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簪釵
大年三十,除夕,
此日,才剛過午時,遠方蒼穹天際處,便已然開始紛紛揚揚地開始飄起了紛繁雪花,不斷,一片一片地,靜靜撒落於這巍峨浩大,雕樑畫棟的天陵皇城之中,
而後,不出多時,便只見茫茫一片銀裝素裹,皚皚雪色……
欽陽城中,這座原本盡顯莊嚴肅穆,靜謐佇立的巍巍皇城,不知是否由於年節將至的緣故,近日來,竟也開始顯得熙熙攘攘,張燈結綵,熱鬧非凡了起來。
天陵皇城,端陽宮內,
魚貫而入、川流不息的宮女宦官們,此時此刻,於這端陽宮正殿各處,可謂正來來回回地穿梭個不停,
手捧着各式酒樽、杯盞、碗碟、花卉、以及擺設之類,幾乎是腳步不停地於這恢弘浩大的宮殿之中,於那早早便已掛上的精緻奇巧、色彩斑斕的琉璃宮燈之下,於那垂順曳地,隨風輕揚的淺嫣色帷幔輕紗之中,比肩接踵,來回穿梭不息……
……
而於那天陵皇城的另一側,
於那雕樑畫棟,飛檐斗拱,美輪美奐的棲梧宮之中,此時此刻,其中之人卻可謂也是忙的腳不沾地,席不暇暖。
此時此刻,懶懶坐於妝奩前的紫檀圈椅之上,身着一襲素衣的我,不由得靜然望着眼前正來來回回忙個不停的挽月,一手閑閑托腮,饒有興味……
“小姐,您今晚赴往年宴之時,是準備佩戴這一支九天鳳舞簪,還是那隻芙蓉含露釵啊?”
只見挽月此時可謂正一面手腳不停、手眼並用地於那妝匣盒中來回細細翻找,一面又抽空抬起眼來,手指着置於旁側小几上已然仔細挑選出來的幾支簪釵首飾,開口問道。
聞言,望着眼前小几上,那由千足金精心製成,上鑲無數精巧璀璨寶石,下墜細細渾圓南海米粒珍珠的九天鳳舞簪,那一層一層,繁複精緻,逶迤而上,估摸着能有好幾斤重的外形,
我不由得默默地咽了咽口水,而後微挑起了眉尾,良久后,方才緩緩開口道:“挽月,你這是,準備讓我頂着這支簪去參加年宴?”
“怎麼了?小姐,您以前赴宴之時,不是一向都最愛戴這支九天鳳舞簪了嗎?”聞我此言,那挽月不由得有些許惑然道。
聽得挽月這番回答,此時此刻,我竟有些不知該如何說是好的無力感——
這……
哎,不是我一向愛佩戴這支簪,是先前的蘇慕一向愛於赴宴之時戴上這支簪啊……
而究其緣故,此番行徑究竟是為何,實則答案也很簡單——
只因為這支九天鳳舞簪是專屬於后位的,而唯有一國之後方才能佩戴,因而即便是江沐煙現如今身處貴妃之位,深受帝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也還是不能夠佩戴此簪的,因為此舉有違禮法,更是有僭越之嫌。
而也正是由於如此緣故,蘇慕方才一向愛於赴宴之時,佩戴這支九天鳳舞簪,以提醒蕭祁,提醒江沐煙,提醒身邊所有人,甚至是提醒她自己——她,蘇慕,才是這天陵之中,真真正正的,一國之後!
然而此番,已然成為蘇慕的我,卻可謂已然沒有一絲一毫這般的想法,
因而現如今,眼見這支九天鳳舞簪之時,我所想到的,則可謂就唯有一點——此簪,真是太過華麗繁複,也,太過沉重了!
雖然已然修鍊了涅槃訣的我,且不說頭戴這僅僅幾斤重的金簪,即便是頭頂着百來斤的重物,也能夠如頂輕鴻,絲毫不受影響,然而……
我不由得默默撇了撇嘴——話說,自己修鍊這涅槃訣,可不是就為了身具這妝匣小几的功用的。
挽月此時也似是看出了我此番可謂不怎麼願戴這支簪的想法,因而忙道:
“那小姐,既然您不願戴這支九天鳳舞簪,那您看看,旁邊這支芙蓉含露釵怎樣,您一向,也甚愛此釵來着……”
我不由得聞言微轉視線,望向旁側的那支芙蓉含露釵,望着其上水頭極佳,溫潤如水的通幽翡翠,以及翡翠周圍那細細鑲嵌成雍容花紋的南海米粒珍珠,以及其下墜着的長長,長長的由羊脂白玉與通透琉璃製成的繁複流蘇,也不由得一點一點,稍稍地蹙起了眉心——
不得不說,此釵也太過華貴雍容了吧……怎麼說,想來蘇慕今年也才不過十七而已,怎生竟戴這種只在太后太妃,以及顯貴簮纓世家中老夫人頭上才看到過的翡翠玉釵?
