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相約花酒
從特高課的後門出來,有一片建築,那是在廢墟上剛蓋起來的十幾棟獨門獨院的日式建築群,以木板房為主。會戰後,針對於日本人的刺殺案件頻繁不斷,因此這裏警備森嚴,出入這片區域必須持有特高課簽發的特別通行證。這裏主要居住着特高課的高級官員和家屬,其中有三棟屬於情報組,每一個院落都有狼犬和衛兵守衛,這些衛兵都是特高課行動組的,經受過嚴格的訓練。此外,這片區域還有一個巡邏小隊。
除了程曉峰,這裏住的全是日本人,在上海,這種現象已經見怪不怪了。
對新居,熊本俊二還是非常滿意的,他的太太和女兒將會在下個月來中國,因此他有一個獨立院落。
程曉峰,一個人,但是他破譯密碼去不限於在班上,隨時都會觸及靈感,而他破譯的密電都屬於機密,因此,松田機關長特批,他享有少佐待遇,分得一套獨立院落。雖然是所有院落中面積最小的,卻是靜謐幽靜的那種,這是松田機關長特意為他選的,說這有助於他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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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長或者少佐級別就可以獨自擁有一套院落,隊長級別只能兩三個人同住一個院落,鈴木一郎與行動組的兩名隊長同住。
說起特高課的行動組,這是僅次於情報組的一個重要部門,組長伊佐晃,中佐,是一名老特工,為特高課培訓了一大批行動能力強的特工精英。行動組的主要任務就是針對於地下抵抗力量,還租界的反戰運動。
行動組有三名隊長,偵查隊長小島,手下有三十名馴良有素的特工,擅長跟蹤、潛伏、刺殺;支援隊長長野,手下三十名全副武裝的,配憲兵隊標誌的老兵,作戰勇敢;偵緝隊長井上,掌管偵緝隊,如果將軍統上海站的人算進去,有八十多人,要不是黑幫,要不就是當地的地痞,要不就是原軍統特工,全是狠角色,他們分為三個小隊,小隊長也是日本人,他們最多的就是配合偵查隊執行任務,作為日本人的走狗,他們最常說的就識時務者為俊傑,見到日本人如同見到老子,對付中國同胞比日本人更囂張,沒少借日本人的勢力,對付自己昔日的冤家對頭。
偵緝隊長井的居所在偵緝隊駐地,便於管理這群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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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可能是熊本俊二留在上海的最後一天,明天或許就要前往南京,這也是幾年來兩人第一次分開。熊本俊二讓料理店送來酒菜,就在院子的兩棵櫻花樹下,兩個人邊吃邊聊。
時值櫻花季,園中移栽的這兩株櫻花也沒錯過這個季節,花開了,謝了,謝了又開,單櫻開過,雙櫻再開。此刻,時時有花瓣飄落,落到石桌之上,讓這最後一次晚餐顯得有些凄涼,兩人久久都未曾說話,只是一杯一杯喝着酒。
“日本人鍾愛櫻花,不管是盛開和凋零,總能找到各自的美。人生相聚和別離,也是各有各的滋味。你們兩人喝酒,怎麼能不叫上我呢。”行動組長伊佐晃推門而入,一臉的不滿。
“伊佐君,請坐,外出執行任務而已,戰爭時期,這對你我都是平常事。”
“熊本君,你可不一樣,你不僅是東京警視廳的一塊金字招牌,也是上海特高課的金字招牌,您此番前去,必定為大日本聖戰建立功勛。”
“伊佐君,今晚前來,可不僅是為了說兩句恭維話吧。”
“是的,熊本君,前兩日的連續槍擊案還沒結束,您這一走......”
“案件已經結束,我們情報組也做了結案報告,明天一早就會面呈機關長。”
“結案啦,那就好,我是怕黑澤君接手這個案件后,您也知道,黑澤君對破案是個門外漢......與熊本君搭檔我是非常樂意效勞。”
程曉峰明白這個行動組長的來意了,情報組組長的空缺已經被他覬覦,不甘心讓黑澤介做大。唉,這個伊佐晃是不明白機關長的想法,他是不會讓某一個手下一家獨大,既掌管行動組又掌管情報組的。讓黑澤介暫代情報組,同時讓自己進入通訊組,就是削弱了黑澤介的權利。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黑澤介並不被松田裕太重視。可惜啦,伊佐晃還想讓自己的老師為他說話。
“伊佐君,您客氣啦,我們是相互合作,破獲軍統上海站就是我們兩個組共同合作的結果,我們策反的那個內應胡俊傑不就是讓你要了去,做了你們偵緝隊的副隊長了。”
“汪星不也成了情報組的副組長了,我們這叫各取所需。”
“哈哈,打來打去,打成了一家人,這是遲早的事,*****么。”
“哈依,熊本君說的是,今晚喝酒為君明日送行,程桑,下一個節目由我來安排好不好。”
“伊佐君雅興啊,莫非是?”
