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肩膀

第4章 肩膀

抓住我的手陡然緊了緊,鬆開,扶在我的肩膀上輕拍:“好了,不哭了!”

我不敢回頭看那個人的面容,回過身,緊緊地抱住他:“逸之……逸之,我救不了你!我明知道是我的母后……我不能說出來……”

“你為什麼還活着?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回來?”良久,我又反應過來,伸手狠狠地推開他。一下子失了力道,自己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一時間,天旋地轉,腦子裏沉得厲害。

腰間驀然一緊,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打橫抱了起來。關於那個夜晚的記憶突然洶湧而至,我腳踢手抓地大叫:“不要……你放開我……放開!”

“沒事的,好好睡一覺!”那個人緊了緊手臂,輕輕地把我放到榻上,蓋好了被子才嘆息着離開。

意識漸漸混沌,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夜裏睡得不安穩,老覺得有人盯着我看。

是誰這麼討厭?我不自在地揮了揮手。“啪”的一聲,還真的打着了東西。我立刻嚇醒了。

一睜眼,就見到蕭別立在床邊別有深意地冷笑:“怎麼?睡醒了?”

我不理他,徑直掀了被子準備下床。

他怔住,定定望着我,眼睛裏透着深深的寒意:“你還真讓人留宿了?”

“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怎麼現在來問我?”我倔強地昂起頭,笑着看向他:“還是,蕭將軍沒弄清楚這是什麼地方?”

“住口!”他脫口怒斥。

我的下巴被他狠狠捏住,再也說不出話來。

“不要呆在這兒了,跟我回去!”他久久凝視着我,眼中怒色稍微收斂,竟好像有一些黯然。

“你什麼意思?故意逗着我玩么?”我倒聽不懂了。送我來的是他,讓我離開的也是他,他到底想幹什麼?

“回宮吧!”

我慢慢平復了情緒,冷冷直視他:“我哪兒也不去,這裏很好!”

他頓時怒不可遏,一把抓過我的手:“很好?你寧願呆在這裏每天伺候不同的男人?”

“他們可比你高貴多了!”我側了臉,不再看他。

我們之間除了相互傷害,好像再沒有多餘的話可說。當年的少年,曾經溫暖的懷抱,只能是我的幻念。

“你……”他明顯氣結,猛然縮回手,忿忿地起身走人。

他一走,我剛剛勉強撐起的力氣立刻鬆懈了下來,頹然跌坐在地上。

一直到中午素弦都沒有回來。我等不下去了,吩咐了小丫頭去找金娘過來。我知道她在等我主動妥協。

過了好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出現的時候,她才搖了團扇姍姍來遲。站着看了我半晌,慢悠悠地開口:“你也有求我的時候?”

我不看她得意的臉色,直接問:“我的丫頭呢?”

“你還知道那個丫頭?昨晚上多本事啊,那時候怎麼不想到她……”

“金媽媽,有什麼要求等我見了她再提吧!”我沉下性子低聲說。

“看在那一千兩銀子的份上,我就先放你一馬。再有下次,仔細你的皮!”她恨恨地拿扇子敲在桌子上,好像那樣做我就會疼痛一樣。

我一聲不吭地沉默。

她還想再說什麼,看了看我,終於點頭:“跟我來吧!”

跟着她沿着走廊一路過去,七拐八拐的,才在一間小屋子前停下。金娘轉身離開。我一眼就看到埋着頭坐在門口洗東西的嬌小身影。一旁花花綠綠的衣服堆得老高,都快沒過她頭頂了。

我心裏一陣酸澀,站在那裏久久沒動。那個丫頭哪裏做過這些?在宮裏,也從來沒有這樣辛苦過。我不知道自己還要連累多少人。先是逸之和蕭家;後來是太子哥哥和子放;現在又是素弦……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步步地走下去。

“公主?”素弦不知什麼時候看到了我。

我沒有說話,默默地走過去把她攬在懷裏。

那一年,在紫宸殿裏初次見到素弦。她因為打破了麗妃心愛的花瓶被罰跪在地上。瘦小的身子瑟瑟發抖,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小貓。我一時不忍,跟父皇撒嬌要了過來。本來以為,呆在稼軒過個幾年,等到了年齡,自然可以平安放出宮去。現在看來,竟是遙遙無期了。

我放開她,接過邊上的衣服,丟到水裏重重揉搓。

素弦一見,立即伸了手過來捉住我的手腕,蹙了眉輕輕搖頭。我一再堅持,她這才不甘心地鬆了手。

絞好了衣服。一低頭,看見水裏面倒映的隱忍俏臉。那個丫頭眼睛紅紅的,兩顆眼淚直直墜落,掉進桶里,隨即濺起小小的水花。

一直忙碌到天色漸晚,那一大堆的衣物才算清理乾淨。

我帶着素弦沿原路返回屋子。金娘已經早早地等候在那裏,身邊立着兩個大漢,一臉的凶神惡煞。

素弦緊走兩步越過我,“撲通”跪了下去:“金媽媽,我們公……我們小姐年輕不懂事,您大人大量放過她吧!”

