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書
輕曖的風自窗子吹入,翻亂了手裏的書頁,更吹的人醺醺欲醉。
程雪宜在確定自家公子不會放手之後,便認了命。
許是心底里孤單了太久了的人,對於他人的親近總會有比別人更為強烈的渴望。
程雪宜在發現自己沒辦法掙脫之後,內心並沒有慌亂彆扭許久便被肩頭上傳來的曖意的所俘獲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在風雪立了許久的人突然被拉到了一間有火牆的屋裏,安穩的曖意令她不知不覺間變得憊懶。
就比如現在,程雪宜頭靠着自家公子的肩膀勉強翻了幾頁書之後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頭往商景昀的肩頭一歪便心安理得的睡過去了。
商景昀側頭望着不知夢到了什麼,把自己的肩頭當成帕子用的程雪宜,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眼神間的寵溺之深怕是連他自己都想不到。
他小心人伸出手將那本從她手裏滑落出來的書卷拾了起來。
書卷的封皮上是〈陶夢記〉幾個楷體字,結合作者笑夢生的名字,很容易讓人誤會這是一本小品文之類的消遣性文集。實際上這本書的作者是一名陶片銘文的發現者。
這本書是專門用來記述他對那些刻在古早陶片上的文字的研究記錄,枯燥的很。
一般人根本就看不進去,自家小廝竟能堅持了七八頁實在令商景昀有些意外。
他小心看了醒意正意正酣的程雪宜。
也不知是自己這個小廝是實在心大,不是怎麼著,認識這麼久以來,程雪宜十常是以沉醒的姿態出現在他的眼前的。
他自動將這解釋為自家小廝對自己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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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睡的飽足的程雪宜伸了個懶腰,外伸的手臂上似來絲滑的觸感,她猛的睜開眼睛,大腦在瞬間清醒過來。
“……欠”她終於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了。
自己與自家公子不是與自家公子靠坐在書架下面看書來的着嗎?
那自己現在是……
她小心翼翼的轉頭,眼角的餘光便捉住了片絲緞反起現的光。
喉頭艱難的滑動,小心翼翼的移動視線她看了淺色暗紋的錦料,再往上是玉質的腰帶扣,玉質瑩潤,雕功精美,看起來比那塊坑了她與黃老爹的玉佩還要值錢不少。
自己,自己怎麼,她腦子立里糾結起來,不知自己是再就就在不着痕迹的起身,還是閉上眼接着裝睡哪個更好一些。
“不想起,就睡吧!”
帶笑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她想要再裝睡過去也已經來不及來。
她訕訕的坐起,垂着頭避開了自家公子的視線。
“景一,公一”
她想說景一也不知怎麼就睡著了,公子沒瞧見景一咬牙,說夢話吧。
但她沒好意思,也就弄得一句話聽起來沒頭沒腦,破破碎碎全憑別人來會意了。
商景昀嘖了下嘴‘嘖,景一倒底你夢到什麼好吃的了?’
程雪宜立時僵直,一臉窘迫,道“那個……景一,沒……”
她實在想不起自己夢到什麼了,想要否認自家公子的放在,可是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睡夢中做出什麼不雅的舉動了,以至於她的話實在沒什麼底氣。
商景昀拎起自己肩膀上的衣料給程雪宜看,嘴裏還道“沒什麼?這上面的口水印,牙印可不是我弄上去的。”
程雪宜的臉馬上成了火燒雲。
她一軲轆爬起來,就要往外走“景一這就去幫公子取換洗的衣物。”
商景昀抬手扯住了她的手腕“不急”
商景昀的手保養的很好,膚色白皙,膚質如玉看起來比張郡守家那個只知吃喝,坑老爹的張公子的手還要細嫩。
但觸感上卻完全不是張公子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無力,程雪宜只覺腕上一緊,人便被釘在的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商景昀抬頭看她一眼,確認她不會一溜煙的跑了,才鬆開她的手,拍了拍身側的蒲團‘坐下來,陪我會兒書。’
程雪宜此時才注意到,自己手裏的書,沒了!
