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塵埃落定
程曉峰迴到辦公室，站到窗前，拿着民國二十年的徐志摩《猛虎詩集》，對照幾份電文，不時看看大院裏的動靜。
通過密鑰《猛虎詩集》，那些電文漸漸露出其廬山真面目，電文背後的諜報小組也越來越清晰。這是上海的一個潛伏小組，組長代號‘鷹隼’，上級是‘鷹巢’。這讓程曉峰很無語，一看就知道，這是軍統的慣用的一些代號，他們就不知道換一換，想想自己小組，也就沒有什麼脾氣了。自己小組的代號更差，什麼黃雀，孔雀，喜鵲，麻雀，自己竟然是鸛雀，一窩鳥。
這個小組顯然是剛站穩腳跟，獲取情報的途徑主要來自於情報販子，上海租界彙集者各方的情報資源，特高課情報組下面就有兩個情報小隊混跡租界情報市場。他們不光買情報，也不放過情報來源和情報下家。
其中一份電文讓程曉峰大吃一驚，這一份電文記錄出入黃浦江輪船的數量，還有輪船的名字。
另一份電文，記錄上海北站和南站的鐵路運況，包括車次，車廂數量，還有能觀測到軍列所裝的貨物，如：裝甲車、火炮等。
其實，情報很重要的渠道是來自於搜集，軍事調查統計委員會的主業就應該是統計數據，分析出有價值的情報。而那些數據，往往來自於公開的信息。
汪星啊汪星，看來還真是亮出一個有價值的電台，暴露了一個真正的情報小組。
這個可是個燙手的山芋，有心保護這部電台吧，又恐怕汪星起疑心。
將這部電台交給特高課，又不甘心，如果軍統在全國各個交通要道都有類似的統計，那麼，日本軍隊的動向就能分析出來，就像東北滿鐵的同行。
將這部電台曝光，那些有利的觀測點就會被監控，那些參與觀測的特工就有危險，如果再想監測的話就會面臨困難。
不是藏在檔案室里的才是情報，軍營傍邊菜市場的老闆就能算出軍營里的士兵數量。
不過，這雖是一個真正的諜報電台，與徐州前線戰況相比，份量還是輕上許多。
自己這裏握着那個通往徐州的神秘電台已經太久了，沒準哪天電訊組就會索回這些電文，這些電文就會歸破譯小隊處理。為保險起見，還真的要交出這部有情報價值的電台。
想到此處，就不再猶豫，就在轉身要離開的時候，一輛高級轎車在兩輛摩托車的護送下，駛進了特高課大院。
程曉峰將身子向後移了移，避免與下車之人仰頭髮生對視。
車子橫過來，看清楚了牌照，這是來自於上海的另一個特務機關——蘭機關，一個負責策反國軍高級將領的機關。機關長賀直應二與松田裕太關係不錯，兩人同為機關長，都是大佐軍銜，經常彼此往來，有公也有私。
難道這個就是陳立誠背後的組織？
------
陳曉峰將譯好的電文還有那本《猛虎集》的保密檔案袋放到到熊本俊二桌子上。
“怎麼？成功了？太好了！”
“哈伊！”
熊本俊二翻看電文，一邊看一邊嘖嘖讚歎：“曉峰，你是怎麼辦到的？”
這個是在汪副組長談論軍統的時候，說起軍事情報調查統計局的時候，恰好聯想到的，軍統華東區的那個情報科長喜歡現代詩，於是我就買了市面上的十幾本詩集，一一嘗試，還真就給蒙對了。
“曉峰，不錯，我這裏也有一份驚喜給你。”
“老師，我的驚喜！”
“你看，這份密電。”
程曉峰接過那張電文，已經譯出：金山寺：已完成對汪、高、憲的三次刺殺，成果待核實，敵已震怒，將於明日按計劃撤離，青蛇
“汪是汪星，高是特高課，憲是憲兵隊。金山寺，老師，他們這是在唱白蛇傳啊。”
“是啊，這一封是昨晚發出的，電訊組也給你抄了一份。”
“老師，怎麼今天就破了？”
“那個汪星嗅出了危險的味道，又打出一張牌。聯繫前些日子的電文，這個小組潛伏的時間很長了，不過這封電報的指法與先前的不太一樣，可能就是軍統派過來的殺手發的。”
“老師，順着以前的那些電文，看能否發現蛛絲馬跡，找到這部電台。”
“我看過了，十天前，有個接頭暗號，不過已經過了時效，地點是跑馬場，接頭地點選得不錯。”
“接頭的是不是就是這兩名殺手。”
“目前還不敢確定，但可以這麼假設的。”
------
“報告！”
“進來！”
進來的是機關上的副官，上島中尉。
“報告熊本組長，機關長會客室有請！”
“哦，正好，曉峰我們一起去，這份密檔你拿着，我拿這份。”
“老師，都給你吧。”
“現在不一樣了，你雖是中國人，但是已經加入了日本國籍，如今是重用中國人的時候了，多一層功勞，也多一層保障。”
“不，老師，我還是在暗處比較好。”