“不錯,不錯,前兩日,上海日本海軍俱樂部剛從國內選拔了一批才藝俱佳的清純少女,慰勞大日本皇軍的高級軍官,這個可是最高等級的,已經表演過兩天了,那些人已經嘗了鮮,那是讚不絕口,我們這兩天一直忙刺殺的案子,沒來得及,今日再錯過豈不遺憾。”
“伊佐君可是消息靈通啊!”
“誒——這是那幾個小子探聽到的消息,在上海,哪裏的一舉一動還能逃過我們特高課的耳目!”
“好!曉峰你去叫鈴木隊長開車,一起去!”已經帶了三分酒意的熊本俊二眼中透出一抹神采。
“好,老師,小島君和長野君呢?”
“還用說嘛,一起叫上,開兩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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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海軍俱樂部高五層,位於四川北路、東江灣路、多倫路三條馬路交界處,距離上海日軍陸軍司令部非常近,是日軍軍官休閑消遣的主要去處,實行半軍事化管理,這裏的警衛都是憲兵。
當兩輛轎車停在俱樂部門口時,行動組車上下來五個人,其中一個就偵緝隊副隊長,那個曾經是軍統上海站的內應胡俊傑。
胡俊傑負責的電台被程曉峰破獲,那套密碼級別非常低,僅僅是在軍統被繳獲密的碼本上做了一次一次錯位調整,將原來的密碼全部加了一個數。
當初破譯這部電台時,發現電台傳送的情報涉及不少日軍機密,本以為應該列為保護對象。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發現其涉及的情報極不準確,一看就是從情報市場獲取的。這些不準確的情報非常容易引起國軍戰略層的誤判。因此,程曉峰立即起獲了這個電台,並根據電台中的信息,實施秘密抓捕,結果竟然是上海站的重要人物胡俊傑。
記過一番刑訊,胡俊傑選擇了變節,重新潛伏回上海站,負責胡俊傑行動的就是程曉峰。
胡俊傑也曾加入過力行社,是汪星的得力助手,是上海站的三號人物,他的叛變絲毫沒有引起汪星的警覺。
軍統上海站的總部駐地已經暴露在特高課眼裏,總部駐地泄露還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上海站八個行動小組組長鬼使神差般地聚在一開會,這個難得機會就像是老天送給特高課的大禮。當特高課接到胡俊傑的這份密報時,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甚至還以為是一個陰謀。程曉峰在極度矛盾中,還是做出了圍繳上海站的計劃。
結果,軍統上海站總部駐地遭遇了滅頂之災,非但如此,汪星叛變,讓整個上海站土崩瓦解。
程曉峰一度陷入深深的自責和恐慌之中,這可是軍統的一個大站,一批抗日誌士就這樣死去。
但是從一開始起,這就像是個陷阱,每一步都是水到渠成,莫說是熊本俊二這樣的資深偵探,稍有特工經驗的人就會順藤摸瓜,搞掉上海站。
不過這筆帳已經暗暗算到了他的頭上,軍統會輕易放過他么?於是,懷着對胡俊傑的濃濃恨意,他的一句話斷送了胡俊傑留在情報組的安排——“情報組不會收納一個有前科的組員。”
熊本俊二也就做了一個順水人情,答應了伊佐晃的要求,將胡俊傑調到了行動組的偵緝隊,做了副隊長。
因此,程曉峰與胡俊傑就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兩人相互憎恨,相互提防,表面上又親親熱熱,特別是胡俊傑對程曉峰那叫一個尊敬,程曉峰對胡俊傑也是禮節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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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日本本土高級慰問團來上海第三場演出。高級慰問團全部是來自於日本本土的,致力於投身帝國戰爭的年輕女子。經過了幾個月的禮儀、社交、茶道和表演培訓,這些女子各個風情萬種,舉止不俗,尤其深諳侍奉男人之道。知道怎樣勾起男人最原始的慾望,怎樣滿足男人的慾望,更懂得怎樣在男人的慾望下保護自己,減少對自己的傷害。
她們還自願將自己所得的一半捐獻出來,支持帝國聖戰,因此,她們或多或少會贏得軍人的尊敬,也就有了討價還價的權利。
