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堂關於“自由”的課
“我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卻迷惑在人生的十字抉擇里。”我低吟道，彷彿在輕吟着我自己內心的聲音。綠茵湖學校，我初戀紮根的地方，此時此刻，就這樣讓一種全新的感覺向我奔涌而來。
“這首小詩是誰作的，本班的同學嗎？”我回過神來，問身邊最近的某個女生。
“是啊，就是他了，副班長。”她指了指教室後門邊最角落裏的那個男生，又補充地說：“老師，你沒有看到詩題《我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下的署名啊，劍情，就是他的筆名。”
“劍情，很有武俠情結的名字哦！聽起來有鏗鏘之音和細膩的感情……”我看向他時，他還低着頭埋在他的作業里，並沒有察覺我投來的驚訝的目光。之所以驚訝，因為他就是班長選舉落選的陳曦幻，後來班主任聽說選票如此相近的情況后，就很通達地讓他做了副班長。
上課鈴匆匆響了，嘀嘀嘀，第一次忽然讓我的心砰然而動，難道竟是那首小詩撩發的？
“正式上課前，我想請一位同學念他自己做的小詩，我已經拜讀過，很美妙，很有哲理，我很喜歡。”這次，我並沒有一如往常就去上課，而是鼓勵學生主動站起來表現自己。
他大約並未察覺我說的就是他，半天都和其他同學一樣木木地看着我，而我也是第一次在課堂上比較專註地去盯着某個學生看，以前都是所見泛泛，對大多同學所在的位置也沒有明確的印象。他竟然也和我一樣愛坐在角落裏，莫非也喜歡獨自品嘗遠離人煙的寂寥……寂寥是一杯美酒，能讓飲者深醉如斯。
有學生根據我眼神的方向判斷出是他，然後就大叫：“陳曦幻，是說你呢，站起來呀！你又寫什麼詩哪！……”這下大家都認定是他了，因為我微笑地點點頭，用從未有過的柔情的目光看向他。“你要是不敢站起來，算什麼男子漢。”大家都添油加醋，活躍了氣氛。
“什麼詩啊，是黑板報裏面的那首嗎？”他憑直覺回應我，從最後一排的座位上慢慢起立，向教室後面看去。
我又點點頭，看到他被點名后略感驚訝和羞澀，就像我初次在領導面前表現的一樣，便笑着說：“嗯，就是那首《我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很真實地抒發心靈里深藏的迷茫情緒，讓人看了會不由得感動，也刻骨銘心。”
他也笑了，靦腆地半躬着身，害羞地說：“老師，不要念了吧，讓大家自己去看就行了。”
“能在眾人面前念自己的詩，是你的榮幸！希望你能抓住這個機會。”我沒忘記教師的職責便是激勵學生。
“啊，太不好意思了，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要不，老師你幫我念吧！”他面色赤紅，也許是真的害羞吧，尤其是被我點破詩歌主題之後。
“我只朗誦課本里的詩，別人的詩只有他本人最有感覺念誦，相信我，能在眾人面前展現自己的詩歌和文章是一種榮幸，所有的學生都是如此。如果這次你放棄，明天其他同學就會也放棄了……課堂上需要同學們自己主動大膽的表現，老師才能更有熱情的上課。”我如此堅持自己的某項做法，這在我的課堂上是第一次。
剛做教師時，我向來不太願意去勉強學生，所以，也只有在此刻，以及從此刻開始起，我那種身為教師的強烈意識才開始支配自己，才會讓本能的性情或激情，去激勵自己一定要做個好教師，一定要成功地去栽培學生，忽然感覺到那才是足能令自我驕傲的使命。
“陳曦幻，不要讓老師久等啦！這是你的‘榮幸’啊，課堂上又不是武林大會，打什麼太極啊……”班長韓荔剛上任，就努力發揮着他“調節”師生關係的作用。不過他的輔助卻很不合時機，那些選舉時認為我“偏心”的同學又在眨眼，彷彿覺得難怪我選他為班長，原來是早就“串通一氣”。
“我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翱翔在深不見底的湖水裏，游來游去的……”他看着教室的牆壁，輕聲吟誦自己的詩歌――那種16、17歲男孩子青春發育階段獨有的嗓音，已過了女孩兒似的清脆柔細的音質，開始有了渾厚的感覺，但還是聽出稚齒的味道。
“這種‘魚水之情’真是令人感動啊！”有男生怪腔怪調地說。全班哄然大笑，我知道他們想到了“魚水之歡”。
“我想這是探索生命的小詩吧。主人公不知道選擇哪一種人生才是最有意義的，他在努力探尋，儘管人生是交在自己手裏的，卻仍然令他很迷茫。這種迷茫，可以解讀為，向上貪戀金雲，是追求無止盡的物質高度；向下甘於在湖底享受自由自在，是追求理想化的精神深度。這是我的理解，當然，你們也可以有別的很多種解讀，只要是關於對選擇的兩難感到迷茫……”每次談到詩，我都樂於面向全班同學高談闊論：
“總之，我認為它傳達了一種生命的悖論：選擇是自由的，選擇也是不自由的！自由有很多種解釋，它本來是一種精神，人人都有！但人生每一處都是不自由的，因為人都被‘先天’地規定了選擇的情境……”說這番話時，我的腦海里不知怎地，浮現起綠茵湖學校之外那片綠幽幽的湖水，彷彿有無數條游魚在它裏面游來游去，用各自在水中劃過的不同的生命弧線，來昭示它們對“自由”的理解。
“老師就是老師，解讀詩歌真的很精闢啊，這樣我們對你的語文教學有信心了！呵呵……”這幫學生原來從前在我的課堂上都很“迷茫”啊，對我的教學能力持有“懷疑”嗎，真是的，今天說出這種話，或許也有拍馬屁的嫌疑。
“我覺得主人公不迷茫！他就是享受這種‘自由自在’的狀態，無論上下求索，他都能獲得生命最深層次的愉悅……”我的“三劍客”之一的遲冬站起來發言道：“老師，這可是你在我的周記后的批語。我問你，屈原是不是特別迷茫，上下求索，痛苦而死；你就回答，他已經獲得了生命最深層次的愉悅，獲得了精神上的自我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