日,王家跟沈家首次正面剛上了,在江湖掀起番腥風血雨。

沈家老爺原本跟我外公是知心好友來着,不知後來發生何事,突然決裂。兩家關係打那時算徹底掰了,本來這次沈家大公子沈風辭驀然提出聯姻就不對勁,何況外公的疑心重到連自己親子都不信任,果不其然,兩家懟起來是必然結果。

然而這件事依舊跟我關係不算很大,我還在嘬手指的時候,王家跟沈家差不多已經快滅族了。

沒錯,滅族。

此時恰好有起義軍趁機摻和一把,把彼時的傀儡聖上給推了,整個麗饒全都亂了。隨後各大諸侯四起,固然貌似神離,但總歸沒讓麗饒繼續亂下去。

我媽死了。在這場戰鬥中,帶着我沒出世的那個我不知道是妹妹還是弟弟的嬰兒一起,去下面找我爸團聚,留我在這世間形影單隻孑然自身。

即便我對這些事情並沒有任何印象,不過我聽后仍舊感覺到很悲傷。索性這種悲傷沒維持太久,我轉而想起另一件事情。

“不對啊,那王牧塵怎麼認出來我的?”我十足地差異。

胡絳源沒有直接回答我。“你身上有顆痣,就在鎖骨下方一點兒對吧?”,他見我點頭,繼續說,“那就是你作為王憐卿之子的證明。”

太不全面了吧,我暗自嘀咕。

“其實你們王家嫡系的辨認方式特別邪門,我也說不上來。”,胡絳源憋不出來了,只能說句,“你總得信我是吧?”

我知道王牧塵這人確實邪門,不禁瞥眼他,恰好瞧他解釋不出來,抓耳撓腮得可着急了,心裏發笑,面上卻不好直接表示。於是便將目光移至它處,這才發現我們來到處水榭,水榭建於湖面中央,湖堤遠遠的栽排垂楊柳,微風吹過,楊柳枝同水波迎風而去,霎時,彷彿整個世界都開始隨之活動。

我詫異,跳上欄杆眺望周圍,確實都是水。那我剛才是怎麼到這兒的?飛嗎?

胡絳源在我身後輕咳出聲,我隨即轉身看他。他攤手,召出積夢石。“我說過,我是來請你過來幫忙的。”,他從積夢石里拿出把閃爍銀光的匕首,“抱歉,小師弟,多有得罪了。”

我說過我會幫你,不代表我會把命栽進去啊?我當機立斷地想拔腿就跑,結果被胡絳源快步追上一把扽住,他握住我的手臂,用匕首劃破我手掌。

挺疼的,我吃痛,注視着血從掌心滴到地面。地面當即隱隱映出光芒,很微小,但既然我能看清,那說明胡絳源同樣可以。

我瞟眼胡絳源,後者眼裏的欣喜騙不了人。目的很明朗了,我趁他不注意使勁掙脫他的手,老老實實地坐在地面把劃破的掌心摁在地表。“早說啊。”,我嘟囔,“你不直說,我差點以為你要幹掉我呢。”

胡絳源聞言甚為不好意思地撓頭笑了。

我清楚地感覺到地下有東西在吸我的血,賊拉好奇,憑藉書本知識依稀打光芒閃爍的圖案認出應該是陣法。“誒?這莫不是是王家嫡系畫的陣?”我分外驚奇地出聲問道。

胡絳源乾脆坐倚欄杆邊小憩邊盯住我,他倒是老神在在了。“真不愧為王家嫡系一脈。”,他側頭對我說,“如果熬不住了可以叫我,別硬撐着。”

我估摸不就吸點血么,我又不是小姑娘,哪能撐不住。結果在心裏還沒絮絮叨叨完,忽地猛感陣虛空感,平衡有些控制不住,眼皮直打架,毫無徵兆地直面趴地上了。唯一慶幸的是,我手仍然摁在地面上未離開半分。

我瞧眼周圍,混沌一片,唯有眼前亮出白光,細聽去,耳畔隱隱有人在喚我名。我想朝光的方向走去,可黑暗中總有人在阻止我的移動,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就好像有無形的人在拉住我,一遍遍對我說不要過去,那裏危險。

危險個巴拉,再危險有未知可怕?

