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心止劍鋒霜

第九十八章 心止劍鋒霜

“’天譴’只是警告的代名詞。”他換了話題,“我確實能看到一些未來的事,也能卜算出關乎結局的事,但我說過了我算的是天道,並非複雜人事。只有當我能把握算出的結果包含了確定的人事,這才是我能說出口的篤定的答案;如果人的因素在測算結果中佔了過於複雜的因素,我就不會妄言,我從不會自不量力去挑戰人的變數,這會砸我’鷓鴣嶺巫師’的招牌。”

“砸招牌”,這倒是很真實的問題。

“那你剛剛從自己註定怪異的視角看到的,一定是很可怕的事吧,是月人的結局?我的結局?”我為了從凝重的氣氛逃出來,這樣說,“我就算是死了,橫死街頭,自己也不可惜,只要你們給我在地球上的家人一個關於我下落的交待。”

雖是用來調節的閑話,我卻說得很鄭重。

“會沒事的。”聲音很輕,似乎底氣不足。

不知道為什麼,他又說了一遍,“會沒事的。”這一遍,似乎只是為了說服自己。

我聽出了異樣,“你既然認定我是風族的繼承人,那就聽我一句,我在風族無依無靠,你便是我唯一的且是最可靠的同盟,你有什麼決定,一定要在決定之前,知會我。”

話畢,我都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麼正式的話,且這話的邏輯似曾相識;是月華的那句,“我和未來之淚就是你在風族的精銳和心腹”?這話坑害我到現在。

見他沉默,也不挪動,我又說,“你既然花了一輩子找我,現在我要你聽我一句,能做到吧。”

他聽進去了,加快了步伐。

直到上了岸,他又說,“我就是一個巫師,沒有什麼決定。”

月人可以淌水而不沾一滴水,我這個凡夫俗子和子珀這樣的神人就不行了。

“我光顧着子白,忘了你們倆。”

“你在也未必有用。”子珀擺了擺手,“這一段確實是溝通人間和地獄的河,即便我不知道它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子懷企圖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就沒了聲,自己反而問起子珀,“你們是不是會站在河邊,念叨什麼,類似於’有風天縱’之類的咒語。”

“每個地方對死亡的處理方式都不一樣。”

“然而,風人如果死了,如果有葬禮,找的都是神族。”

子珀就沒有說話了。

確認子白暫時穩定后,子湛問道,“為什麼鷓鴣嶺的河,會出現在月墟?我記得,鷓鴣嶺這個嶺頭就橫亘於人世與冥界,其中有河流溝通兩界——傳說是這樣的吧。”

子頏回她,“難怪你年紀小,不知道。傳說,地獄的河可以流淌到風族世界的每一處,接走剛死的人。但它並不是出現在任何地方,而是在靈魂的接駁地。”

子復接話,“風族的每個定居點,即便離得天牧之野再遠,仍會留有和天牧之野的聯繫,而這來自地獄的河就是天牧之野在鷓鴣嶺留的一手。更準確地說,鷓鴣嶺就是最初的風族人挑選的中立之地,那裏的人研究死亡,研究死亡之後的未來,與世無爭,因而它那兒有連接各地的通道,能從暗道湧出地獄的河水來,暗道露出地面的出口就被稱為’靈魂渡口’,而地獄之河與暗流則稱為’黃泉’。鷓鴣嶺是個奇異的地方,奇異到暮王想佔有卻不敢佔有,是現在除天牧之野外,風族唯一沒有沾染絲毫戰火的地方。”紫薇小說www.ziweixs.com

黃泉,這名字我熟悉,不知道他們這兒是不是也將黃泉分個段、造些事。

“我記起來了,”子頏說,“老師子林去世后的第二天,就出現了地獄之河。而你那時,是第一個發現黃泉出現的人。”

子林事件的受害者還在這兒,他們就聊起來了。子復說,“不只是子林,第一代首領子拂死時,我也是第一個看到黃泉的人。當時,它在月影洲高台上冒出,湍湍而流,從一百多級的台階上滾落,像是噴泉,又是瀑布;那詭異的水流淌了整整三天,陽光下還能見到跨越高台的彩虹。那時年幼的我還以為是底下的韡萊墓出了什麼事。”

“你們的意思是,現在出現這河水,其實是靈魂的渡口,來接子白?”我以為自己說錯了話,說完,其他人便不樂意答話。

就子復說,“應該是接我們六人的。”

六個人。我數了數,即便自己很清楚,這裏就六個人,我卻還是數了數,似乎是要記住一起赴黃泉的同伴。我當然不想死,我的命是留着回地球的;如果要死在這兒,也要把懸在心裏的月地的事了結了。

這時,一言不發的子珀開始念咒語了,“從鷓鴣嶺吹來的風啊,把人領走,帶他回家,回老家。”

這個咒語很普通,像是子珀憋了很久才想起來的。子珀一不說話,就是在那裏測算什麼,又或者想什麼咒語。

我昨天才問過子珀,咒語真的有用嗎?他這次倒沒有說什麼“應於活人之心”一類的顯然道理,而是說,“外人覺得鷓鴣嶺是個不一樣的地方,有許多正常思維無法解釋的事;那只是因為鷓鴣嶺對世事另有處理方式,是一種外人難以理解的、神族人拚命保護而讓外人無從理解的方式,是神族歷代面對生死開發出的處理方式,咒語便是其中之一。它可以有效,在滿足神族的處理條件內。”

也就是說,神族有“神”的處理方式,這是他們秘而不宣保護風族的方式。而這種方式,看上去只是動了動嘴皮子。雖為“巫師”,他們和我印象里地球上的那些不一樣。

子珀這次的咒語雖然簡陋,但確實有效。隨着咒語,波瀾不驚的河水開始涌動,在一次次浪的疊加中,形勢愈演愈烈,甚至於短暫掀起了全部河水,讓我們看清了河床。

那是一處玄黑土地,看上去並不是淤泥,而是無盡的黑暗空間。

我聽到月人們在討論,“這塊礁石也是鷓鴣嶺的土地嗎?”

“有可能,不然黃泉的水不必只繞着它。”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從它入手,找找回去的辦法。”

“子珀的咒語就是為了喚起礁石關於鷓鴣嶺的記憶吧,我們再等等。”

“也好,即便是回鷓鴣嶺,也比留在沒有找落的月墟里好。”

我確實也認為,這裏是唯一可以救命的地方,但並不是因為它或許能喚起遠在天邊的鷓鴣嶺對屬地的保護。

這河水可以是黃泉的分支,而子珀確實喚起了河水對鷓鴣嶺神族的記憶,但我不覺得這塊礁石也是鷓鴣嶺的附屬。

尤其,當我看到激流上頭出現薄霧時,我念叨,“時間盡頭,有風悠遊,拂掠身周,顧我心憂。”

這話曾有人對我念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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