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了的人
我第一次覺的，霓虹璀璨的省港，其實是埋骨之地。
孤獨覓食的野狗，埋骨他鄉的忠魂，都逃不脫命運的制裁，而人的命運，一言難盡。
就像梟龍該死，但銀霜呢？這世間哪有什麼善惡到頭終有報，梟龍的惡，我報了，銀霜的善誰來報？怎麼報？
出來這麼久，這是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哪怕與世為敵也阻擋不了的讓我殺死一個人。
我一點也不愧疚，不殺梟龍，我才會愧疚。
我就這麼躺在呂勝的別墅里，任由突然冒出來的絡腮鬍子瘋長。
尼桑中途來了一次，告訴我那天森林下樓的時候，已經被他綁了，保安公司，已經被他全面接收。
我說恭喜了，現在省港的黑道活兒，都屬於倪家了，不對，是屬於你，倪桑。
倪桑說，全靠四哥運籌帷幄，舍己衝鋒，才有倪桑今天。
我一點也不覺得驕傲，什麼時候一個卧底警察會因為統一黑道而感到高興，世界不應該這樣黑色幽默。
可我卻成了黑色幽默的主角。
我在想，也許我早該想個辦法，讓銀霜脫離這個圈子，我有錢，至少有一百個辦法，讓銀霜好好活下去。
殺梟龍，是為了自己好受，死去的人，什麼都沒有了。
我有些遺憾，沒有留下關於銀霜的一些點點滴滴，比如當初那張寫着四，健康的便簽紙。
我告訴倪桑，好好培養一些自己的人手，要錢給錢，要槍買槍。最重要的，是拿着人的弱點，軟肋，他們才會聽你的。
另外，好好考慮一下，就此打住，倪家仍可以保持現在的進步，如果願意跟着我再賭一賭，或翻天覆地，或萬劫不復。
“四哥…”
“不用着急回答，你也知道我要做什麼，我回不了頭，不代表倪家也是。我們兩不相欠，之後的路，隨便你們。”
我不是講道義，也不是欲擒故縱。我只想如果有一天我遇上將軍，衝鋒陷陣的時候，有一個真能狠心干點事的隊友。
我不是沒想過去找丁海榮，但分析了一下，現在芊芊都好像迴避着自己，腆着臉去真管用嗎？而且將軍和丁家的關係，如果比表現出來的更深厚呢？
還是倪桑保險一點，雖然嫩，但不怕。
我突然想起了傻強，這個願意為我擋子彈，如今下落不明的雲竹小弟，我讓蝴蝶想辦法給他奶奶送一筆錢，順便告訴她奶奶，如果傻強回去了，就讓他帶着奶奶好好過日子。
不是求什麼心安，是求他現在還活着。
六哥來的時候，我正靠着別墅的台階抽煙，他看我的眼神很複雜，一如我看他。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個曾經救過我的人，如今已經為人父，這個曾經問我有多信他的人，已經讓我不自覺起了一層隔閡。
我沒有起身，六哥就那麼和我並肩坐在台階上。
“小四，你有一句話讓我印象很深刻。”
我向六哥遞去詢問的眼神。
“你說有些事做了會過，但一定要做。對嗎？”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差點沒抓住指間的煙，索性揉地上了。
六哥沒等我回答，從我放在一旁的煙盒裏拿了一支煙，自嘲道：
“自從瑛生了孩子，我一根煙都沒抽過。呵呵，你知道的，當初娶她是為了什麼。”
“現在變了，對嗎？”
我沒有思考，就脫口問出口了，我怕思考之後會猶豫，會問不出口，這一問，像一種訣別。
“是的，男人應該對得起願意為自己生孩子的女人。”
我拿起火機，六哥側過頭，把煙點上。
“路是自己選的，但回頭這件事，自己通常很難選。我回不了頭，四，你走得太快，也回不了了。”
“你知道我還要做什麼。”
“你知道需要面對什麼。”
“你知道我沒得選。”
“你知道我現在幫不了你了。”
“好了六哥，小四一輩子沒給人點過煙，將來若是活着，也不會給人點煙，我不是什麼大人物，就當我這個弟弟耍個賴皮，點煙斷義。”
“好，如果還有機會，我們再比一比誰才是雲竹第一。”六哥起身，深吸兩口煙，踩滅，離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知道這個別墅，他再也不會來了。
至於原因，誰知道呢，我沒有當過爹，無法切身體會。但對於這個救過我的人，我不恨。
管家洪叔說，人都是會變的，小六會變，小四你也會變，只不過自己當下感覺不到罷了。
我說那怎麼辦？
“後知後覺不好嗎？人都活一次，什麼事都即可明白了，那還有什麼意思？”
那晚我跑到了蝴蝶的房間睡覺，因為厚重的孤獨壓的我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突然就失心瘋。
蝴蝶的年紀是比我大的，應該大個三五歲，具體大多少，我也沒問過。
“蝴蝶，你願意為我生個孩子嗎？”
“蝴蝶願意把自己交給四哥。”
果然，睡覺和生孩子是兩回事。
我有些意興闌珊，蝴蝶又說：
“四哥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行了，你給自己留好隨時抽身的後路，我隨時可能死。”說罷我起身回了自己房間。
亡命徒，談什麼兒女情長，講什麼膝下兒女。
我醒來的時候，倪桑急匆匆的正趕到別墅。
“四哥，六哥放了消息…”
“跟我一刀兩斷，或者將我逐出雲竹系？”
“是，今天他孩子滿月酒，我剛從那過來，他當眾宣佈的…”
“嗯，我用他老婆兒子的命威脅了將軍，這不是正常嗎？”
“那…”
“倪家和他的生意該怎麼做還怎麼做就好了，至於我這裏，也快了。”
“四哥，我想好了，我還想再搏一把。四哥是大氣的人，我想跟着四哥。”
“你叔父們不會同意。”
“我之前在倪家不過是個廢物，如今有的也是四哥給的，大不了再回去當廢物吧。”
“經營好保安公司，等消息吧。”
“是的，四哥。”
等個屁消息，我一點思路都沒有，唯一的黑暗想法就是綁了瑛和小孩子，用來逼迫將軍，現在也是不太容易。
而且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總不能就這麼自斷一臂先吧。
將軍像一個遊戲的大boss，我難以通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