所以我趕緊掙脫束縛,撒了歡奔向光明的地方。結果一睜眼,我看見胡絳源不斷放大的臉,距離近到我甚至能數清他眼瞼的睫毛。

我,在線瑞陽,想打人。

胡絳源似乎也被我嚇到了,連忙撒手,我從半空墜到地面,一瞬間,我感覺我再也起不來了。幸運的是我旁邊還有個小帥哥,束高發冠,穿青衫,他瞅見我快要皺成狗不理包子的臉,大發慈悲地遞給我丸子。

他應該是我救出來的那個人,我在解開封印時便模糊地感知到地底有人。所以我相信他,畢竟沒人會出來后就殺了救命恩人吧。

胡絳源注視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正好就手互相介紹。“玉生煙,瑞陽穀穀主,我師尊。”,他轉向玉生煙,“婁莊主新收的弟子王燁,王牧塵的侄子。”

玉生煙,人如其名,看起來就跟飄渺的縷縷香煙似的。我抬眼打量他,心想瑞陽穀穀主怎會被封印至此呢。

被我打量的玉生煙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感覺他理應知道我未能脫口而出便被他打斷的話。“這裏是望心亭。”他揮袖,我便意識到他說的實為我坐着的地方。

“那這湖呢?”我問道。

“黎雨湖。”他回答我。

鯉魚湖?倒是有趣的名字。我聽后吃下丸子,拍拍屁股跑到湖邊看錦鯉。

話又說回來,我從剛才就感覺到不對勁。比如說在解陣瞬間突然失去的力量,再譬如說胡絳源莫名其妙地安靜下來,前者我認為跟陣法有關,後者我全當這小子意識到師尊在場不能浪只能被迫收斂收斂性子。

每當我回想起當初安瑾鋒在以諾殿殿頂指着瑞陽谷對我說,反正你以後都會去這句話的時候。我就非常想跟他拿劍比劃比劃,有他這麼立FLAG的嘛。

“為什麼要把你困在這。”我看向風景,佯裝不在意問道。

這也是我的困惑,按我感受到的靈力脈動來說,這陣不是王牧塵作的,應該是比他前一輩,甚至要比他厲害些的我外公落的。那我外公又為何降陣壓玉生煙呢,這倒令人摸不清頭腦了。

玉生煙又沒回答我的問題。“王良人呢?你的母親憐卿現如今又是怎麼樣?”他問我,我不知該怎樣答應。

胡絳源終歸還有點良心,他小步上前,垂首帖耳在玉生煙耳邊說些話。玉生煙神色未變,或者說他即便變了我也看不出來。

他看向我半晌,隨即甩袖負手踱步而去,我與胡絳源緊隨在他身後。“冰心呢?”他走在前面突兀地出聲,我微愣挑眉,胡絳源先前走步答聲。

“冰心師妹在凝心台。”他低聲道。

冰心?我暗自奇道,那是誰?

聽名字是個姑娘,還是個冰清玉潔的高冷女神,總歸是差不了多少。在這路上我閑來無事,就指着構思冰心的相貌解悶,直到我真到了凝心台,見到他們口中的冰心。

玉冰心,乃是瑞陽谷代理谷主之一,我這才意識到我好像從安瑾鋒那裏聽到過這個名字。

玉冰心跟我想像的差不多,卻憑自多了些威嚴,大抵乃是貴為代理谷主的緣故,沒點氣勢管不成這大谷。她聞腳步聲轉向我們,原本身材高挑的凍美人在目及玉生煙時瞬間解凍,卻僵持着維持表面的冰層。

直至玉生煙走於她面前,端起下巴語氣複雜地脫口而出。“變漂亮了。”他的聲音仍然偏冷,然而這簡單的話令玉冰心眼眶都紅了。

“父親,歡迎回來。”她壓抑着激動之情俯首作揖。

哦,父親啊。

嗯,父親啊?

