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對校園戀愛的看法

不久我經過教學樓樓道時，無意聽見本班一個女生在教室外走廊的一角，小聲問身旁的杜雨嵐：“你真的喜歡他呀？”然後聽到杜雨嵐回答：“不可能，你不覺得這是無稽之談嗎？我剛來學校才幾天，怎麼可能這樣快就對韓荔有感覺呢，雖然他是班長……又是有人造謠呢，肯定是在坑害我，同學們聽說了不知道怎麼想我……真是無事生非！”

這是我在綠茵湖學校第一次聽到緋聞，主角竟是杜雨嵐與韓荔，很難令人置信，直覺他們根本是同一塊磁鐵的S級和N級，性格反差鮮明，不能兼容，怎麼可能會是兩塊不同磁鐵的S級和N級，以閃電般的速度相互吸引呢。

校園裏，向來少不了緋聞，不過這種桃色流言的殺傷力通常並不大，徒然增加學生在班級內外的知名度而已，但傳播力迅速，且很難控制，何況這兩個人都是本班的“*”：一個據說長滿了“神經兮兮”的刺兒，在隔壁班都是素有名聲的；一個是全年級中個子最高的班長――每次升國旗時，一排兒站在學生隊伍最前面的班長陣線里的，就屬韓荔身形尤為高大挺拔，卓越超群，特別吸引女生注目，連我看向他時也常不由地仰視，不太習慣。

“老師，你說我該怎麼辦呢？”當我關心地找杜雨嵐來談話時，她反而求助於我道：

“大家都說您是破格選了我為班幹部，所以我才會努力在班級公共場合里表現自己，哪知道會被他們看成是我對班長糾纏不休啊。真是天大的誤會，對我太缺乏了解……可是我又不能對別人說，熱心做好班級事務是為了自我表現，否則流言就會更惡毒，變成了我拍老師馬屁、迎合同學們，妄想在年終選優秀班幹部時拉票。唉，緋聞不過是近憂，被質疑為處心積慮地爭奪優秀班幹部就是遠慮了……您說，遠慮和近憂，我該怎麼選擇呢？”

可能是有些人容易為現象所迷惑，譬如看到韓荔代表班主任主持班級事務時，杜雨嵐多半跟在他旁邊，一副“鞍前馬後”的隨從樣；看到韓荔找我詢問一些學生周記中反映的班級情況，杜雨嵐也不離左右，彷彿韓荔的事就是她的事；而且，新班長韓荔在安排一些班級要務上，也會把一些棘手而不討好的事交給杜雨嵐……所以很多學生就以為他們有了“說不清楚”的關係，我姑且這樣看，於是安慰道：

“人無遠慮，必常有近憂。人如果常有遠慮，則近憂可大可小、可有可無。成功的人煩惱的多半是遠慮，平庸的人煩惱的多半是近憂……你有遠慮是對的，如果告訴別人做好班級工作只是一種表現，將來你努力再做什麼，大家都會覺得你虛偽了。所以不如對這種‘近憂’不予理會吧，時間過了自然就煙消雲散，而且緋聞不是人生的絆腳石，它也能激勵自己變得更優秀。遇到這種事，你離他遠一點吧，有時同進同出被瞧見了，別人難免閑言碎語，說得到處沸沸揚揚。被人看笑話，對於女生、男生，都不是好事吧！我也對流言沒轍。”

她點了點頭，如釋重負，又解釋道：“老師，我剛到新學校，很想和同學們搞好關係，努力為自己加正分。但是，為什麼越長大，真正的友情越是難得。我感覺其他同學看向我的目光好像有毒似的，我就那麼令人深惡痛絕嘛？他們也只是不理解我做很多事的緣由，可是為什麼我做任何事都要向別人解釋呢。可見，他人的觀念有時候真的很野蠻，彷彿不容異己。他們都喜歡在一起說，我們應該怎樣，而別人不怎樣時，他們就共同*別人――就是這種心理，讓我覺得越是長大，和同學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還有，我每天在長大，也每天在反思長大多一點，我擁有什麼多一點呢，為什麼總是反過來，被人笑話多一點呢？彷彿對我而言，長大就是一種悲哀。”

她好像感覺自身形象，一直被誤解了的同學推向負面。那稚嫩的表情流露出人生苦悶，也讓我思考少年人在一點點長大，已經開始探索自己生命的意義，成長的意義，自我存在的意義……而我這個教師，怎麼能常讓自己的精神世界像死魚或死水一潭呢，被教科書有限的知識傳授限制，不多去嘗試走進他們的內心。

但我同時也被班主任告誡：以後聽到任何緋聞，都要“第一時間”告訴他，以便及時處理，否則流言四起，對學生自身和班級都很不好，不知者以為我們不管不問呢。要知道為這種事找孩子們談話，老師和學生都會很尷尬！如果不理會，讓一些重視這種事的家長知道了，可能寫信投訴校方，認為學校風氣太壞，教師管教失責。而一旦被投訴，教師就會變為脆弱的“蛋卵”，遭受輿論“頑石”的抨擊。

我有點沉重地問道：“校園戀愛是沒法控制的，發現了怎麼辦呢？”

班主任斬釘截鐵地說：“早戀，一律*！用校規這個大棒打死！如果無確證的，就趕緊要把流言的火焰果斷掐滅！譬如現在那兩人短時間內盡量不要在非教室的同一場合出現；身為班幹部，要以身作則，讓他們盡量保持不與人議論是非、也不爭吵的自重且冷靜的品質；多主動熱情關心其他同學，充分打善良的牌，本着幹部的良好服務願望，去儘力提高自身形象的好評度……流言自然就消失了嘛，這是我的經驗。”

