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黃雀在後
劉悅欣他們已經來到南門入口,在路過電話亭的時候,她看到了兩個躲避的身影,顯然是認識她們的人,不用問,他們也是特高課的。在入口處,餘光掃過處,幾雙隱蔽在人群暗處的目光躲躲閃閃,也是她們認識的。看來特高課對這次抓捕還是格外重視,組織了這麼多的人力,不免為軍統的接頭人捏了把汗。
南門入口處,各色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瓜子、香煙、爆米花、汽水、鮮花還有彩票、門票販子。觀眾手握門票,排起長長的隊伍,緩緩前行。
有兩個巡警一人背長槍,一人斜挎短槍,仔細檢查每一個進場者,包裹都要打開,長衫需要撩起,確保沒有槍支刀具帶進場。
一名身穿古典英軍制服,頭戴騎士帽的檢票員負責核對門票,撕掉存根。
劉悅欣一行十來人都不說話,面色都變得嚴肅起來,跑馬廳那黑黝黝的鐵柵欄門和高高的圍牆,彷彿將要走進的不是娛樂場所,而是一座監獄。
只有月月,興奮地高舉着兩張票,晃來晃去,那是爸爸媽媽的。
“小紅阿姨,我要把這兩張票給同學們看,告訴他們,爸爸媽媽帶我去看賽馬啦。”
“月月,那同學不是要羨慕死了。”
“是啊,張凱就把門票帶到學校,給我們講賽馬,講了一個星期哦。”
“是嗎,這樣,過會阿姨的票也給你好不好?”
“嘿嘿,兩張票他們信,三張票他們就不信了,我沒到十歲,不需要買票的。”
“是嗎?現在的小孩都成人精了。”
......
小孩天真的話語,緩解了一行人原本沉悶的氣氛,小紅和月月繼續剛才的話題,劉悅欣一直繃緊的心也有所舒緩。
檢票員的一身如同王子的服飾非常討女孩子的喜歡,大一點女孩可以保持矜持,小月月這樣的女生可就絲毫沒有免疫力,當檢票員要撕掉她手中的票根時,她竟然用央求的口吻說:“好不好不要撕掉我的票。”
那檢票員猶豫一下,點點頭,對孫良秀說:“我希望你們離場的時候,門票是完好的!”
孫良秀歉意地笑笑:“多謝,孩子喜歡門票,我們會保管好的。”
檢票員笑了笑,點頭放行。
一行人順利通過檢查,進入通道。通道里,陰森潮濕,燈光昏暗,氣味渾濁,就像一座監獄。左邊是男洗手間、雜物室和清潔室,右邊是女洗手間和警衛值班室。
兩名頭戴草帽,腳穿長筒雨靴的清潔工在不停地忙碌着,一個拖着膠皮管子沖洗地面,一個左右兩手各拿一把掃把,把污水趕進洗手間。
一千多人的看台,一場下來也是垃圾成堆,洗手間也會污濁不堪。
眾人唯恐被污水濺到,逃避地登上前往看台的樓梯,登上二十多級台階,眼前一片明亮,就如同從地獄來到天堂。
映入眼帘的是長長的跑道,寬闊的操場,那是一馬平川式的寬廣,給習慣了擁擠喧鬧的上海人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
尤其第一次來跑馬廳的人還沉浸在這寬廣的衝擊中不能自拔,不自覺停住了腳步,就在這時,一個粗暴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別站着,趕緊找座位坐好!”
一名巡警,手持警棍,比比劃划,彷彿誰要慢上一點,那警棍就會落在身上似的。
劉悅欣回頭看,看台上已經坐了半數觀眾,密密麻麻。
“月月,你的票是幾排幾號?”
“10排62、63號。”
劉悅欣提議道:“我們一起過去吧,跟周圍的人換換座。”
“好的呀,在一起說話蠻方便的。”小紅附和着。
於是,一行十來人跟周圍人換票,好在,看台一共13排,10排已經挺靠後了,再說十來個人,四個男人,尤其尾崎大輔一副孔武有力的樣子,周圍人也不敢多說什麼,換了票乖乖地走開了。
這個位置讓劉悅欣非常滿意,在看台的右後方,不用刻意轉頭就能看得清楚出口和後面的狀況。此刻看來,看台一切都很正常。
“給,我帶瞭望遠鏡。”坐在她右邊的近藤富衛討好地遞上一個迷你型的望遠鏡。
“哦,謝謝!可是你......”
