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櫻花凋落
經過幾個月的培訓,慰問團還真是排演了不少舞蹈。《櫻花》、《花相比》、《女人和影子》、《春信幻想曲》、《阿依努之神》、《太陽光彩》一場接着一場,演出轟轟烈烈,不時傳出歇斯底里的狂呼,天.皇.陛.下萬歲!大.日.本.皇.軍萬歲!聖.戰萬歲!王.道.樂土,*********萬歲!掀起一輪又一輪的演出高潮。
“下一個節目,六歌仙之《深草少將》!”
當報幕人說出這個節目的時候,台下掌聲雷動!
《六歌仙》是日本人最鍾愛的系列舞蹈,源自於那個傳奇女子--小野小町,她是日本平安時期的女歌人,六歌仙之一,是日本家喻戶曉的大美女,在日本與楊貴妃、埃及艷后克麗歐佩脫拉並稱世界三大美女。她的一生,始終蒙在馨香神秘面紗下,是個遙不可及的謎團。以至於‘小町’這名字,也成為美女代名詞。
小野小町的故事在日本幾乎是婦孺皆知,很多少女獨獨鍾愛《深草少將》,故事有兩個版本,一個版本講述的是:小野小町離開宮中,回鄉築庵居住。一個叫深草少將的人愛慕其才貌,曾寫情書表達情意。此時,適逢其病。故小野小町對他說,如果他每天在河堤上種一顆芍藥,種滿一百株則答應他的愛意。結果在種第一百株的時候,不幸,深草少將跌落河中淹死。小野小町滿懷悲痛地安葬了其遺骨,並一個人度過餘生,據說在九十二歲時候鬱鬱而終。
另一個版本是:小野小町退出宮廷后,住在山科,慕名來求愛的男性源源不絕。其中,深草少將最是痴心,行思坐想,夢斷魂勞。小町告訴少將,若能連續求愛百日,每夜風雨無阻到小町住處表達愛意,她將在第一百夜以身相許。不料,少將在第一百夜時,竟遭遇大雪,凍死在途中。後來,深草少將的魂魄附着一個老婦身上,這名老婦邊走邊唱:‘啊,我很想念小町,很想念小町呀。求愛了九十九夜,只剩一夜而已……只剩一夜而已……’
兩個版本都是凄美的,幾乎所有日本人,都是聽着小町的故事長大的,也都曾有過少年時的憧憬,少年將小野小町當做夢中情人,少女沉醉於深草少將的痴情。
而小野小町的扮演者往往就是台柱子,就像中國戲曲中的當家花旦。觀眾們看《六歌仙》舞蹈的時候都要對小野小町扮演者品評一番,抒發各自心中對最美女子的想像。
當樂器響起,在眾人的期待中,小野小町出場,她腳踏白色木屐,身穿大紅色碎花閃着靚麗光澤的和服,淡藍色寬帶塑腰,捲成帶枕讓腰身挺拔婀娜,三層淡粉襯領,更顯脖頸的纖細白凈,雲發成鬢,插兩支對開的小扇,扇墜輕搖,一把紅紙傘讓臉兒半遮半掩,卻擋不住眉目風情。
這是無數青年心目中小野小町形象,也是無數日本女子努力塑造的形象,掌聲雷動,眾人站起振臂歡呼。
突然,程曉峰怔住了,他看到不遠處的鈴木一郎渾身在顫抖,當站起來振臂歡呼的人們坐下去的時候,鈴木一郎還在那裏呆立,就像一根木樁子。
台上的小野小町看到了台下呆立的鈴木一郎,也是神情一愣,不過立即恢復正常,再也沒有向那個呆立的男人看去一眼。
程曉峰突然想起熊本老師說過的那個父親是中國人,已經被召入慰安婦的幸子,難道台上的那個女子就是鈴木一郎曾經心心念念的幸子?
當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鈴木一郎的時候,熊本俊二對程曉峰喊:“看住他!”