我的天哪,瞧外表人家年齡還不到廿二,女兒就已經這麼大了,難道我上輩子都白活了么!

我沉浸於震驚之中,卻忘記當初柳伊跟我講過。積夢石一旦凝結的話,凝結者的外貌大多是不會變的。

玉生煙感覺到我熱烈的目光,於是偏頭,視線不可避免地對上我。“絳源師兄。”,她先朝胡絳源點頭,“這位是王燁小師弟吧。”我聞聲頷首,隨即察覺到身份的差距轉而恭恭敬敬地向她弓腰作揖。

她扶我起身,手心溫度偏低,手很軟。“請不必多禮,理應是我謝謝你才對。”我隨之站起,既然她說,我便承了這聲我應得的謝意。

既然玉生煙回來了,玉冰心簡單敘述瑞陽谷在他不在的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便悠悠將剛升起甩手掌柜想法的玉生煙拍回瑞陽谷正牌谷主的位子上。玉生煙在公文的海洋中不可自拔,埋頭苦幹,胡絳源也並不着急把我帶回瑞陽山莊,跟玉冰心一起領我遊玩瑞陽谷各個景點。

玉冰心跟胡絳源穿得都不是當初我見他們穿得衣服了,固然實為同色,可輕快不少。我就不一樣,玉冰心瞧我對着寬袖長袍衣裳心生鬱悶,就乾脆甩我套瑞陽谷校服。

“瞧瞧你們瑞陽山莊的校服,一點都不實用。”,玉冰心自鼻翼發出聲悶哼,“哪像我們瑞陽谷,怎麼穿怎麼簡便。”

難道不是因為可以省布料么?

不過她說瑞陽山莊的校服中看不中用,我認同,只因她說的着實不錯。瑞陽山莊的校服看着是挺好看,事實上也就舞劍撫琴的時候能夠具有觀賞性,至於實用方面,我連用輕功在空中盡情旋轉跳躍閉着眼都怕扯到襠。

難以想像同門瀟洒練劍時是經歷了多麼痛的領悟后悟到的真諦。

我們簡單收拾細軟,本來就沒帶多少東西,經胡絳源跟玉冰心挑挑揀揀,左不過一套衣服一水袋和些許乾糧的事情。胡絳源邊收拾邊告訴我瑞陽穀物資豐富,完全可以自補自足,無須帶太多會造成負擔的東西。

玉冰心正持劍站在外面小庭院裏,劍尖點地,劍身霎是好看,劍柄掛有類似冰晶的劍穗。我仔細打窗外看去,貌似劍柄處刻一字,但距離過遠我看不清是什麼字。

胡絳源估計是沒聽見我與往常相同的搭腔心生奇怪,瞟眼我,再看眼外面的情況,多是了解了。“落雪。”,胡絳源把包裹一股腦塞我懷裏,“冰心的佩劍。”

瑞陽谷堅持的原則是一人做事一人當,若受欺負全谷都是後盾,敗了一起抗,贏了一起狂。然而我是他們之中唯一一個沒有凝結積夢石的,只能扛起背包認命地跟在他們後面。

“那劍穗呢?”我瞧眼在陽光下閃着光芒的劍穗,不禁出聲惑道。

“星露。”玉冰心在胡絳源滔滔不絕之前答覆我,胡絳源微笑地請玉冰心走至我們前面。

我敏銳地察覺到絲不對勁。“不是啊,大兄弟,我怎麼總感覺你很怕冰心姑娘呢。”我等玉冰心離開遠些,才悄咪咪扽胡絳源的衣角,胡絳源隨之俯身側耳,聽見后頗為不屑地打哈哈。

他先把我數落頓,我點頭保證不再犯,等他接下來的重點。“沒大沒小,你應該叫我胡絳源師兄,叫冰心玉冰心師姐才對。”,他手背擦過鼻尖,“還有我這哪是怕,我明明是斷後保護她。大俠就要保護女孩子,女孩子是世界上的寶貝,懂不懂?”

