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第二天,自強和安晨通了電話,問她關於結婚辦婚禮的意見,安晨說:就和自家一樣,請一些要好的親戚朋友,不要大操辦了,年前年後的趁着大家有時間,簡單的辦一下就行。
自強跟父親說了,父親抽着煙,吧嗒了幾口才說:“怕是委屈了人家安晨了。我馬上去找陰陽先生擇個日子,下午咱們爺兒倆去趟安晨家裏,商量一下這個事。”
沒過一個小時,父親就回來了,“小王先生說了,年前年後的日程太緊,就初六的日子還挺好,咱這就出發,去你丈人家,趕下黑兒回來。”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父親給丈人家帶了一袋子粘豆包,還裝了點紅豆、綠豆、小米、苞米茬子,進城住的人對這些沾滿土腥味兒的糧食還是有着十分的喜愛。
爺兒倆拖着大袋子小袋子,轉了兩趟車,終於到達了安晨家的縣城。
岳父在車站外等着,把這些東西都裝上車。
到了安晨家裏,岳母和安晨都下到樓下迎接爺兒倆。
自強父親以前從沒有進過城裏,這是第一次到城裏的親戚家,一時間有些拘謹。
自強告訴父親把棉布鞋脫下來,換上了棉拖鞋。
坐下來,兩家人就轉入了正題。
岳父首先表達了自家的意思:“兩個孩子已經談了好幾年了,我們就這一個閨女,找對象就圖着對她好,別的沒什麼要求。她看上自強了,我們也看了這幾年,就中意自強老實、實誠這股勁兒。”
父親一看岳父這麼開明,喝了口水說:“親家,你這麼說,我就把心擱肚子裏了。可是呢,你知道,我們雖然就這一個孩子,但我們老兩口沒啥能水兒,也沒給自強攢下啥家業,到現在也是破房爛院兒的。親家公、親家母還有安晨能看上自強,那是自強的福分。可是不能給孩子們辦個像樣的喜事兒,我這老臉也臊得慌。”
“只要兩個孩子和和氣氣,好好過日子,比啥都強。”岳父反過來安慰自強爸。
“說是這麼說,我還是覺得委屈安晨了。”
父親說完,從兜里掏出紅紙包,裏面是兩萬塊錢,包括昨天賣苞米的錢還有幾個小夥伴給的錢。
“要說給彩禮,我這點兒錢算不上,給孩子置辦兩身衣裳,買點首飾啥的,希望你們別嫌少。”
岳父、岳母看了看安晨,安晨還是有些意外的,畢竟原來自強爸說是沒有錢,現在急三火四地把苞米賣了,湊了兩萬塊錢,也算是卯足了勁兒了。她點了點頭。
岳父說:“既然是親家的心意,我們就替孩子收了,這個錢就給安晨自己安排使用。”
在安晨家裏吃了一餐飯,父親跟自強倒車趕回了家裏。
隔天就是二十六,剛好是集,再過幾天就過年了。
爺兒倆又跑到集市上買了蠟花紙、白紙、福字、喜字,無論如何也要把家裏稍微佈置一下。另外根據王威爸的指點買了些肉、菜,豬肉就不用買了,家裏還有一頭“年豬”。
年前、年後這爺兒倆也沒閑着,其他幾個人也常過來搭手,就連七斤、周鵬也沒在自己家待上多會兒,都泡在自強家給幫忙。
牆糊白了,院子拾掇乾淨了,燒火的硬柴也劈好了,連用的桌椅板凳都借好了。
初四晚上,大家都在自強家吃了一餐飯,七斤、周鵬第二天就要返程了,雖然有些遺憾,但這樣的情況以後只會越來越多。
過了個年,周鵬的頹喪之氣已經一掃而光,又嘻嘻哈哈地跟大家逗鬧起來。
吃過晚飯,照例是幾個人閑扯,說體已話,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大家一人抓一把瓜子,或靠或坐,邊吃邊聊。
“自強,你這樣草草的結婚,將來安晨會埋怨你的。”周鵬提醒自強到。
“不會的,她同意這樣辦的。”自強很自信地說。
“女人心,海底針。你能懂多少?我們這個年代,像你這樣結婚的絕對是另類,婚紗照沒拍,司儀沒請,連個正經的儀式也不搞。人家結婚都歡天喜地,熱熱鬧鬧,你這兒可有點兒冷清。”
“明天就是正日子了,我們都是年輕人,不在乎那些老規矩理兒,主要還是不想麻煩別人。”