她連忙低頭,慌亂的往地上去找。
地上除了自己的蒲團,就只有自家公子和他坐着的蒲團了,哪裏有什麼書的影子?
程雪宜慌急之下恍然想到什麼,猛的抬頭望向自家公子。
商景昀笑着沖她揚了揚手裏的《陶夢記》,道“你可是在找這本書?”
程雪宜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嗯”然後馬上又道“公子你看吧,景一再去找本別的來看。”
商景昀看她一眼便將她心底里的那點小心思給看破了,不過他並沒有戳破。
‘我記得那裏有兩本書還不錯來着。你應該能喜歡’他隨手就往書架底下指了指。
終於可以明正言順的《陶夢記》給丟出去了,程雪宜簡直是喜出往外,同着自家公子道了聲“多謝公子指點”便快步走到了他剛剛示意的地方。
與架子上擺的整整齊齊的書冊不同,架子底排的這些書,明顯有些散亂隨意,想來是經常有人坐在地上翻看,然後隨手放在那裏的。
這裏是賢王府里,依着自家公子的性子,能上聽瀾閣看書的人顯然不會很多。能把架上的書隨意往地上,而沒被收拾回去的人,除了這間書房的主人賢王商景昀,程雪宜不做他人想。
程雪宜對於自家公子平日裏都喜歡看什麼樣的書充滿了好奇。她心情激動就跟要偷窺什麼驚天大秘密似的,緊張的手都有些抖了。
她蹲下身去拿擺在最上的那本書,一般來說擺在最上面的書,肯定是自家公子最近在看的書。
心裏一激動,手不怎麼抖了一下,手指在書面一滑,沒拿穩,只捏住了一張封皮,整本書都懸懸的吊在了她的手中。
原本她只需用另外一隻手把書接住,重新拿住就好。偏生她是作賦心虛,生怕自家公子看出自己的居心不良來,硬是忙裏抽閑的去偷瞄自家公子神情,結果與對方的視線對個正着。
似笑非笑,商景昀眼裏的那麼笑意嚇的她一個激靈,差點沒把手裏的書給丟出去。
穩往,穩住!
程雪宜努力的深呼吸,彎着唇角擠出個笑來。
商景昀的視線從自家小廝那張笑容僵硬的臉直接落到她的手上,最後定到那本正在被迫盪鞦韆的書上,挑一下眉,眨了眨眼。
程雪宜心底的那根弦‘砰’的一聲綳到了極致。
“呃……那個……”
自家小廝一緊張就說不出話來的模樣令商景昀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柔和了“你想跟我說什麼?”
程雪宜環顧一下書房“呃,這些書都是公子一個人收集來的嗎?”
真是有夠爛的話題!
堂堂的賢王爺哪裏用着的自己親自去收集書籍!
‘呃,景一是想說……’程雪宜正在想着補救的話猛的對上自家公子那雙亮晶晶,含着笑意的眼睛,腦子猛的卡住了。
“景一想說什麼?”
商景昀諄諄誘導的語氣真的挺溫柔的,但程雪宜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她在前一世看過的童話故事裏的反派角色,大灰狼!
“那個,其實也沒有什麼。”
‘當真沒什麼?’
程雪宜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裏的書,猛的看到了書皮上的字《平武逸聞》。
《平武逸聞》?
這是什麼書?程雪宜馬上有了話題“這本《開平逸聞》公子可曾看過?不知裏面講的關於什麼的故事?”
商景昀看了程雪宜手中的書的書皮一眼“哦,開平是太祖平定江山之後的年。”
太祖?
太祖就是那個把封國師為太白真人的那位開國皇帝嗎?
程雪宜的眼睛猛的一亮,低頭就要去翻手裏的《開平逸聞》。
商景昀她一眼並沒有停下來,依然不緊不慢的講着自己所了解的內容。
“這本《開平逸事》裏收錄的便是開平年間的一奇聞逸事。上至廟堂之高,下至江湖之遠,從王公貴族府院的恭房裏點什麼味的香,到市井小民里有誰娶妻娶着個馬猴精,可說是無所不包,無所不有。”
八卦是人的天性,但現在的程雪宜最關心的並不是王公貴族的恭房裏點的是沉香,檀香還是龍涎香,也不是有誰娶了只馬猴精為妻,她現在最關心的是這本書里有沒有與那位大國師有關的內容。
“國師太白真人的事迹這裏面有嗎?”
