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九幽台（六）
說了好一陣子的話，又都落了眼淚，兩個人也都有些累了，便都各自靠着牆壁閉目養神。
直到聽到鎖鏈的嘩嘩響聲，兩人才一齊睜開眼睛。
只見魏舒游信步走來，吩咐獄卒開門。待獄卒打開門后，他便徑直走進關押着燕洵的那間牢房。
燕洵低沉着聲音，問道：“魏舒游，皇上打算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魏舒游偏頭邪笑一聲：“大白天做夢吧你！”
楚喬聽到聲音，趕緊貼着牆上的小洞側耳細聽。
一邊跟着魏舒游的士兵趕緊拱一拱手，討好地說：“皇上有令，着罪臣燕洵前往九幽台，聽候發落！”
另一個士兵上前一步，伸手示意：“世子，請吧！”
楚喬在隔壁不由深吸一口氣，心中的猜忌已經幾乎被證實，有些事，躲不過的終是躲不過。
燕洵啊燕洵，你可知我多不想讓你踏出這一步嗎？
這是你的成王之路，可是若有可能，我寧可你就做那個開朗陽光的少年世子。
這廂燕洵翻了個白眼，緩緩起身。
一群勢力小人，待他父親來了看他怎麼收拾他們。
楚喬一驚，撲向柵欄門口，燕洵要是走了，她怎麼陪他？
吾願與君共進退。
多餘的我楚喬一概不知，我只知道，至少現在，你是需要她的。
記憶里的一切似乎是融進她的性格中，可是若不努力去想，卻又無法輕易記起。太多時候都是時間緊迫，容不得她想太多，楚喬只能隨着腦海中的自然反應應對大多數的事情。
於是當燕洵行至她面前時，她一把伸出手，用力抓住了他的小腿。
魏舒游見狀，皺眉訓斥道：“你在幹嘛？活膩了吧你？”
楚喬並未理會他，只是徑直抬頭望着燕洵：“你說話不算話。你說過，要帶我回燕北的。”
燕洵低下頭，在楚喬面前蹲下來：“我會帶你走的，在這兒等我回來。”
楚喬瞪大眼睛看着氣色極差的燕洵，很乾脆直白地吐出一句：“我不相信你，帶我一起走。”
對不起了燕洵，我只有這麼說，才能和你一路。而且，如果我真的在這這麼乾等你，也是一定我等不回你，我也是沒辦法活到你回來的。
不管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自己，我都必須和你一路。
燕洵眨了眨眼，不覺有些難過，也有些憤怒，他都做到這種地步了，他的小野貓還是不相信他啊。這丫頭是經歷了多少次背叛，才這樣無法相信別人？於是又有些心疼。不過沒關係，等他帶她回了燕北，一定不會再讓她受一點點傷害和委屈，不讓她吃一點兒苦，總有一天，她會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就如他相信她那樣。
所有的情緒，在身邊的士兵喝出“大膽奴婢！”的那一刻，全都化成了憤怒。
燕洵頭也不抬，一把伸手揪住士兵的領子，不顧士兵驚恐的眼神，微微偏頭，眼神陰冷無比，聲音帶着狠勁：“奴婢也是你叫的？”言罷便將士兵摔了出去。
楚喬垂眸，都這種時候了，他還是容不得別人給她一點兒委屈，她本來就是奴婢啊！她剛才那麼說，是不是太傷他了……
一邊的魏舒游挑唇假笑一聲：“燕洵，夠囂張啊！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我面前擺世子爺的架子！”
這麼多門閥子弟狐朋狗友，沒有幾個互存真心，沒有幾個不互相算計。可是要論他最討厭的，還是燕洵。他們雖都是大家族子弟，可是燕洵出身比他們都高。他們最多不過是將來高官厚祿，還要討得長輩歡心在皇上那裏得了臉面才行。可是燕洵，從自己認識他那一天便知道，這個人，是定北侯的世子，未來的封疆大吏、下一任的定北王，不用爭搶的王爵。他有這姑母魏皇貴妃這一層關係，想見皇上太后一面都很難，可是燕洵一個質子，卻可以隨意出入皇宮，還深得皇上太后寵愛，就連他們所有貴族子弟都愛慕着、擠破了頭皮也想討好的淳公主都唯獨對他一人青眼有加。明明是燕北來的，卻佔着長安五俊的首席，比他們所有人都優秀，他燕洵憑什麼？
燕洵也知此時時機不對，且還不知此去前路如何，還是等所有事情都解決了再來接阿楚出來，於是他哄着楚喬：“阿楚，聽話，我是為你好。”
楚喬怕他離開，又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為我好，就帶我一起去。”
燕洵有些無奈，繼續哄着楚喬說：“不要胡鬧啦，跟着我，會有危險的。”
楚喬咬了咬下唇，強忍着眼淚，手攥的更緊了。這個人，還在為她着想。
燕洵伸出手，想撥開楚喬的手，不料楚喬握地更緊。
楚喬終於掉下眼淚來，她搖着頭，找借口：“我殺了宇文席，如果落到官府手中，說不定死的會更快。跟着你，也許還會有條活路。”
燕洵聽罷，眼眸暗了暗，卻也不在多說，站起身來：“放她出來。”
魏舒游揚揚頭：“聖旨上只召傳你一個人。”言下之意便是拒絕。
燕洵緩緩轉過身，便往牢房裏走回：“她若不走，我就不走，你就在這兒把我殺了吧。”
魏舒游怒極反笑：“好啊！你們既然想一起死，我就成全你們！開門！”
楚喬趕緊擦乾眼淚，爬了起來，小跑出來，站到剛剛走回來的燕洵面前。
“燕洵。”
“阿楚，怕不怕？”
“我當然不怕。”
燕洵在不多說，伸出手抓住楚喬的手，便徑直往外走。
感受着燕洵溫暖卻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楚喬輕輕地轉了一下手的方向，回握燕洵。
燕洵略有些意外地看了楚喬一眼，輕輕一笑，繼續往前走。
行至天牢門前，遠處傳來鐘聲，燕洵突然鬆開了楚喬的手，逕自向前走去。
楚喬有些不解地側頭看他，卻還是跟着燕洵繼續前行。
“帝皇天命，九五之尊，皇帝駕崩都要鳴鐘四十五響。而三十六響，是皇親國戚故去時的禮節。該來的，躲不掉，那就統統都來吧。”
楚喬看着身邊的男子，不知道他是已有預感還是只以為是他自己可能要死。
她心裏默念：“躲不掉的，就一起面對吧。”
腦海中突然冒出記憶中自己的最後在感情上的心得：“愛就要大聲說出來，別在最後，忘記交流的方式。”
於是她握住燕洵的手，對上燕洵受寵若驚的眼眸：“躲不掉的，就一起面對吧。”
終是，燕楚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