對軍統的家規他是知道的，作為一名間諜，他當然知道那些功勞或許以後就是自己無法辯駁的罪證。他有很高的視角，能從整個戰局出發，判斷出孰輕孰重的，但是，這可不是誰都能理解的。
他只不過是想保護那個神秘電台，想獲得更多地權力，目前正值中國最危難的時候，他必須在這個時候處於有利態勢。
“好，我會向機關長講明情況的。”
“老師，我勘查了一個道路，那是通往憲兵隊的一條近路，由於施工，車輛無法通行，只能繞行。但是空的黃包車和自行車是可以通過的，而且，黃包車在路上奔跑是不會引起懷疑的。他不必在我們門口等候，他完全可以在長路的盡頭等候，只要他能看到我們駛出大門，就立即出發。同樣，他不必趕到現場，只需要兩邊的人都能看到就可以，或者僅需要餛飩攤上的人看到就可以，因為，餛飩攤的混亂聲是可以被處於安靜深巷裏的殺手聽到的。我算了一下時間，恰好可以在6-7分鐘跑完這一段，我們開車趕到那裏需要八分鐘，畢竟有一段路顛簸難行。”
熊本俊二認真地聽完，點點頭，然後有些自嘲地說：“但願如此，事情總該有個了結，反正軍統的這場刺殺已經告一段落。這樣吧，你給出一個結案報告，上邊那裏需要交代。”
“老師，當然不能排除大院裏有人將汪星前往憲兵隊的消息泄露出去的可能性。”
“是啊，最近大院裏的人員複雜了，那批上海站過來的人不應該再逗留在大院裏，還是早一天安排去偵緝隊報到，這裏都成什麼啦，秘密怎麼能守得住，我這就跟機關長彙報去。”
——————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程曉峰感到異常的疲憊，這三天來，自己的神經一直綳得緊緊的，自己用盡渾身解數，帶領小組左擋右殺。小組一次次地陷入困境，又一次次把小組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來。
總算是有驚無險，小組依然健在，自己的地位再一次鞏固，畢竟自己兩次差之毫厘的歷險，無論是誰也不會懷疑到自己的身上。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就是穩固自己的小組，進入蟄伏狀態。馮源和周慧需要將自己的外型略作調整，比如馮源改變頭型，改成平頭，多一副眼鏡，將鬍子蓄起來。周慧呢，盡量避免穿旗袍，捲髮也要修成齊耳短髮。
茶葉店已經落入熊本老師的視線，不能再當做聯絡點了，必須重新創立一個新的聯絡點，老向不能撤，一撤對方就有察覺，必須想一個辦法，在兩三個月後合理地關店。
劉悅欣已經完成三次任務，應該能進入一個新手間諜的穩定期了，需要進一步穩定心態、積累經驗、學習提升。話務課有這麼一個內應，可以快速地傳遞情報，同時減少很多外出的風險。
突然，想起那個執行特別任務神秘人物，也是一個危險人物，能讓松田裕太單獨接見的人，怎麼能是一個簡單人物。那天晚上在三嶋亭，為什麼能和劉悅欣在一起呢？那個老者是誰呢？
三井洋行，劉悅欣去查三井洋行的電話，自己也查了三井洋行的電話，現在三井洋行的秘密培訓非常敏感，這兩次調查會不會讓那個人生疑。劉悅欣畢竟剛剛入道，這個時候非常容易顯露出間諜的一些小伎倆，會不會引起他的注意？
因此，這件事必須解決，否則，劉悅欣剛剛出道，沒準就會探究對方的秘密，那可就有暴露的風險，現在她還真不是人家的對手。
細想一下，問題還不少，好在，這些都可以慢慢地來。只要有行動，這些都是自己和小組成員必須面對的，風險也是必須要承受的。
眼下，中日雙方的戰略重心已經偏離上海，獲得情的報渠道日益狹窄。如果能掌握電台，就有機會收到日本派遣軍方面的電報，那就會對當前的戰爭事態有所幫助。借剛剛破獲軍統電台的機會，爭取擴大自己這方面實力，那個佳美就是一個不錯的人選，狂熱，有幹勁，如果再徵收幾個人選，那就可以成立能被自己掌控的破譯小組。
想想電訊組組長黑澤介，此人有些小肚雞腸，對情報組插手電訊組的事頗有微詞，但是，既精通中文又有破譯天分的日本人實在難找。幾個破譯專家又都在派遣軍司令部和參謀本部，當前一切以戰爭為主。因此，破譯小隊的主要任務還是充分利用將已繳獲的密電碼，捕捉那些漏網之魚。甚至為了充實功勞，黑澤介還有過去情報市場購買密電碼的事。
松田裕太當然知道自己手下的所作所為，作為一個御下的高手，也深曉平衡各個部門之間權利和勢力的重要性。因此，既安撫黑澤介，又獎勵情報組熊本俊二，對真正的破譯人才程曉峰則是愛護有加。