我敷衍地頷首。“女士優先,我懂我懂。”但我沒有阻止胡絳源繼續說下去,因為我沒想到胡絳源如此能說。

大兄弟,玉冰心在你身後拔劍了。

“呵,這麼說你一直以來都在讓我了嘍?”玉冰心抱胸冷冷地說,激得我聽后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胡絳源停頓半刻,立即敷衍地撓頭反駁玉冰心。“沒有沒有,哪能啊。”,他連聲說,“你覺得我像是那種人么。”

他最後那句話給我帶來不太好的回憶,譬如當初那個差點要了我的命的劍陣。安瑾鋒要沒及時趕過來,我想我應該早就魂歸渡影劍下了。

玉冰心沒吭氣,轉身繼續向前領路。我們面面相覷,胡絳源聳肩不語,伸手拉住我緊跟在玉冰心身後。

他的手心長繭,比我想像中薄些,卻依舊薄不了哪去。手感很厚實,握住甚是有種奇怪的安全感,他領我走在玉冰心身後,玉冰心故意將步伐放慢,我輕鬆便能趕上這兩位大長腿的速度。

瑞陽谷跟瑞陽山莊不同,大概因距離靈藥山莊較近,故此山清水秀,草木叢生,彷彿在這裏可以看到一年四季的景色。我好奇地瞧見面前從未見識過的翠綠樹枝,翠綠樹枝的枝頭鼓鼓囊囊,似有東西包裹其內,沒忍住,就手點開,小包綻開,露出雪白的內里。

這玩意就像傳染,一傳十十傳百,原本生得活似常青樹的樹木,砉然退成白色,如同蒙上層厚重的雪。我詫異地抬頭,支撐樹冠的樹枝好似冰柱,能透過光,再去看樹桿,早已透明,伸出手觸及表面,感受到實打實的刺骨冰冷。

激得我連連倒退,沒錯,我怕冷。

玉冰心蹲下,手輕柔地撫摸樹榦表面。“淚霄樹。”,她不滿地說道,“你已經打擾到她了。”

胡絳源當即攙扶起我,我自知理虧,只好低頭乖乖認錯。玉冰心蹙眉,淡言你這話不應與我說,自己跟淚霄樹解釋。

聽她話,我走到淚霄樹前老老實實地沖她低聲對不住,淚霄樹似有靈魂,輕擺樹枝,些許花瓣落在我鼻尖,香氣偏淡,不仔細聞嗅不出。天地有靈,着實不錯,我仰頭向淚霄樹報以微笑,唇角還沒揚起,玉冰心毫無徵兆地一把把我摁在地上。

玉冰心的手勁可大,我拚命想撐起來,且撐不起來,認命地埋頭趴在地上濕泥里近距離感受大地的芬芳。從我的角度可以觀測到,胡絳源的步履打我面前踏去,隱約能感到渡影的劍氣。

然則玉冰心依舊沒撒手,另只手拇指撬開落雪,在落雪劍柄落地前快速接住,沖前方揮劍。劍氣頓時自地上割出明顯的痕迹,痕迹就在我旁邊,痕迹勾陷處泛着冷氣,恍若落雪劍氣能結冰,但因為劍斬帶來的熱度過大,導致冰升華成蒸氣。

這個大膽的想法嚇得我頓時安靜如雞。

幸虧不過多時玉冰心便拉我起來,我的味蕾方沒清楚嘗到泥土的味道。她用濕布把我整理乾淨,我偏頭瞧見胡絳源左手一個右手一個肩上還扛着一個的朝我們走來,目瞪口呆。

胡絳源毫不客氣地把所有弟子拋在地上,隨後盤腿在旁打坐恢復氣力,玉冰心收劍歸鞘,星露劍穗夾雜冷意略過我面前。“這群小兔崽子。”,胡絳源聳肩,“都告訴他們別打架別打架還打,不知道修復費很貴啊。”

怪不得他們那麼窮。

玉冰心不由分說地提起我的后領,我掙扎着站起,自主跟他們身後離去。我們穿過樹林,樹林有很多我沒見過的動植物,因為淚霄樹的緣故,我不敢再叨擾任何有靈的生靈。

溫度偏冷,我覺跟落雪有不可描述的關係,微風間夾不知名的混合香氣,刺激到我的鼻翼。噴嚏打起來看沒完沒了,玉冰心他們只能停下,我挺不好意思的,可半句話都明白。

胡絳源蹲下,一陣倒騰我。“莫不是過敏了。”他把拉開我的嘴查看扁條體,我的嘴被他撐得老大,格外地想打人。

“過敏?”,玉冰心停下挑眉審量我,“因為什麼過敏?”

