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霧裏看花
在白如璋不由分說地安排下,在佟樂不情不願又無力拒絕的情況下,程翕暫時與佟樂在同一個約80平米,配有無煙廚房的長方形套間內辦公,兩人只被一扇不透明的落地大玻璃隔開。程翕正式上班的第二天,她隔壁那個玻璃隔間,因其主人出差而空蕩蕩的。隔間外,最接近佟樂的辦公桌的工位也空着,工位的主人——溫卉——隨上司一起出差去了。
至於隔間外的其餘座位,分別屬於分管部門內務的鈕茵及其下屬錢彬彬、還有負責’金莓獎’的馮亮。運營部組的利維貞,以及四五個向其彙報的下屬,也在這個房間裏辦公。目前,整個電影廣告部勉強才30多人,分佈在名為“江”、“河”、“溪”的三個不同房間裏,“江”位於中間,左邊是“溪”,右邊是”河“,分別是銷售,市場策劃和活動團隊的辦公室。
程翕打算先花上一整天,根據佟樂在前一天的會上給自己介紹的各職能團隊負責人,依次專門找他們談話,以便自己對這全然陌生一切,進行初步認知和了解。她選擇首先走進“河”。
“河”是銷售團隊的辦公室,裏面只有一個獨立玻璃隔間,是何嘉志的。不過這時候,隔間的主人也外出了,裏面空無一人。獨立隔間外,坐着大概十幾個銷售,有隋盈盈、文正浩、包學民、潘慧、畢勝、彭崢武,董辰宇,嚴淑芬、黃小東等。在這間辦公室內,還有一個相對獨立的區域,坐着三個年輕的女孩子,但她們並沒有出現在昨天的會上,所以程翕猜測,她們不是銷售。
這個以銷售為主的辦公室略顯雜亂與潦草:幾張辦公桌上擺放着零星的電腦台式機,其餘沒配台式機的桌面上,則是員工自備的筆記本電腦。大多數的桌上,凌亂地散落各種打印的文件和宣傳手冊,還有其他雜物。文件也沒有用資料框進行規整,有的桌面還擺放着喝了一半卻不知道放置了多久的飲料瓶,以及用過但尚來不及被扔掉的紙巾、包裝被拆開卻沒吃完的零食、電熱水壺、茶葉罐等等。
從事了銷售崗位十多年的程翕始終認為,銷售團隊是一家經營性企業或部門最重要、最關鍵的組成部分,沒有之一。以她過往的從業經歷,不論哪一個媒介平台,作為一個項目、一個部門、乃至一家公司的總經理,幾乎無一例外地與自己的銷售團隊在一起辦公,以便於溝通及管理,更重要是,這樣可以拉近與銷售團隊的心理距離,是鼓舞士氣的重要手段。但此刻在她眼前,這個置身其中令人並不舒服的環境,卻讓她感受不到,這個團隊本應受到的重視。恰恰相反,與隔壁的“江”相比,“河”卻有那麼一點像被後娘拋棄的苦孩子。佟樂作為這個項目的負責人,與銷售團隊之間的疏離感,令程翕甚是不解。
程翕本打算找何嘉志了解情況,但他外出了。於是,看着有些雜亂的“河”,還有一張張陌生面孔,程翕覺得有些無從下手。不過,她突然又想起,佟樂第一次見自己的時候就親口提及,他的這個分管銷售團隊副手,是由白如璋親自物色回來,不過因業績不好,會隨時被撤換掉。程翕想來,既然自己已從佟樂的言辭里,感受到其對何嘉志的不滿,假如此刻再趁何嘉志不在,去找一線銷售了解情況,也許不僅會令這兩人原本就不睦的關係火燒澆油,而且還難免引起何嘉志對自己的誤解與猜忌,以為自己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她無意參與那些原本與自己無關的矛盾,也不打算主動取代任何人。何嘉志是否會被撤換掉,根本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想到這一切,程翕離開“河”,向“溪”房間走去,打算先從那裏入手了解部門情況。
與另外兩間不同,“溪”整個房間裏,並沒有玻璃隔間。在這個沒有任何隔斷遮擋,一覽無餘的辦公室里,薄韜坐在背靠牆角的位置,正在用他筆記本電腦寫方案。市場策劃團隊由薄韜負責,還有兩個女下屬——李可佳與趙曼——向他彙報工作。此外,韓運發與田曉寧,也在這個房間辦公。
程翕微笑着朝自己的第一個目標打招呼:“薄總,佟總昨天開會給我佈置任務,讓我熟悉內部情況,你看,我這正愁無從下手,你能不能幫幫我的忙,給我簡單講講你這邊的情況?”
