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幽台(七)
又是坐在牢裏,楚喬已經筋疲力竭,九幽台一幕幕歷歷在目。
悲痛欲絕的燕洵,剛烈堅強的定北侯夫人白笙,小人得志的宇文懷,幸災樂禍助紂為虐的各大門閥,還有……宇文玥。
宇文玥不欠燕洵,幾次想保燕洵亦是不假,他也確實沒什麼義務為燕洵奮不顧身搭上宇文家,若說他做的已經足夠,也沒什麼不可,可是……或許在燕洵心裏,卻也是與冷眼旁觀無異。
這怪不得燕洵,也怪不得宇文玥,他們的性格太不同了。燕洵重情義,是為朋友兩肋插刀、奮不顧身、生死與共。宇文玥重情義,是隱忍不發、暗中相助、不圖回報。都是好男兒,只是燕洵感性,宇文玥理性。如果沒有這麼多事,兩人性格恰好互補,可惜這世間萬物,從來容不下“如果”二字。她既已選擇與燕洵同生共死,就再容不下和宇文玥的過多牽扯。
楚喬不知自己如今對宇文玥是怎樣複雜的感情,只是她覺得楚喬是現在的楚喬,活的是現在的人生,而她現在的生活,是為自己而活,不該為一段記憶中的情緣而活。
上天眷顧,讓她楚喬有那麼一段多出來的記憶,那不是多餘,卻不該影響她現在作出的選擇。
這個世界上,滄海桑田,唯一不能變的,只有她的信仰。
記憶中的那個楚喬,燕洵是她前半生的硃砂痣,宇文玥是她後半生的白月光。
可那個楚喬是她,卻也不是她。
每一次她回顧那些記憶,好像是在看自己,卻更多的是像看戲,一出演了另一個世界的楚喬的一生的一齣戲,一出帶給她無數啟示的戲。
就像今天,她儘管早已知道,可看着燕洵三上三下九幽台,渾身傷痕纍纍的樣子,看着白笙夫人溫柔卻堅毅的眼神,她的痛絲毫不減。
她雙手被縛,只能眼睜睜看着,卻無能為力。
而那個月朗風清的少年,高傲的頭顱被小人踩在腳下,再也不會看見了。
白笙王妃,燕洵的母親,大概,是楚喬除了記憶中的母親洛河之外,見過的,最優秀、最偉大的女人,也將是她楚喬這一生中,除了自己的母親之外,最優秀、最偉大的女人。
她,明明已經憔悴不堪,可是為什麼,還能纖塵不染,還能高貴的彷彿所有人都是虛無呢?她像一朵蓮,兩分出水,兩分如泥,剩下的六分,皆是高傲的靈魂。那個女人,明明已經悲傷至極,為什麼還能堅強到沒有一滴眼淚地、吐字清晰地說出“那上面是我的丈夫,我的兒子,我的女兒,我的親人,相信在這個天地間,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比我更有資格做這件事。”然後步伐堅定,從未有過猶豫。
她當著長安諸多門閥貴族,一一敘述着燕北一族的功績,以及他們被殘害的手段與兇手,用她的方式,指責他們的不堪,也告訴燕洵,記得每一個仇人。楚喬清楚地記得,那一刻,在白笙單薄的身影前,所有幸災樂禍的門閥貴族,臉上都是掛不住的。
可是這樣一個女人,卻又在下一刻將渾身是血的兒子抱在懷中,聽他像告狀一樣委屈的哭訴,然後告訴他“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道理可講,就像老虎吃狼,狼吃兔子,兔子去吃草一樣,是沒有道理可言的。”驗過頭顱后,她抱着僅剩的兒子,親手拔下他後背的箭,告訴他“不要哭,燕家的男人,流血,不流淚”,然後,微笑着推開兒子,觸鼎而死,彌留之際,氣若遊絲也要告訴兒子“你要活下去,即便苟延殘喘,不能放棄。別忘啦,燕北還在等着你,燕北的百姓,還在等着你,燕家的亡魂,還在等着你。你還有很多事情沒做。”楚喬清楚地記得,那一刻,天上有雲遮住了太陽,所有門閥抬頭望天,臉上都有一絲后怕。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魏帝啊,燕北,再不會做你的臣子了。
烏雲蔽日,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大鼎倒翻,似是在為燕家的亡魂祭奠,亦似為他們哭泣,也洗刷掉了,少年燕洵,身上最後的一點善良和陽光。
楚喬從來也是信奉流血不流淚的人,卻哭得泣不成聲,她只知道,她敬仰這個女人,不僅僅因為她是燕洵的母親。是她,用死,換來了魏帝的一絲憐憫,保住了燕洵和她的命。
剛柔並濟,她也曾是巾幗英雄。
高貴的出身,美麗的容貌,顯赫的家世,出眾的才情,上馬可以把男人都踩下腳下,下馬卻溫柔多情。
楚喬想,那樣的女人,是她一生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