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

在綠茵湖學校中，我開始習慣朝而復夕、夕而復朝的教學生涯。唯偶爾於繁忙工作之餘，望向玻璃窗外的世界，瞅一瞅近處的灰塵滿地和遠處的綠草如茵，以及蒼莽的天底下，四周影影綽綽林立的近處的教學大樓與遠處的宿舍高樓。在單調的“學校囚籠”中，一日日，我的孤寂情愫又更加入骨了，而我又用“諱疾忌醫”的態度抗拒它，只期盼能不藥而癒。

“老師，語文科代表遲遲未選呢，班主任說教室後面牆上的黑板報都是要交由他（她）負責的。您快定奪吧！……”上課時，學生紛紛催我。

“每個月的黑板報，全校每個班都是要檢查的，一期都不會漏，而且還要進行評比給分，分年級評出一、二、三等獎，成績會在主教學樓兩側的玻璃櫥窗中公佈。所以，不僅班主任看重，同學們也都很看重……事關重要的班級榮譽，語文科代表是要挑大樑的呢。”這就是他們感到焦慮更要緊的原因。

不是我逃避選定本科的科代表，我確實有很多事要交由他（她）負責呢，但班主任交給我的全班學生入學的語文成績，讓我看到“杜雨嵐”這個受排斥的女生是語文單科成績最好的――選不選她呢，我陷入了比選舉班長更深的矛盾和糾結心境中。因為有時候，受排斥會讓人誤認為他（她）人緣不好，交待事情時，會令人不放心。

在課堂上，我又暗自看了一眼那三個自薦的各有優長的學生――遲冬、潘夏梨、杜雨嵐，依據他們已經交上來的作文和隨筆來判定其性格：

遲冬的文章喜歡思考探詢一些無法回答的人生問題，文筆則故作艱澀，有點隱晦難懂，早就聽說他有點哲學家的神經質。譬如，有次問我在猴子進化為人類之前，猴子又是由什麼變成，而人類在發展若干萬年之後，將來又會變成什麼……我無法給出答案，只好回復說，這是很有想像力的問題，不過要等到“時光機器”這個東西發明之後，世界的過去和未來就一目了然哪。而他竟然點頭說是，看來對我這個教師的機智還是很信服的。

潘夏梨的文章善於扣住中心，思考問題集中，也頗有個人見解，但文辭卻平庸無力，有點乾巴巴。她也問過我，老師，我寫作是不是很言之無物，因為我常常寫到最後一段還不知所云。我就反向建議：你的弱點不在於不會架構篇章，使寫作散漫蕪亂，而是不少同學有的文章華麗空洞的弊病，在你這裏卻不曾見，你不妨使自己的文章表面華麗一點，使文如其人，外觀好看的文章相對耐讀。她笑着對我點點頭。

杜雨嵐的文筆在三人之中最優，且有股說不出的雋永，比較有文采，但是她總是局限在自己的某些情緒中反覆詠嘆，敘事和抒情無法打開更大的局面，格調相對低沉、狹小，所以限制了她文章的境界。她就問我：老師，怎麼使“籠子裏的人”擁有更廣闊的意識呢，我每次寫作，思想都是乾癟乏力的，也想不到更深遠的層面啊？我笑着回答，看看雲就知道了，行文就像雲一樣，收放自如，變幻莫測，凝聚時有可以觀賞的形象，舒展時有綿延不盡的意境，要有“廣闊的意識”，就要讓精神在廣闊的世界裏漫遊……她於是抬頭看看窗外的天，似乎有所領悟。

這三位都是與我有交集的學生，在具體接觸時也都使我“愛不釋手”，我於是向班主任“創造性”地提議，為了壯大我這個新教師的“輔佐力量”，能不能讓語文科代表由這三個人組建小組同時擔當，凡是由本該語文科代表負責的活動或任務，就讓這三人一同完成吧，他們是我的“三劍客”……此項提議因Tarzan的開明順利通過，黑板報也得以如火如荼地開展。

我的科代表們沒有令全班失望，發揮人多點子多的優勢，第一期黑板報就獲得了本年級單元一等獎的殊榮。下課後，本班的學生大多跑到玻璃櫥窗前抬頭看，金屬邊框的玻璃櫥窗反射的耀眼的陽光，輝映在他們欣喜若狂的眼睛裏。

我也好奇地走到教室後面看學生黑板報的傑作：版式鮮明，主題突出，字體風格多樣又不紊亂，粉筆字的顏色搭配適宜……忽然，我看到黑板上一首十四行小詩，有點韻律，配着畫在旁側的柔柔的綠色荇草，意境特別，目光便不自覺片刻停留於這首詩上：

我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

翱翔在深不可見底的湖水裏

游來游去的身影

常常打破湖面清澈的綠

眼中並非含着對湖水的深情淚雨

而是無盡渴慕藍天的厚意

盼望它向水底播撒的那點光明

化成一圈圈數不清的情義

如連珠般四散開來的漩渦

濺出生命的真諦

是無限向上貪戀那天邊的金雲

還是甘於湖下親近那水底的生機

我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

卻迷惑在人生的十字抉擇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