問的是我,我一巴掌拍開胡絳源,用草紙擤鼻涕艱難地搖頭。

胡絳源想起什麼,他揚眉側目而視於我們。“王牧塵他家是有什麼家族遺傳的么。”,他偏頭去問玉冰心,“過敏史什麼的?”

我聞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轉頭將視線落在玉冰心身上,玉冰心垂眸。“不曾記得,我記憶力憐卿也從沒有這樣過。”,她探手揉亂我天靈蓋的毛,“不知道是不是杳清狂的關係。”

杳清狂?我愣了愣,隨即想起來,那是我爸。

我有過敏史?不現實吧,我身體底子那麼好。

胡絳源卻堅信這跟我爸有着聯繫,不知道誰給他的自信,玉冰心聽過他的一陣忽悠,也相信了。他們同仇敵愾,把所有的原因都歸咎於我爸,然而並沒有對於快斷氣的我有什麼實際作用。

瑞陽谷是怎麼在他們手裏發展成這樣的。

蒼天有眼,玉冰心總算注意到可憐兮兮的我,想了想,自積夢石里掏出粒丸子喂我嘴內,近乎強制性的。我尋思他們肯定不會讓我在瑞陽谷一命嗚呼,就咽入肚,丸子性偏冰涼,化在體內,身體終於舒服些。

玉冰心扯起胡絳源,她甩甩衣袖,負手走在前面作開路。“快走吧。”,她手拉住我,“這藥丸只能撐一段時間而已,出去治病。”

聽后我快步追上她,她有意降速,我不需要太費力便能趕其後。胡絳源在我們半步之後,渡影劍身映出光澤,樹隨風微躬腰,柳絮飄搖不定,有些許柳絮飄過我鼻下,我再次猝不及防打出噴嚏。

我遠遠眺望只雪白的動物極快躥過草叢,心下開始起疑,心中有種莫名的衝動驅使我甩開玉冰心跑到那裏抱住它。趁它沒見着我,我蹲守於它正前方,抓緊時機伸手出乎不意抱滿懷。

是只狐狸,雪狐,毛色光澤,摸起來賊舒服。我當即被它毛茸茸的手感治癒了,還蓄意咬我,但它貌似能聽懂人話,看在我並未打算傷害它,也僅僅是求擼毛的快感,隨即安順地打起呼嚕。

我是個毛絨控,卻因為對毛絨過敏的關係,只能隔着屏幕,隔着網線,隔着玻璃牆可憐巴巴地看着它們撒嬌。

這次最令我由衷開心的事情,可以盡情撫摸長毛動物軟乎乎摸上去只感舒服的毛。蒼天有眼啊,是我上輩子積的德行已經開始回饋我了么。

事實證明,並不是。

它的毛飄過鼻尖,我立刻把它放在地上,捂着鼻子距離它老遠。鼻翼那熟悉的瘙癢感與眼眶的酸澀令我回憶一下子湧上心頭,只能隔着足夠遠的安全距離,注視雪狐懶洋洋地朝陽光露出軟肚皮。

天哪,它怎麼可以這麼可愛!我的內心在尖叫。

胡絳源拍上我的肩膀。“原來如此啊,原來。”,他此時的語氣極其欠揍,“你是對毛絨起敏症吧。”