金娘沒料到她這一出,盯着她愣了半天,然後轉身朝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兩個人立刻上前抓了她的手腕想要拖下去。我不知道他們要對素弦做什麼,不及多想,只管彎下身死死抱住她,只怕一放手她就再也回不來。

我們這邊正在掙扎僵持,就聽到金娘突然斷喝出聲:“慢着!”

那兩個人隨即鬆了手,我和素弦一個重心不穩,雙雙跌倒在地上。

“你這鐲子是哪來的?”金娘看都沒看我,徑直走到素弦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臉色變得難以捉摸。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她正死死盯着素弦手腕上戴的一隻金鐲子發獃,眼珠一錯都不錯。

那隻絞花纏絲鳳紋鐲原本有一對,一直是我隨身的東西。後來,跟着太子哥哥出城施粥賑濟災民的時候,其中一隻給了一位老婆婆拿去治病。剩下的一隻,回去就送了素弦。

“是我送她的!有什麼事,你沖我來!”我猜不透她這樣問的用意,不想再連累了素弦。

她這才轉過目光看向我:“姑娘的另一隻是不是給了一位老婆婆?”

她怎麼會知道鐲子原來有一對?我狐疑地看向她,思索片刻,終究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小公主殿下!”金娘立刻重重地跪下了。

這個也知道?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那位老婆婆正是民婦的親娘!”她不理我的驚愕,繼續說:“從小因為家裏窮,我被送給村裏的富戶做童養媳。沒想到過門沒幾年,就死了丈夫,被婆家人賣給了人牙子,幾經輾轉,流落到京城。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家裏人。兩年前,家鄉大旱,我娘打聽到我的消息,趕來京城投奔我。誰知這一路的顛簸,還沒見着我,人就病倒了……要不是遇到公主殿下,只怕……”

我恍然地緩過神來。

“公主殿下!民婦感謝您的大恩大德!”她一面說著,一面又重重地磕了個頭:“前日,民婦有眼不識泰山,待薄了公主,還請殿下見諒!”

“我已經不是殿下了!”我幽幽地嘆息。

公主流落到青樓里,哪裏還能保持皇宮裏那個殿下的威儀?

“您是不是殿下,在民婦眼裏,都是天朝最善良尊貴的小公主!”金娘挪着膝蓋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緊捏了下,又問:“是誰這樣大膽,敢對公主……”

說了一半的話就此打住。既然知道了我是公主,她大概也料到,為難我的那個人,身份一定不一般。良久,她才嘆出一口氣,正色面對着我朗聲說:“不管是誰,只要有我金娘在,必定拚死護得公主安全!”

聲音中的金石之音,倒讓我不敢相信她就是這個鳳儀閣里一向諂言媚笑的鴇母。

我拂開她的手,搖頭:“沒用的,金娘,那個人不會放過我的!”

“若是我的鳳儀閣擋他不住,公主,民婦願意護着您離開京城,”她低頭想了想,再次抓緊了我的手,像是下定了決心:“您可以去淮南,去找二殿下!”

去找宗諭哥哥?我猶豫起來。

“我這就去準備,公主您靜候佳音!”金娘說完起身走向門外。堅毅的身影越走越遠,裙角翻飛,竟似步步生風一般。

金娘離開后,我們的境況好了很多。連帶着那個伺候我的小丫頭,都變得莫名地溫和起來。

“公主,您說,她真的願意幫助我們么?”素弦眨着雙大眼睛巴巴地看着我,一掃前幾天的陰霾神色。到底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啊!平日裏做事再妥帖,一激動還是會流露出小孩心性。

我輕笑:“不知道啊!有希望總比沒有好吧!”

素弦閉了嘴不再說話。

我心裏久久平靜不下來。在鳳儀閣的幾天,金娘雖然百般恐嚇,但到底也沒有過分為難我們。比起其他青樓里的鴇母,怕也算是心善了。只是,經過了錦瑟的事,我已經不敢再輕易相信誰。轉念又想到,也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境況,心裏到底是願意賭一次的。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金娘過來了。一進門,就衝著我撫掌微笑:“總算是不負所望,民婦已經安排好了!”