接着拉起伊佐晃,伊佐晃似乎有些明白,隨着他向後台而去。
程曉峰過去將鈴木一郎拽下,可是鈴木一郎已經魂不守舍,幸子的出現給他帶來無邊的震撼,他也當然清楚,幸子加入高級慰問團后發生了什麼?他已經聽到,那邊上海大本營司令部那些長官們的淫笑。
每個男人在少年時期都有一個心目中的女神,那尊女神是不容褻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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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是程曉峰開回來的,幾個隊長架着已經酩酊大醉的鈴木一郎,送回住處。
一臉鬱悶的熊本俊二幾乎一言不發,鈴木一郎到情報組已經兩年了,除了程曉峰,他最喜歡鈴木一郎的直率、勇敢和一絲不苟執行任務的作風,他人緣極好,經歷今晚的事情之後,不知會讓這個陽光的年輕軍官變成什麼樣子。
他破案無數,非常明白,像經歷這種打擊的年輕人會是怎樣的危險。
今晚的事已經驚動了松田裕太,在松田裕太的反覆解釋后,參謀長河邊正三少將才極其不悅的鬆口,讓出了半個小時的時間,讓他們兩人單獨見了個面。特高課的上尉行動隊長在少將參謀長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反而愈發將河邊正三心中的慾火勾得旺旺的。
不知道兩人在半個小時內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當一臉寂落的鈴木一郎走出包間的時候,眾人都知道今晚的花酒泡湯了,只得離開了海軍俱樂部,前往櫻花路的三嶋亭。
沒多久,鈴木一郎就把自己灌醉了,一直哼唱着那首民歌——《櫻花》,邊哭邊唱,邊喝邊唱,一直唱倒在醉夢裏。
眾人都知道鈴木一郎心中的櫻花落了。
潔白的櫻花調落,花瓣碾入泥濘,凄美的景象在每一個人心中浮現。
眾人一起陪鈴木一郎,一杯一杯地狂灌,就在這櫻花季節,品嘗落櫻情結。
今晚的那些美麗的少女將一起凋零,落櫻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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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會議在會議室召開,這次沒有召開全體會議,只召集了相關的人,包括電訊組、行動組、情報組的組長和程曉峰。經過昨晚的事,開會的幾個人精神都不太好。
“為了展開新一輪的聖戰,大本營部署了下一步的進攻策略,我們上海特高課的主要任務就是穩定局面,確保本土至上海,上海至南京運輸線的安全,以支持武漢、徐州方面的攻略。”
“要想開闢武漢戰場,就要儘快結束徐州戰場,要確保武漢戰場的順利,就要在徐州戰場大量殲滅中國的有生力量。至於徐州會戰,我們上海特高課就落後於蘭機關了,他們畢竟很早就介入李宗仁的廣西自治。我們呢,就要發揮自己在諜報方面的優勢,滲透中國的第一戰區,為在河南新鄉黃河一帶的十四師團提供情報。”
“熊本組長這次負責實施這次行動,電訊組派出兩部電台和一台信號功率儀,微型電台隨熊本組長,大功率電台負責中轉和接應,線號功率儀跟隨大功率電台,負責測試信號強度。行動組派出一名隊長,和鈴木隊長一起跟隨熊本組長。程桑負責電訊組,成立一個小組,專門負責中國第一戰區的敵台破譯,匯總信息,交給我,審核后發給土肥園將軍。這次行動代號就叫做櫻花行動吧!”
“哈伊!”
“熊本君,鈴木隊長的狀態還好吧。”
“帝國軍人,可以承受的。”
“好吧,如果他不能勝任的話,我再另派人協助。”
接下來就是商討具體細節,當然,越是詳盡的計劃,在執行過程就會產生越大的偏差,好在由熊本中佐親自實施,在大方向確定下,細節可以隨時調整,畢竟戰場形勢也是瞬息萬變。
時間已經很倉促了,情報更要先一步行動,下午執行櫻花行動小組就要乘火車去南京,再由南京去往豫東的商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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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上午,程曉峰都在電訊組,除去四人帶電台隨熊本俊二外出行動外,電訊組還有三十個人,十人分三班,負責日常收發電報,十人負責搜集電台,並記錄,有一個七人的破譯小隊,兩人負責檔案管理。
程曉峰抽出四個人,加入櫻花行動小組,配置從德國西門子引進的高解像度的搜頻電台,高大的室外天線可以高分辨搜索,能捕捉到千裡外微型電台發出的電報,而且可同時跟蹤十個頻道。
當然,佳美就在這四人之列。
櫻花小組已經與十四師團通過大本營取得了聯絡,雙方做了聯繫備案,確定收發電報的時間頻段,共同開啟一套新的聯絡密碼本。
工作房間,值班房間以及休息室都準備好,小組成員經過保密培訓之後,與其他人進行隔離,獨立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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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特高課幾個高層,還有櫻花小組成員舉行宴會,為熊本俊二一行人送行。
這次跟熊本俊二出發的共有六人,四名電訊組的成員,為的是確保通訊順暢。鈴木一郎和偵查隊長小島,兩人都是行動高手。除了電訊組四人的漢語水平稍弱外,其他人都是中國通,上海話已經非常地道了。
這個配置幾乎是一個微縮版的特高課,也是上海特高課第一次遠距離的執行跨區滲透。
豫東區域還是中國軍隊勢力範圍,東面是徐州戰場,北面是黃河天塹,這裏有程潛的十二個師,都是中央軍嫡系。
他們這一去就是孤軍深入,凶多吉少,一切都要靠隨機應變,臨場發揮。
吃完飯,熊本俊二將程曉峰叫到了辦公室,將一串鑰匙交到這個學生手上。
“這是我半年內攢下的全部家當,都交給你,下個月你的師母就要帶着我的女兒來上海了,你要替我照顧他們娘倆,曉峰,我知道你現在的模樣不是你本來面目,你是為了避免被以前熟人認出來。
你要是恢復以前那個帥小伙模樣,我就把女兒嫁給你,哈哈,如果我女兒動心了,你可不要辜負她。
曉峰,我教過你,帶你進入了特高課,其實都抵不過你給我帶來的功勛和對我的兩次救命之恩,滿洲我們去過,攻克南京后發生的一切我也知道,辯論戰爭正義與否對我已沒有意義,我早已經厭倦這場戰爭。我只是一個偵探,追查殺人兇手是我的天職,面對殺害幾十萬人的兇手,我無能為力。我只希望我的女兒惠子不要成為那朵凋零的櫻花,答應我,我回不來的時候,幫我照顧她。”
“嗯,老師,您要回來的!”