該死,被他說中了。

玉冰心恍然大悟,緩步上前,彎腰撈起雪狐擁入懷中。“呵,小傢伙。”,她做了我一直以來想做沒做成的動作,“你叫什麼名字啊?”她單手撓雪狐下巴,雪狐舒服地吱唔出聲。

雪狐伸出粉嫩小舌,攤爪梳理雪白的皮毛。“雪韻。”悅耳動聽的女聲珠圓玉潤地在我耳邊吐出這兩字,句尾上挑,似是自帶笑意。

再次往前望去,雪狐,不,應是雪韻,也正抬眸細細打量我們。

按理來說,達到憑內力千里傳音的動植物,都是可以化形的啊?固然雪韻這幅毛茸茸的樣子萌出血了,可她理應是人形才對。

雪韻跳出玉冰心壞內,四足輕巧地踩在地面,濕潤的泥土未能臟她半分白毛。“我……出了些不能明言當然變故。”,她俯身,悠悠沖我們行禮,“抱歉,不能以人姿顯於你們面前。”

胡絳源擺手,玉冰心抿唇不多語,我點步跳上樹枝低頭看雪韻,只能看到她的背脊。

天捲雲舒,我抬頭,雲彩夾雜餘暉的色彩略過眼前,黃昏逐漸渲染了大半蒼穹,落日如血,緩緩藏於山頭后。風吹稻香,我垂首,來自遠處的稻穀味道掃過鼻尖,飄渺如高樓的歌聲,花開瑞陽,百花齊放,夾雜些青草,雜卻又不顯亂糟糟。

胡絳源開口破了這岑寂。“我還真是期待,你那麼美麗。”,他伸手本意揉把雪韻,雪韻很不給面子地立即跳開離老遠,“好吧,我不胡嚕你了。”他攤手,訕訕然站起。

胡絳源不適合說騷話,還是王牧塵那小子的形象比較與其相配。

瑞陽谷是真窮,伙食一點兒都不算好,肉全都是丁。在美食方面還是瑞陽山莊的食堂最好,如此說起來,我好懷念公孫大娘做的醬肉包子。

雪韻抖動她的尾巴,唰得,毛絨的白尾在她身後多了九條。她似乎有意靠近我,我極其想撫摸她的毛,卻礙於過敏的恐懼只好蜷縮在樹枝邊角。

她歪頭無辜地看向我,我沒撐住差點悶頭栽下去。“對不住哈,雖然你很可愛,但我有敏症。”我捂住臉,儘可能不去看她撲閃撲閃的大眼睛。

雪韻動了動耳朵,神情甚為失落。但她失落其實還是比不過我失落的更多。

鬱悶,想蓐毛不能蓐,委屈。

我想說些話來挽救早已所剩無幾的形象,玉冰心此時開口,打斷我所有思路。“你……下來。”,她走到樹下張開手臂,“我接着。”

不不,我並不想下來。我冷漠地牢牢抱緊樹桿,心想。

結果胡絳源乘隙抱住雪韻,霎時離得老遠,遠到極目張望放能勉強看見。玉冰心依舊大開手臂,等我跳下去,我無法,本說動用輕功便可,念及得顧及她難得地大發慈悲,僅能精準地落入她懷。

果不其然,玉冰心抱住我,往懷裏顛楞兩下。她低聲嘟囔句瑞陽山莊伙食夠好的,居然如此重,從模樣真看不出來啊。

被她如此說,不知道無意間聽到的我該笑還是該哭。

“還去看醫生么?”她垂首詢問我的意見。

我搖頭,她把我放在地上,動作比之前溫柔多了。“那我們就趕緊走吧。”,她伸手拉緊我,“趕路。”

她握得很緊,恍若生怕隨後一轉身,連我也不見了。

我隨即意識到她方才話里暗藏的不對勁。“趕路?”,我問她,“是趕什麼路?去哪裏?”