她問的急切,商景昀看她一眼,忍不住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景一,你為什麼對那位太白真人那麼的感興趣呢?當真只是因為欣賞他的詩作?”
程雪宜在自家公子開口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意識到自己表現的有些太過急切,是以當他問出那句“當真只是因為欣賞他的詩作”的時候,她便已經想好了答案。
‘景一曾經遇到過一個挺奇怪的人,她說她是過來找一位名為太白的詩人的,那詩人姓李。是以當景一聽到大國師法號是太白真人的時候,便想到了那位姑娘想要找的人。公子,你說,那位太白真人會不會就是那位姑娘所要找的人?’
商景昀聞言眸色微凝,一雙幽澈的眼眸盯在程雪宜的臉,眉頭漸漸的擰了起來。
程雪宜假借姑娘之名,探自家公子對那位大國師的話的時候心裏原就有些沒底,一瞧自家公子的神情,便有些心虛,連忙自行琢磨自已的話里可有什麼大的漏洞。
商景昀“景一,你剛剛說的是真的?”
程雪宜點頭。
商景昀‘那你覺得可能嗎?’
程雪宜:“……這個,景一也見過那位太白真人,對那位大國師也不了解,真心不好說。”
商景昀‘你所說的那位姑娘有多大?’
程雪宜腦子裏飛快的轉了一下大國師的年歲。
大國師若是活到現在得有一百多歲了。一百多歲的小姑娘?
程雪宜打了激靈‘呃,景一看不出來,不過聽她說話倒是挺老成的。’
商景昀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下去。只是一指她手裏的書“我記得這裏面好像要提到過國師太白真人來着,你自己翻翻看。”
程雪宜馬上低頭去翻,商景昀突然又說了句‘這面上的字你都認識吧?’
程雪宜拿書的手僵了僵,紅着臉,老老實實的承認“也許,大約認不全。”
商景昀為著自家小廝最後的倔強而彎下眼梢“要不要讓我陪你一起看?”
程雪宜一想到剛剛那本書里些鬼畫符一樣的文字就覺得頭大,一聽到自家公子毛遂自薦的主動請纓一聲“要”差點就要說出口。
“景一,景一先不麻煩公子了。”
商景昀對於自家小廝的識字水平多少都有些了解,他並不急於強迫她接受自己的好意。
“那好吧,你若是有什麼看不懂的地方再問我。”
程雪宜點頭如啄米“景一知道了。”
商景昀於是拍了拍自己身側的蒲團。
“坐下來看吧。”
程雪宜坐下,這一次他並沒有強迫程雪宜靠着自己,而自行拿着那本被程雪宜放棄的《陶夢記》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
程雪宜見自家公子貌似沉進書里去了,鬆了口氣,翻開書頁,認真的察看起來目錄來。
《陶夢記》共分為五卷,五卷之下又分了若干的章節,程雪宜把這些章節名從頭看尾也沒有找見與太白真人或是與國師兩字有關的名目。
她不信邪,又從后往前的看一遍,還是沒有找見。
商景昀看似在注意力都落在了自己手中的《陶夢記》上,實則眼光的餘光一直不曾從程雪宜的身上離開。
她的視線從書面上離開望向自己的時候,他看的清清楚楚。
不過面對自家小廝眼裏的猶豫糾結,他什麼也沒有說,反而又將手裏在的書翻過一頁。
程雪宜瞧着自家公子端着一本寫滿了鬼畫符一般的文字的書看的津津有味,心裏着實有些嫉妒。
她忍不住張了張口,最後還是覺得有些丟臉,低下頭挑了兩篇最有可能的短故事,翻到了頁碼所指示的那一頁。
將故事從頭看到尾,倒確實有一篇裏面即能找到‘太’字,又能找到‘真’字,可惜這兩個字離了幾行遠。
她有些沮喪,忍不住將視線投向自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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