司令部以及各個部門的那些嘗到腥味的蒼蠅們,早早就聚集在海軍俱樂部,等待演出的開始。
按照慣例,晚上八點是慰問團帶來的是幾個大型的舞蹈,歌唱。十點之後根據客人的多少分配到十幾個包廂,陪同軍官們喝酒、跳舞、享樂。
特高課是上海日本佔領軍中特別的存在,可以憑特高課證件自由出入駐軍以及各個司令部,可以對任何一名官員進行問詢,日軍軍官畏懼特高課,就如同日軍士兵畏懼憲兵隊。
今晚算是行動組和情報組的一次聯歡,以特高課的身份,他們自然擁有了一個不錯的席位,比起畋俊六司令官及一些將官的位置略次。
看錶演的時候,熊本俊二自然和伊佐晃兩位組長在一起,鈴木一郎和小島、長野、井上在一起,程曉峰和胡俊傑在一起。
看慣了京戲的中國人對日本的舞蹈不感興趣,程曉峰和胡俊傑也不例外。
“程副官,那個,汪站長還好吧,軍統的這次暗殺可謂是來者不善。謝謝程副官的安排,至今我變節的事也沒有泄露出去,否則,那第一槍就是給我的。”
“汪站長目前狀況還不錯,可以探望了,你應該去看看他,不過該保密的,不該問的還是要少說。”
“是,那是,卑職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
“當然了,我的事也不能泄露出去。”
“肯定不會,卑職一定守口如瓶,今晚,程副官的一切消費都包在卑職身上,此外,卑職還有一份心意想要程副官笑納。”
“哈哈,胡隊長還真是場面人,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卑職表表心意那是必須的,兄弟我初來乍到,還請程副官多多提攜。”
“懂了,都是中國人,不過是混口飯吃。”
“這日本娘們,程副官可感興趣?”
“當然,是男人還能不好這口,日本女人那可是比國內的女子要溫柔體貼得多。”
“是么?看來程副官是深諳此道了。”
“哈哈,我們處在這個亂世,有今天沒明天的,圖個及時行樂。”
......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虛與委蛇,相互試探,相互達成某種默契,女人就成了拉近彼此感情的最好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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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有兩個人走進演出大廳,在將佐如雲的日軍軍官中並不出奇,但是卻一下子引起了程曉峰的注意,其中一個人他今天下午從辦公室窗戶后看到過,是蘭機關長賀直應二,而另一個人因為帶着帽子,沒看清楚。如今一見,讓程曉峰吃驚不少,這個人雖然與四年前的相貌改變了不少,但是還是被程曉峰一眼認出。
此人正是與他一起被豐惕特招的一批日本留學,參加湘潭訓練營的復文雲。其訓練成績還在他之上,那一屆通過所有科目考核的只有他們三人,當時他叫李天旭,還有一個學員叫薛志平。在訓練營的那段歲月讓人終生難忘,改變了他們各自的人生,為了民族利益,他們選擇了極度危險、黑暗的道路。在訓練營他們朝夕相處,訓練學習,摸爬滾打,相互鼓舞,彼此已經建立深厚的戰友情誼。
唉,他恍然大悟,以前賀直應二來過幾次特高課,全是一個人帶着司機來的,賀直應二的漢語很差,提到過自己有一名翻譯官,那麼這個翻譯官就是眼前的復文雲。
現在的復文雲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胖胖的樣子了,如今身材挺拔,文質彬彬,鼻樑上還架了一副眼鏡。估計也是得了豐惕的傳授,四年的時間,幾乎變了一個人。
而那個眼鏡男陳立誠就應該是復文雲小組的成員,有可能也是來自於湘潭訓練營,賀直應二負責策反桂系的李宗仁和白崇禧,自然對徐州局勢瞭若指掌。那些神秘的情報來源就出自於蘭機關。
程曉峰一陣好笑,自己竭力維護的竟然是自己的同門師兄,而自己這名師兄獲得情報也應該是天意!
程曉峰往椅子下靠了靠,僅用餘光掃視對方,在確定對方落座的位置后,盡量避免正面那個方向,避免引起複文雲的注意,估計對方未必能認出自己。
今天的花酒可謂收穫不小,讓程曉峰懸了多日的心,總算稍稍安定下來,看來,自己的運勢在漸漸好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