“要說麻煩別人,你可能想多了。這些年,你不在家,你爸可是沒少隨人情,祝壽下葬的,結婚下崽兒的,不管白天黑夜,隨叫隨到,幫忙是幫忙,上禮是上禮,誰家也沒落下,人情全走到了。有好幾個人,還問我你家這麼大的事咋辦,要不要大待客?我說不請客,就請親戚。人家都很失望。”寶寶在一邊兒補充。
“其實,我贊成自強的做法,將來我們幾個基本在外面生活,在家裏辦了事,就會收禮,將來就得回禮,這是個禮尚往來的過程,要不然就會被人指指點點。倒不如現在不收,將來也不用惦記着回。”王威說的很直接。
“我確實有這樣的想法在裏面。”自強平靜地說了一句。
又回到了那個大家都不願意提起的話題,自強、周鵬、王威、七斤都不會回村裡干“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活兒了,就連寶寶現在也是僱人幹活,可那些日子是他們最快樂的日子,也是凝結他們友誼的日子,可是他們再也回不去了,那段歲月永遠地過去了。
“現在村裏的情況比以前也好多了,大伙兒都出去幹活,大部分家裏都不缺錢,可是村裏的人情味兒卻不如以前那麼濃了。在外面打工、上學的人兒,回到家裏要麼湊桌打麻將,要麼就窩在家裏,真正串門嘮嗑的人很少了。等過完年破五,又四散五遙地跑到外面去了。春種秋收的時候,都是花錢請人,雖然大家都得了實惠,可是人情差了。再沒有了那種鄉里鄉親的‘親’情在裏面,沒有不管誰家的事兒,見面就伸手的‘熱乎’勁兒。因為年輕人都去外面,家裏有時干點兒重活,都湊不齊人,有些家裏的地乾脆種下去就不管了,能收多少是多少,到秋天莊稼和草一樣高。”說了這麼多,寶寶拿起擺在炕上的蘋果,用手擦了擦,“咔咔”咬了兩口。
等把蘋果吃下去,才接著說話。
“現在家裏的氣候也沒以前好了,‘春旱秋澇’連着鬧了好幾年,山上的樹越來越少,草皮也逐漸往山頂上去,河水也常干。去年夏天,有半村人家裏的井水都幹了,大家都跑去挑水吃。咱們撈過魚的橋底下,也沒再見過魚。以前冬天咱們還會滑冰車、打冰嘎,現在冰就一條,還到處露着河床。”寶寶說完了,打起‘唉’聲。
不只是人,連環境也再不是從前的樣子。
“會有人重視的,如果生活的根基都破壞了,人還怎麼生活。”自強冷不丁插一句。
七斤一直沒有說話,他在聽也在思考。王威問他:“你怎麼不說話啊,七斤?”
“我來得慢,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這個世界和我們小的時候不一樣了。咱們的父母可能老了還一定會回到這裏,還要埋回到這旮旯兒,可是我們還會埋回來嗎?以前罵人最狠的不過是死無全屍,死無葬身之地,可是現在每個得病的人都可能會遭遇到手術,有些人摘掉了膽囊,有些人切了胃,有些人截了肢,還有些人臨死的時候,把眼角膜、心臟等器官都捐獻了,這些人都是善良的人,還有人罵他們死無全屍嗎?還有些城裏人,現在想通了,開始流行海葬,不佔用一寸國家的土地,他們算不算死無葬身之地?得換換腦子了。”
“跟你們嘮嗑還是長見識。日子一天一個樣兒,咱們都好好地,慢慢地看吧,反正我好賴就扎在家裏了,你們回來就奔着我來,我給你們當根據地。”寶寶說。
“自強,我們倆明天一早就走了,祝你新婚愉快,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周鵬說。
“我也這個意思。”七斤跟上一句。
“這個七斤!”王威笑罵著,拍了一下他的頭。
大家都知道,這可能是幾年中聚得最全的一次,七斤離得很遠,回來一趟不容易,周鵬這一關過成什麼樣還不知道,如果進去,時間可能長也可能短。唯一可以欣慰的是,無論什麼時候,大家見面都如小時候一樣,可以無所顧忌的談天說地,心中的那份純真的情感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