也許是此番我不喜蹙眉的神情太過明顯,原本還在手下不停地於妝匣盒中細細翻找首飾的挽月,此時也不由得頓下手中動作來,有些躊躇,有些不安,甚至可謂還有些自責地開口道:
“小姐,此番挽月替您選的這些簪釵,您都不喜歡嗎?”
“並未,不關你事,只是我現如今,不怎麼喜愛這些繁複華貴的首飾罷了……”聞此,我不由得於妝枱前緩緩站起身來,走至挽月身前,淡然開口寬慰道。
“不喜歡這些了嗎?那小姐……”
那挽月此時不由得蹙眉沉思了片刻,而後忽地抬起眼來,似是想到了什麼般,溫雅笑道,
“恩,小姐,也是,想來您實則當年在府中之時,也不太愛這些繁複的首飾,只是這進宮后,也不知為何,這所愛戴的簪釵首飾,所愛着的衣裳衣裙,竟也變得愈發華貴繁複起來了……”
不知為何?——聞言,我不由得挑了挑眉——還能為何,不外乎只是想藉著這些外物給予自己心安而已……
“那既然如此,小姐……”那挽月說著,不由得一面謹慎細緻地將妝匣盒中的首飾一一取出,小心地整齊擺放在旁側小几之上,一面開口道:“小姐,那挽月便將這些簪釵首飾都取出來,你瞧瞧,可有喜歡的?”
望着眼前小几之上,那整齊排開,令人眼花繚亂,可謂無一例外地都是繁複華貴的簪釵首飾,我不由得一點一點地,緊蹙起眉心來——
說實話,對於挑選簪釵首飾這種無趣之事,自己還真是不太願意去做,只不過,望着眼前此時正認真細緻地往外小心擺放首飾的挽月,自己倒是也不好開口拒絕……
因而,也罷,便看看吧……
然而,眼看着半刻鐘的工夫過去了,這妝匣盒中的首飾卻可謂還未曾完全取出來擺放,而我,也可謂未曾從這一片整齊排開的簪釵首飾里,看到哪怕那麼一支不怎麼繁複華貴的,
因而,望着眼前挽月仍手上不停的動作,我不由得輕吸一口氣,想着——
“這還不知得需擺放到什麼時候,也罷,莫要太過麻煩,還是隨便挑一支罷了”,便轉眸望向挽月,準備開口讓她停下來。
然而,正當自己轉過眸去,還未曾開口,我卻一眼瞥見位於妝匣盒底部,隱在一堆繁複簪釵首飾中的,一支通體潔白竹節狀的白玉簪……
見此,我不由得幾步行至那妝匣盒前,隨即,驟然伸出手來,將那支竹節白玉簪由其中驀地取出……
而眼見着我此番忽如其來的動作,挽月此時不由得有些嚇着了般,頓時便頓下手中動作,抬眼望向於我,而後,待到凝神望見我手中拿着的那支竹節白玉簪后,便不由得頓時微微瞪大了眼,有些訝異地開口道:
“小姐,這,這不是……”
“是,的確,我還記着,此簪,乃是我年滿豆蔻那年,父將送給我的……”我垂着眸,望着手中的竹節白玉簪,不由得一點點地緩緩細細摩挲着,輕聲開口道……
“我記得,那年父將在疆外得了一塊極好的玉,寶貝的跟什麼似的,藏着掖着,誰借都死活不給看,只想着我那時即將年滿豆蔻,便忙不迭地從疆外風塵僕僕的趕回來,”
“途中甚至整整跑死了三匹馬,方才是快馬加鞭地於我生辰前趕至歸京,進京后甚至連盔甲都未曾卸下,才剛進府,便滿是期待的將那謹慎護在心口處的竹節白玉簪取出遞給我,而後眉眼含笑,說是給我的生辰禮物。”
“而直到後來,許久許久以後,兄長無意中透露時,我方才知曉,原來此玉簪竟是父將在征戰之餘,請教了無數名家匠人後,方才每晚在營帳中一點一點自己親手雕刻而出的。然而,只可惜……”
說著,我不由得漸漸地沉默下來,良久,默然無言,只輕輕摩挲着手中玉簪,眼角處不知為何,竟有些許澀然——
只可惜,當年的蘇慕竟嫌它雕琢的有些粗糙,因而從父將那兒接下后便一直壓在箱底,甚至連一次,都未曾佩戴過……
隨即,恍若已然凝滯般,靜默良久后,
我卻忽地緩緩勾起唇來,露出一抹清淺笑意,隨即,驀地抬起眼來,輕聲開口道:“挽月,今晚赴宴,便戴這支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