熊本俊二笑了,他能感受得出自己這個學生的真情實意,點點頭,繼續說:“還有這個抽屜,在六點的時候打開它,記得不要提前,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好的,老師。”
......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熊本俊二這是抱着一去難回的心態,這是在交代後事的口吻。程曉峰心中難掩悲痛,他知道,拋卻不同陣營,熊本俊二確確實實是把他當兒子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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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特高課上上下下準備櫻花行動的時候,胡俊傑手裏拎着水果、罐頭走進了汪星的病房。
“汪站長,你還好么?”這是兩人雙雙被抓,叛變后的第一次見面,半個多月以前,兩人還是軍統上海站的大佬,如今已物是人非,身份發生了巨大的逆轉,怎不讓人唏噓。
汪星面色愧疚,他知道,這次打入特高課的代價太大了,戰死了幾十名弟兄,他們的家屬倒可以獲得一筆可觀的撫恤金,也墓碑可以堂堂正正地刻上--抗日烈士。可是,這活着的幾十名弟兄,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永遠地烙上了漢奸、變節者的罪名。就連眼前的這位老復興社,老軍統也受到牽連。
“胡老弟,我這次是死裏逃生,撿了一條命,經過這次生死,我也看開了,軍統未必有情,日本人也未必無情,干我們這行,造孽太多,認命吧。你呢?聽說你安排到偵緝隊了。”
“是,做了偵緝隊的副隊長,這天下早晚是日本人的,我們不過是先行一步,他們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胡老弟,我們內部的那個鼴鼠是誰?當然,現在談這個已經沒有意義,只想知道我們究竟是被誰坑了。”
“好,這個我會去查,現在您是情報組的副組長,我是行動組的偵緝隊副隊長,背後有日本人撐腰,上海灘依然是我們的天下。”
“好,老弟,回去告訴弟兄們,好好乾,別讓日本人小看了我們。”
“汪站長,不,汪副組長,戴老闆的刺殺不會停止的,您還是要多多小心,這段日子還是不要露面的好。”
......
談了一會,兩人握手作別,就在握手的瞬間,汪星面色一凝,繼而笑着說:“你啊你,下次來記得帶包煙,別讓醫生看到。”
“看我這腦子,一定一定!”
在房門關上的時候,汪星打了個哈欠,身子縮進被子裏,展開了手裏的紙條。
“桃樹,躲過特五組的這次刺殺,李代桃僵行動正式開始,根據特五組暴露的蛛絲馬跡,找到他們,等候下一步行動指示。”
汪星一陣窒息,似乎被什麼扼住了喉嚨。原來這個胡俊傑也是戴老闆安排的人,而且是自己的上線。原來特五組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已經對他虎視眈眈,他們的下一次刺殺將會如何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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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對話的錄音已經放到了松田裕太的桌子上,松田裕太反覆聽了兩遍,一抹微笑浮現在面上,情報組代理組長黑澤介和行動組長伊佐晃也附和着笑起來。
“看來,他們還算是識時務,有什麼任務盡可以派遣給他們,讓他們盡心儘力效忠我們,不過還是要有半年的考驗期,在這半年之內不得讓他們接觸特高課的機密,特別是與戰役有關。軍統為了目的不擇手段,難保這不是他們的苦肉計,目的將會是眼下的會戰。徐州會戰事關重要,有可能這就是壓倒國民政府的最後一根稻草,否則,蔣介石是不會坐下來與我們大日本帝國和談的。因此,在此時此刻,我們一定要小心!”
“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