“我帶了兩個望遠鏡。”
“欣欣阿姨,我想看望遠鏡。”
“好啊!”
月月坐在媽媽腿上,將望遠鏡翻過過來看,倒過去看,發出陣陣驚呼,還伸出胖胖的小手在鏡頭前抓來抓去。
近藤富衛有些哭笑,又很紳士地把自己手中的望遠鏡塞到劉悅欣手裏。
那是一個船用的高倍望遠鏡,入手沉甸甸,說實話,她還真不會用。近藤富衛一邊講解,一邊演示,顯得親密無間,一時成為眾人的焦點。
尾崎大輔有些懊惱,他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手裏的望遠鏡還在猶豫中,不防旁邊的小紅劈手把望遠鏡奪了過去,悠哉悠哉地看起來。
尾崎大輔顯得有些無奈,只得聳聳肩。他在這次任務中擔負重要的信息傳遞工作,對面大中華飯店的木村拓野負責總指揮,兩人通過望遠鏡能看到彼此的手勢,那是一種軍中常用的旗語。
目標是否確認,是否擊殺,如果木村拓野那邊下達擊殺令,他就會把消息傳遞給埋伏在那個百葉窗後面的狙擊手。牛吧文學網www.68wenxue.com
一連串擊殺命令的傳遞,不過三五秒的時間,如此高效的遠距離信息傳遞,源自於日軍的炮兵操典,被憲兵隊活用到這次任務上。
除了信息傳遞,尾崎大輔還負責看台上的現場指揮,指揮看台上的日本特工,防止那個特派員逃脫,同時監督那個地下黨叛徒的一舉一動。因此,他必須聚精會神,高度緊張。
他知道,他的窘態已經落在對面木村拓野的眼中,於是將雙手放在胸前,盡量小幅度地打着手語:放心,一切盡在掌握。
木村拓野看到望遠鏡里尾崎大輔有些無辜的臉,不由得笑了笑,他絲毫不擔心這個老搭檔。時間尚早,距離行動至少還有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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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一到,場中的擴音器傳來甜甜的聲音:“各位觀眾,下午好,本年度第十屆賽馬正式開始!第一場,速度賽,共有10匹良駒入圍本次決賽。下面決賽馬匹開始出場巡遊,觀眾們,請選好您們心目中的冠軍,把握住最後的時刻,投注你們的冠軍。‘獨贏’彩票,最後時刻!金額不限,一元起步!巡遊結束,彩票小姐,彩票先生會將彩票送到看台,恭喜發財,祝您好運!”
話音剛落,音樂響起,伴隨着音樂,十名騎手騎着賽馬依次走出圍欄,騎手衣着鮮亮,腰背挺直,馬匹精神抖擻,鬃尾亂炸,蹄跳嘶鳴,躍躍欲試。引得觀眾齊齊叫好,評頭論足。
“小紅阿姨,您看好了哪匹馬?”
“八號!”小紅幾乎是不假思索。
“為什麼呢?”
“感覺!八號騎手長得最帥!”
“媽媽,阿姨們我們都買八號,好不好?”
“好啊!”大家一起答應。
就在此時,場中走來三十多名俊男靚女,身穿襯衣馬甲,手捧‘獨贏’馬票的盒子,走向各個看台。
此刻,看台開始沸騰,期初雜亂無章,後來聲音越來越清晰,“一號!一號!”“四號!四號!”的叫號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最南側看台也不例外,情緒能夠感染,話務課的姑娘們也加入了其中,因為大家都看中八號的騎手,於是‘八號!八號!’的聲音清清爽爽地透了出去,引得看台觀眾齊齊回頭側目。三名巡警非常有經驗地來回呵斥,壓制沸騰的觀眾,避免出現哄搶彩票的事件。
四名彩票先生和兩名彩票小姐登上看台,兩兩一組,一人負責收錢,一人負責送彩票。這種‘獨贏’彩票幾乎是人人必買的馬票,這種彩票沒有人下大注,一元錢買個刺激,只有買了馬票,才能體會不久以後那種歇斯底里的吶喊。
半個小時后,彩票先生和小姐收穫滿滿地退場,比賽正式開始!