可是在暗地裏，黑澤介已經視自己為潛在的威脅，程曉峰的身份問題經常被他含沙射影的提及。
如何能夠與黑澤介搞好關係，從他那裏獲得有用的情報，也需要費一些腦筋。
還是儘快把結案報告寫好，讓這場刺殺事件早點畫上句號。
——————
寫完《關於針對於特高課和憲兵隊的襲擊結案報告》，已是到了下班時間，程曉峰將結案報告送至熊本俊二辦公室。熊本俊二正皺着眉頭，右手幾個手指在案桌上不停的敲打，顯然是心事重重。
見到程曉峰進來，將眼前的抽屜推了進去，指了指沙發，“沖杯茶吧，那些茶葉都裝在一起了，每個部門都分了不少，這春茶的味道還真是不錯。”
“老師，怎麼了，有事么？”
“下午那個時候，賀直大佐來過了，透漏了一個消息，土肥園將軍率領十四師團即將由新鄉黃河一線，向歸德方向進攻，以截斷中國徐州地區軍隊的退路，策應徐州會戰。需要我們搜集關於一切中國軍隊的資料，隨時報給土肥園將軍。”
“老師，土肥園將軍的要求是對的，他是日本諜報工作的前輩，自然有身份也有必要獲得更多的情報。”
“是啊，我們上海特高課的重點工作就是維持這個大都市的穩定，在全世界面前樹立我們大日本致力於*****圈的決心。對當前戰場態勢已經不敏感了，華中派遣軍和華北派遣軍的局勢動態也不會知會我們。”
“土肥園將軍應該理解我們心有餘而力不足。”
“其實，我們機關長和蘭機關長有一位將要晉陞少將，而這個名額的決定權已經放給了土肥園將軍，畢竟他在情報部門的話語分量是無人能比的。我們對土肥園將軍14師團的情報幫助幾乎沒有，而賀直大佐可就不同了。他們蘭機關的特殊使命，讓他們可收到大本營的信息，可以隨時掌握戰場態勢。為土肥園將軍加入戰局提供詳細的戰役情報，特別是國民黨高級將領的具體信息。”
“所以松田機關長非常鬱悶，我們幾個組長也受了池魚之災，剛才一起惡補了當前徐州戰場雙方態勢。我么情報組首當其衝，看來我真要派往南京派遣軍司令部，獲取最新的信息。我走之後，電訊組與情報組合二為一，成立電訊情報組，由黑澤組長擔任代理組長。”
“難怪老師心情鬱悶，南京的華中派遣軍司令部的戰略重點已經側重武漢方面，關於中國第一戰區的信息也不夠全面，再說您初到南京人地生疏。”
“這個么，我們前期已經派出數個間諜小組，在攻佔南京時發揮了作用，目前兩個小組已經滲入到武漢，南京還有我們的兩個小組，這兩個小組我準備派往中國的第一戰區，這次去的主要目的就是啟動這兩個小組，並向他們明確這次行動的目的。這次關乎咱們機關長的前途，我們來上海，機關長對我們也是照顧有加，委以重任，這一次算是答謝機關長。曉峰，我走之後你負責電訊組，主抓密電破譯工作，不要拋頭露面，重點關注戰場電台的動向，再個就是配合我在外面的工作，有你在，老師才放心。”
程曉峰當然知道這四個小組的存在，派出間諜收集情報是情報組的主要工作，因為電訊組通常是第一時間獲取這些小組的信息，所以，熊本俊二寧可將情報組交到黑澤介，也要把電訊組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
“老師，您不會是要親自帶領這兩個小組前往豫東吧？”
“黑澤介負責情報組，總體管轄兩個組，這是機關長的意思，他是希望你從敵方戰區電台方面獲取有益於土肥園將軍的情報。我也希望你能掌握咱們幾個小組的第一手信息。”
“電訊組事關大本營以及各個派遣軍的核心機密，我恐......”
“笑話，情報組的核心機密就少么？你已經通過考驗，破譯了十套密碼，特別有價值的密碼三套，破獲軍統上海站，最近有兩次命懸一線。即便是日本人，也不一定能有你這樣的忠心，再說你有破譯密碼的天分，如果能破獲幾個軍用電台，那就是對機關長最大的支持。”
程曉峰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已經按耐不住喜悅的情緒。
潛伏四年，終於接近了情報的核心地帶，實現了豐澤的願望，他這隻鸛雀才是真正地養大了，可以參與到正面戰場。而這次機會竟然是日本頭號大間諜，號稱東方的勞倫斯——土肥園賢二給的。
“好了，別高興了，一提到破譯密碼，你就來了興緻，具體還要明天開會宣佈，我們下班了，走，去我那裏喝一杯！”
程曉峰感到無比輕鬆，搶先一步打開房門，卻沒有發覺，背後的老師眼睛閃過一道複雜而糾結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