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可憐靨花序

第九十九章 可憐靨花序

韡萊在墓里憂心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猜想,死了兩千年的人執着要留遺言,不會是無關緊要的抒情。所以,我見有薄霧泛起,就念着這句。

常人難有子珀的功力,能口齒清晰地把標準字的標準音讀得這麼難以理解,舞台劇演員都望塵莫及。我也只能直白地講明那十六個字,務必讓穿梭於無邊之霧的無際之風將那十六個字傳與無邊無際之外。

我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只是單純以為,韡萊不會與我廢話。

預料之中的,韡萊的遺言起了作用,只不過是煽風點火的作用。在子珀咒語下的河水已經不可控制,聽到那十六字之後,更至癲狂。我們立足的礁石依然在滔天的水幕中,水花四濺,其中的我們無處藏身,子湛忙去護着子白。月人的陪護也有奇特之處,這便是不需要多餘的儀器;月人有這樣的天賦,能在意念之間便照顧到周圍的人,這一點我剛來風地時就有所領略。

至於子懷,這位繼承了上一代神醫冉衣缽的正主,正在用奇怪地眼神打量我。

我的袖子這時被扯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我坦誠對接近我的人說。

那是子珀,他倒不奇怪我的奇怪行為,只說,“你還真是我要找的人。”

他的眼放出光芒,那不是看透星辰般的預言之力,而是覓食者看到獵物時的神情。他提及鷓鴣嶺的往事,“我們神族人都以為這咒語只存在於鷓鴣嶺的傳說里。鷓鴣嶺有一個叫狐兔塵的地方,藏着風族世界所有的咒語。當然咒語這種東西,也只有巫師能用。你剛剛念的這句,是神族一般人所禁止接觸的,據說是可以毀天滅地的咒語。當然,毀滅的是哪兒方天地,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是一般神人。”

得,我聽出來了,神珀是特別神之人。

不過無論如何,他從小被先輩授予尋找挽救風族、免於分崩離析之慘境的任務,他本就是一個特例。

然而,比起子珀帶來產自鷓鴣嶺的危言聳聽,我更擔心眼前鬧翻天的河水。

河水“群情激奮”,直到形成水幕,又將水幕聯合,將我們與外界隔絕。我們被困在礁石上,單純以肉身無法破解水幕的圍攻,似乎這水幕已經將我們轉送到另外的世界,再長的手伸出去,碰到的只能是無窮無盡的水。

看着,就好像裝殮韡萊的水棺。

我眼見着子復朝水幕扔石塊,水幕卻絲毫不受干擾,像是堅硬的牆,將石塊彈了回來。

話說回來,還是我帶他們到這絕地里。

“姚遠!”

子復朝我喊,子頏及時攔住他,口裏卻替他說出了想說的話,“你想怎麼樣?”

我的想法就只是,只能跟着韡萊的遺言走,至少韡萊不會陷害月人。可這樣的理由我不可能明說。

難為稱呼人不習慣帶全名的風族人記得我的姓,我便多看了他一眼。

我不厭煩他,即便他對我從來不屑,而唯一的對我的一點耐心,都來自於月華。

“子復,你能做到嗎?”我拿過子湛的太古月影,遞給他。

這人身手不錯,在現在這群人里,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子遠,我說了,太古不能用。”

“月墟里不能用,但這裏可以。”我指了指已被水封鎖的頭頂天空。河水衝上天,在三丈高處聚攏,天光從水將合未合處透露,猙獰着想撕扯開水幕。而水勢浩大,不知受了什麼而蠱惑,執意要把我們封鎖。

太風不在,就只能用太古一試。

“子復,把太古扔向水幕還未遮蔽的空隙。”燃文網www.rwenw.com

說話間,天上的漏洞越來越小,而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之所以決定這麼做,無非是要留個餘地,但我確實不知,把太古都扔出去了,會有什麼後果。

“姚遠!”又一個人喊了我全名。

子湛再次提醒我,太古不可用。她一手墊着子白的頭,一手指着我的手,似乎要用意念收回太古。

我對她說,“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似乎她的意志已經到我身上了。”

我說的很隱晦,但子湛聽懂了。她知道風族人寄託於我身上的角色,我不能示人的語境裏,能涉及的人有限,她猜得出來,便沒有再阻止。

我看了眼子懷,他正在給子白喂葯。子白的狀態,葯是吞不下了,他拿着大概是草藥的東西疊成方塊狀,塞進子白嘴裏、含着。“草藥”只是我的猜測,實際上大概就只是就地取材、用了蘭草。

我補不了天,只能借月影刃的力量將水幕撕開,哪怕是一個小口子,也要把訊息送出去。

子復不負眾望,他的手法還很准,趕在水幕聚攏前,把月影像釘子一般插入水棺之頂。

子復還問我,“我是不是沒扔准,這樣月影就卡住了。”

要的就是如此,因為月影聽得懂我的指令,我卻怕指令完成得太徹底而擾動整個空間,找個人“扔飛鏢”反倒安全。

“你扔得很准。”我無比惆悵地仰頭望天,這不關子復的事,但我也不覺得自己的判斷出了錯。

“你扔得很准啊。”

這人重複了我的話,對着子復。

就那麼一瞬間,我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出現的。有些人,明明想擺脫,卻在她不在時無比期待與她的重逢。

“子華!”眾人見到是她,以為自己得救了,一如以往子華屢屢拯救未來之淚一般。

“你還是來了。”即便我此刻再想見到月華,也要剋制自己的情緒,冷淡言之。誰讓軟禁她的人也是我。

她笑了笑,“你在等我。”

“我在等太風月影。”這倒也是實話。月華只要把太風月影送來就可以了,她本人來,我不大放心。

“就是它帶我來的,這裏是它的古戰場,時隔數千年,它或許還有感應,是老主人不讓它忘懷的感應。”月華舉起手中的長劍,劍鋒指向天穹,“即便太風知道要來月墟,但要不是子湛那把太古,它還不知要在哪裏降落。月墟特殊,我在月地習慣了的應對未知領域的手法在這裏統統失靈,所以即便我出現了,你們也別高興太早。”

“那——”子復說,“太風月影是怎麼回事?”

“我們要活命,就要靠這把上千年前的劍了嗎?”子頏說到重點了。

神劍重出江湖,誰都知道它重要。然我們現在舉步維艱,太風能從哪兒給我們殺出一條生路——我也不知道。

我原本期待韡萊的遺言能打破僵局,但看起來那句話只是召喚了黃泉、將我們囚禁於水棺中。

這是太風第一次光明正大現身於當代風族,公示着自己的重見天日。

畢竟是故地,太風所及之處,劍鋒所向,十數米外的水幕都被撩動,波動處水幕漸薄,隱約可見外部的景象;那裏的蘭草也跟着晃動,似乎是不遠迢迢前來領受神劍的氣韻。

這神劍的氣場,卻把我們幾個活人弄得一愣一愣的。

“開花了?”不知誰來了一句。

我看向水幕外的遠處,深綠的叢中有了白色的花序,那是之前沒有的。這樣時節的變遷意味着什麼?“月墟”是廢墟,太風月影在這裏撩撥的是哪一處時間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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