“趕——”她話沒說完,近乎條件反射地擋在反射弧不知怎的突然慢半拍沒反應過來的我面前。

爆炸聲在我不遠處響起,玉冰心儘管嘴上不說,然則把我保護得分外嚴實,故此我絲毫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綁在背後的凌霄劍隱隱要掙脫劍鞘離我而去,我趕忙把劍鞘拉到前胸牢牢壓住凌霄,抬眼間,玉冰心的落雪劍柄已然落入手中被握緊。

“誰!”她冷喝。

“我。”王牧塵踏硝煙而來。

王牧塵的目光如若透過玉冰心落於我身,確認我沒病沒傷后,方轉而將視線降於始終沒放下落雪半分的玉冰心的面龐。“冰心。”,他淺笑吟吟,“好久不見。”

玉冰心……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見她腕動,做出劍斬起勢。“是好久不見。”她沉着聲音說道,固然依舊沉悶,卻比起面對我跟胡絳源來說,語氣更是冰冷異常。

王牧塵聞言輕笑不止,我聽着怪納悶的,趁我們不注意,他拔劍踏地沖我們刺來。莫思的劍光實則帶影,飛快閃過我面前,如同白光乍現,他們一語未畢,統統提劍便上,剎那間,招招簡潔明了,好有不見血不歸鞘的陣勢。

反正他們也波及不到我,我正吃瓜吃到開心處,驀然間感覺有人拍我肩膀,我一愣,緊接着被那人勾去。至於那兩人么,打架打的正歡脫,哪能顧得上我。

凌霄自主出鞘,我頷首,微眯眼。我以內力令劍背貼近身後人的脖頸。身後人想都不想握住凌霄劍身,僅僅呼吸間的事,凌霄便不歸我管了。

熟悉的作風,我便曉得身後是誰了。

“瑾鋒師兄。”,我扯身後人的袖子,“可否屈身撒手?”

言罷,我平安落地,看來我是賭對了。

埋頭欲整理被安瑾鋒扯大的衣領,安瑾鋒拉我正面對他,他極其自然地幫我打理好,順帶乘機將凌霄歸鞘。“想不想我啊。”,他沖我笑,“不過我覺得你更想公孫大娘的豬肘子,她最近老跟我念叨你。”

他話出口,索性就沒了尾。我揉着耳朵心道,怎麼人前沒見你有這麼多話說,沖我倒絮絮叨叨個沒完,莫不是將這些天所有的話憋住全攢給我了。

雖然我覺得怪異,可不覺得排斥,大抵是能察覺安瑾鋒是真的把我當做親人對待。即便我們沒事幹老愛互懟跟推鍋,可師兄弟的情誼是實打實的,就如同我相信他,他相信我般自然而然。

此時此刻,我還不知道有一個詞叫做雙標。如果我知道,就會驚奇地發現這詞無論是放在安瑾鋒身上,還是落在王牧塵身上,再不濟念在玉冰心身上,或者是用在胡絳源以及未來的我身上,那都極其貼切,極其適用。

其實,我還真挺想安瑾鋒——給我買的冰糖墩兒的。

說起來。“我是不是回去就得到聖賢書院學習啊?”我掐指細算起我的年齡,如今約莫已經應開始在校執行傳說中的九年義務教育了,按理說差不多也該去聖賢書院讀書識字。

“是啊。”安瑾鋒不帶思考地答覆我的問話。

哦了一聲,我沒后話了。

我沒興緻,不代表安瑾鋒沒湊熱鬧的興趣。他大概聽出我情緒低落,並對去聖賢書院修行這件事沒多大好感,甚是感到好笑,不禁開口。“怎麼,是不想去上學呀?”他挑眼,我聽后失笑。

“怎會。”,我扶額淺道,“我都多大了。”

跟我同輩的朋友早就結婚,孩子都能下地打醬油了。

“那你在顧及什麼?”安瑾鋒反問我。

是呢,我到底在顧忌什麼呢。

我恍然想起,我當初在學生生涯備受排斥的原因,跟現在有些異曲同工的相似處。因為也在這個年齡,我早早失去雙親跟沒出生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孑然自身自力更生,卻沒有另一個王牧塵。

我出生在小村莊,那時候比較窮,人都迷信,有個瘋子指我大嚎我命里克親。他這人說來可笑,這輩子說的所有瘋瘋癲癲的胡話,只有此句,是被所有人相信的。

我都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懂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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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煞孤星之我是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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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雪韻,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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