全場觀眾手裏舉着買好的馬票開始高喊,喊着自己看好的馬匹,這聲音能傳出數里,也吸引着更多地人前來跑馬廳。
圍欄放下,十匹賽馬如箭一般竄出。速度賽只跑一圈,兩公里,因為時間短,才更刺激,馬匹累,觀眾更累,觀眾喊啞嗓子的大多數發生在第一場。
賽馬最先通過的是南看台,衝刺點在北看台,南看台的熱情最先被點燃,因為買獨贏的時候,八號被話務課的姑娘們喊起來,南看台竟有半數人跟買了八號。因此,在南看台,八號的聲音壓倒性地蓋過了其它號碼,整齊地在場上響起。被南看台喊開,喊八號聲音的節拍就佔有了先天優勢,場中所有買八號的觀眾就找到了歸屬,跟着節拍喊。於是,整個場中響徹‘八號’的聲音。其它號碼的聲音如果跟着這個節拍,無疑會增強八號的氣勢,不跟這個節拍,一時間難以形成統一節拍,與之抗衡,便一直處於弱勢。
八號選手聽到滿場的八號聲音,很無奈地強行提速,他知道,他不可能將這個速度保持到終點,他必須輸掉,老闆絕對不會喜歡熱門贏得比賽。他若不識趣,就會被開。
所以,八號賽馬在保持了半圈優勢后,漸漸被其它選手超過!
“比賽結束!第一名是二號賽馬,第二名是五號賽馬,第三名是八號賽馬!”
會場擴音器聲音傳來,除了買了二號賽馬的,其他人,將手中的彩票奮力地向空中擲出,一時間,整個看台彩票飛舞,如飄雪一般。
南看台,彩票雪飄落過後,兩名清潔工開始清掃通道和過道,那些彩票在台階上很容易滑到人的。因為看完了第一場比賽,就會有很多人會去買汽水,買爆米花,去洗手間。
這個時候,所有觀眾經過歇斯底里之後,會消停一段時間,那些巡警也會去值班室休息一會,他們要養足精神,應對第三場比賽,那是現場最混亂的一場比賽,以前發生的比賽事故幾乎都在第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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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悅欣也經歷了一陣癲狂,在賽馬跑過南看台的那個時刻,世界彷彿只剩下了撕心裂肺的呼喊,而就在那個時刻,她突然清醒,她是帶着任務來的。
她的餘光在癲狂的人們臉上一一滑過,發現那些與現場氣氛不協調的表情。發掘那些表情下可能的真實身份:‘履帶’、‘鐵甲’、新編第四軍的特派員和地下黨的接頭人,還有特高課的特務,如今又多了憲兵隊的人,他們都在南看台,就在她的周圍。
直到現在,她發現整個南看台都非常正常,除了旁邊的那個尾崎大輔,那些正主還隱沒在人群中。
“劉小姐,下一場還要半個小時,請問你想吃點什麼?外面有買汽水、糕點、爆米花。”就在彩票雪還在飄散的時候,旁邊的近藤富衛不失時機地問道。
“不,不用了!”
“那意思就是不用問了,好,懂了,請問各位女士,你們想要些什麼啊?”
“我要汽水!”月月大聲喊道,嗓子已經有些啞,此刻汽水是不二的選擇!
“好的,女士!”近藤富衛恭敬地回答,他的幽默引來女生們的一陣歡笑。
“月月,不許這樣,媽媽帶你去買,謝謝近藤先生的好意,我不能慣着孩子。”
“哪裏,月月小姐非常好,叔叔的喜歡!”說完,起身走下台階,向出口而去。
此刻,紛紛有人離場,要麼去洗手間,要麼去鐵門前,隔着鐵柵欄門與門外的商販買東西,鐵門是敞開的,此刻只許出,不許進,除非你買了兩張門票,檢票員負責開門和鎖門。
在看台上,坐在最後面的人紛紛向前挪動,前面的空位一般不會有人來了,看賽馬越靠近賽道越刺激,如果沒有柵欄擋着,觀眾肯定會擁到賽道上。
漸漸地,後面的兩排位置開始空起來,到了第三場,後面的人都會站起來,向前擁到通道上,那種忘情所以,巡警是根本制止不住的。
最後兩排出現大量空缺,劉悅欣知道,特高課的人會陸續出現在後三排。
她就像一個旁觀者,更像知道了劇本的觀眾,看這舞台上的表演,一一與心中的劇本對應。只是,這舞台就在身邊,所有的演員即將粉末登場。那個他,會不會來么?或許他已經掌控了一切,這可是幾大勢力角逐的舞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麼這黃雀之後的彈弓會不會就是他啊。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那個人就是整場大戲的幕後導演,為了她傾情演出,她已經有些想入非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