“金媽媽打算怎麼做?”素弦關切地問。

“公主,每日戌時,一向是我們鳳儀閣來往客人最多的時候,進出個把人毫不起眼,”金娘肅了肅臉色,轉身關好了門,說:“今晚,我就送您從後門出去,那裏備好了馬車接應。對外已經讓人放出了消息,說您病了,概不見客。只要拖得幾天,出了京城控制的範圍,再要找您,那可就不容易了……”

我點頭,拉過她的手,含笑致謝:“金媽媽今日的相助之情,青禾沒齒不忘,日後……”想到那個禍福莫測的“日後”,心裏一陣凄惶,臉上的笑意頃刻之間結了冰。

“沒事的,公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金娘走過來攬住我,緩緩拍着我的後背,輕聲勸慰:“你得信金媽媽的,人啊,只要自己沒失了念想,再大的風浪都會過去!”

我的眼淚瞬間滑落。

蕭別那樣的凌辱我沒哭,被送到了青樓我沒哭,千紅盛會上登台獻藝我沒哭……然而此刻,聽到這個青樓鴇母的軟言細語,我卻再也抑制不住,伏在她的懷裏泣不成聲,狼狽得像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她的懷抱那樣像母后!

“好了,公主吉人天相,一切都會變好的!”

金娘又絮絮地勸了我許久,吩咐了我好好休息,這才離開了屋子。

天黑的時候,有小丫頭過來領着我們去了後門。

遠遠地看到一個車夫模樣的人探頭探腦地朝門裏張望,一輛馬車靜靜等候在旁邊的角落裏。

金娘走過來,拉住我的手,往我手心裏塞了件的東西,沁涼的質感。我低頭一看,正是以前送出去的那隻絞花纏絲鳳紋鐲。

“我娘回來不久,我就讓人從當鋪里贖回了這隻鐲子,心裏想着,若有機會必定當面酬謝公主。天可憐見,叫我在這裏碰到您,也算了了我的一樁心事,”她的聲音低低的,略帶暗啞,停了一會又接著說:“路上的吃用,我已經備下了,都放在車裏。您這一去,山高路遠,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哽咽無語。沉默了一會兒,轉身走向馬車。

素弦早早地掀了門帘等着。我踩了石凳正要上去,一抬頭,看到裏面端坐的那個人,隨即愣在了那裏。

“怎麼,青禾姑娘不上來么?”裏面的人挑了眉沖我淺笑。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正一腳上一腳下地傻站着,姿勢說不出的怪異。

“端硯公子不是壞人。這次多虧了他幫忙,您才能這麼快得以成行!”身後,金娘不知什麼時候趕了過來,攬住了我的肩膀。

我聽得一頭霧水,掉轉頭,疑惑地看向她。

她坦然地正對了我,微微一笑:“怪我沒有說清楚,這幾天京城裏上了宵禁,沒有端硯公子,只怕眼下出不了城門!”手上微微使力,扶我上車。

我想想自己也沒什麼可被人算計的,順從地一低頭鑽了進去。

素弦遲疑地看了看我,見我微微點了點頭,這才緊跟着進了馬車。

車夫放下門帘,打馬啟程。

“青禾姑娘,您坐穩了!”那個端硯公子閑閑地開口。

我記不清那天醉酒後到底跟他說了什麼。可能他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是他不提,我也樂得不用解釋。再怎麼說,一個公主流落到青樓里,總歸不是件長臉的事。

“您一路保重!”月色里,金娘的叮囑,混着仲秋的晚風傳過來,暖暖地變了調。

一路上無話,只知道馬車一直向南而行。

車裏黑黢黢的,也看不清人臉。

我坐在這樣四四方方的黑暗裏,莫名覺得心安,不禁細細地揣測起這個端硯公子的身份。

青樓里一擲千金的紈絝子弟?還是好善樂助的俠義漢子?盛會上的眾人對他嗤之以鼻,金娘卻對他評價頗高。眼下,要出京城,又得藉助他的庇護。朝中權貴,富商巨賈……我翻遍了自己所有的記憶,卻始終找不出這個人的影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漸漸停下。

“什麼人這麼晚出城?”有人大聲斷喝。

“得罪了,青禾……”未及說完,隨即一隻大手從身後長伸而出,一把拽了我過去。

“你……”

不等我驚呼出聲,胸前一涼,衣襟竟被那個人生生扯開,半邊外裳立時褪下了肩頭。青樓里的裙衫本來就寬領大袖,經他這樣一扯,直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膚。冷汗隨即透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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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尊王妃:傾城亂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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