我不以為然，笑着說：“你這是小題大做。難道你不知道，從遠古時代，凡是有人類聚居的地方開始起，言語的傳播、情愛的發生，就不受任何形式的管理機制的控制，一味的遏止總是適得其反；而且閑言碎語，就像那些漫天漫地生長出來的小草，此消彼長，春風吹又生，剪除起來會沒完沒了。謠言有時毫無根據，不管不顧比管了顧了可能還好些，不如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吧……”

班主任就冷笑道：“你真是象牙塔里走出來的自由主義者，等以後做教師久了，你就會覺得及時斬斷是最正確的。學校這個環境，向來不能太容忍一些放縱的思想，不是怕出軌，而是怕對學生自身不好。保守不是錯誤，是為了保護學生！學校教育的這種做法，就像一切事都在歷史上起着雙刃劍的作用，只不過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但現在，肯定不是放縱校園戀愛的時候……”

我於是讓學生在一張不記名的白紙上，寫下他們對校園戀愛的真實看法，這是很敏感的話題，但離他們很近，學生自己的觀點也很不一樣，比較有印象的是：

“早戀令人痛苦，暗戀或單戀比早戀更令人痛苦，失戀是所有校園戀愛中最痛苦的。但在學校里不曾失戀的人生是不完滿的，因為失戀也是有美感的，是對愛情的完整體驗，只有能承受失戀，才能證明自己確實是長大了……”學生A頗為有趣地侃侃而談：“所謂的早戀只是大人杜撰出來的詞，有誰知道我們的青春期萌發之早，在幼兒園時代就開始了，當小男生們春心蕩漾地去碰觸小女生們的手，他們彼此就深深知道什麼是曖昧了，這就是初戀吧……真是令人神往啊！”

“這次的緋聞，真是不能讓人感覺到美妙的‘結合’，大出意料之外。反正就是牛頭跟馬嘴――不對！不是戀愛不對，而是不般配。在學校里一定要找到和自己長相、成績、能力般配的同學，方才下手嘛，班長太沒眼光，太猴急了，不是做大事的。”學生B油滑地寫道，口氣有點老成。

“批評戀愛之過，只是老師和家長們灌輸的意識，真正在我們心底，也很渴求美好的戀愛啊，那樣可以充實學校生活，也可以證明自己年少時就已經有了魅力，而且是‘性’這個層面的魅力。所以戀愛無過，沒有戀愛是自己魅力不夠之過。”學生C寫道，女生的字跡，態度像是覺得可惜。

還有一個同學D則大呼驚訝，寫道：“老師竟然會讓我們談對這種事情的感想，難道不知道我們這些懵懂少年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愛情嗎？學校里有幾對真正的戀愛啊，不過是青春玩伴罷了，比友情多一點，披着戀愛的面紗，在校園裏招搖……老師們不知道，還以為他們要多麼轟轟烈烈地愛得死去活來呢，其實分了班就都不會有什麼感覺了，而且忘記得也快。校園裏的初戀，就像第一次吃從未嘗過的東西一樣，只是新鮮感發酵而已，不是什麼沉醉不知所以。可憐老師、家長們大驚小怪的，好像他們已經釀成愛情美酒一樣的，急於把它倒掉！可悲啊，可悲的不是學生自己，而是多事的老師和家長們，浪費了釀酒的好作料……”

“這次緋聞的女主角可是杜雨嵐啊，大家不是平時看她不順眼嗎，怎麼現在咀嚼緋聞的樂趣就超過了對真實性的質疑？不要讓我覺得杜小姐很可愛啊，她只是那種特別‘渴愛’的女生，只要一沾上男生，就會無意識流露出很多像似戀愛的氣息，以致給別人造成錯覺，讓造謠者抓到把柄。所以，在校園裏女生自重是第一要緊的，否則學生時代就名節不保，不僅成績受到影響，也不利於將來找到自己真心所愛的……”學生E似乎是個女生，似乎頗有遠見地寫道。

唔唔，沒有長大的學生，比我們想像的擁有更豐富、更出人意料的戀愛觀。當我找班長親自面談，剛開口詢問：“你和杜雨嵐的事……”誰知，他的反應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強烈，馬上辯解道：

“老師，我知道你找我就是要和我談這個。我真的很煩呢！她杜雨嵐真是‘紅顏禍水’，到哪個班，哪個班就不安寧，以前初中時還被勒令退學過，是她自己賴着不走。別人討厭她，我又怎麼會喜歡她呢。難道我大腦生鏽了嗎，一切思維和感官都變得遲鈍呢？老師，你也太懷疑我的審美品位和挑選女朋友的境界了！她整天屁顛屁顛地在我後面，一副盡心儘力工作的模樣，還不是為了在你面前表現，顯得她不僅作文較優，工作也很有一套！”

“怎麼會是表現給我看呢？”我勸他道：“杜雨嵐跟我說過，她和你沒什麼，我相信啊……你是心理素質更堅強的男學生，不要表現出對這種事太反感的樣子，否則女生也會受到影響，傷自尊的。”

“我還覺得傷自尊呢，我現在形象變得這麼差了，以後怎麼找女朋友啊？！”他原來是真正在意這個，我這個教師有點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