薄韜穿着一件長袖圓領藍色帽衫,下面一條深藍色牛仔褲和休閑板鞋。正在皺着眉頭、搜腸刮肚寫PPT的他,抬起頭看看程翕,面部肌肉好不容易擠出淺得不能再淺的笑容,說道:“程總別客氣,你想了解什麼?我也來了沒多久,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可能不一定能幫到你。”
“沒關係,薄總,既然這樣,咱倆就當聊天,先從互相了解開始。你什麼時候來到這家公司的?之前在哪裏?是負責哪方面業務的?”程翕一邊說,一邊從不遠處找來一把椅子,把椅子推到薄韜的桌前,挨着他坐下來。
薄韜耐着性子回答道:“公司年初剛拿下電影廣告的資源后,才成立了這個部門。因為業務需要,佟總找我過來。我之前在《中早》的市場部工作。”
“哦,真沒想到,原來咱們還曾經供職同一家傳媒集團!我曾經在《花城日報》工作過,圈子可真小啊。”多年的銷售工作,讓程翕職業本能地快速尋找與溝通對象的共同點,以便創造融洽的談話氛圍。
可是她的套近乎,薄韜並不買賬,也沒有順着這個共同點往下聊,而是顯得有幾分冷淡與疏遠地問道:“程總,你還需要向我了解什麼情況?”
程翕覺得氣氛略顯尷尬,為了不造成冷場,只好又拋出兩個簡單的問題:“薄總,你這個團隊幾個人?具體工作與職能是什麼?”
“目前加上我自己有三個人,主要工作是研究電影廣告市場的各種數據,類似票房,廣告主投放金額與各家份額比例,行業趨勢分析,以及給銷售寫提案方案。”說起寫方案,薄韜的眉頭又為自己一時的思路咔殼而皺了起來。
“那你們的KPI如何考核呢?以你們寫了多少方案來計算嗎?還是以你們業務支持的銷售的簽單額來計算?”程翕接着問。
“沒有KPI考核,我這周主要是給佟總寫Abby手機的方案。”
薄韜的回答,讓程翕似懂非懂地讀懂了對方的潛台詞:他幾乎是佟樂御用且專用的方案寫手。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她繼續發問:“整個團隊就三個人?即要研究市場數據,還有給銷售部門的工作提供支持,工作量豈不是很大?”
薄韜看着程翕,頓了兩秒,回答道:“只有非常重要的提案,我們才會配合。至於市場分析和研究,公司出於節省成本考慮,沒有劃撥找專業調研公司買數據的預算,所以我這個團隊的另外一項主要職能是,針對客戶的產品市場定位,進行一些方案所需要的簡單數據包裝。”
聽到這些,程翕不由得暗自嘀咕:“連個考核指標也沒有,如何界定工作成效?如何激勵這個業務支持團隊積極配合銷售的工作?但這些疑問,肯定也是薄韜無奈的地方,畢竟這一切都不由他決定。”
程翕一邊努力釐清自己心中的困惑,一邊看着薄韜:這個80后帶有濃重西北口音,皮膚略黑且毛孔粗大又有痘印,髮際線比較低,額頭也不夠飽滿,一雙單眼皮小眼睛上方的眉毛,既粗又黑且間距很窄,薄嘴唇方臉,頭髮烏黑濃密身材高大且略胖。她的內心又忍不住開始盤算着,從面相學的角度看,眉間距窄的人,心胸狹隘,得失心重,薄嘴唇代表薄情寡恩。畢竟這都不是正面的判斷,程翕覺得在對薄韜不夠了解的情況下,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腦細胞瞎猜亂想,給他人隨便貼標籤不太好,她為此暗自有點過意不去。
因從來沒成功戒掉過自己喜歡開小差的毛病,所以程翕不得已養成了一心二用的習慣,她一邊暗地裏給薄韜相面的同時,一邊笑容燦爛地對他說道:“哦,原來如此,知道了。謝謝薄總關照。以後我還有不明白的,再過來請教。”
隨後,她看到房間內另一個牆角的位置,韓運發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剛和一個略胖的女孩子聊完什麼,空閑了下來,便徑直走了過去,笑着問道:“韓總,方便聊兩句嗎?”
“程總,您叫我老韓就可以了,大傢伙都這麼叫。您有什麼吩咐?”面對程翕,韓運發的反饋則顯得比薄韜熱情許多。
“不敢吩咐,我剛來,還什麼都不懂,覺得有必要找大家溝通,儘快熟悉環境了解情況。”
“程總,你想了解哪方面的情況?”韓運發身材矮小,不胖不瘦,眼睛不大不小,嘴唇是典型“地包天”,頭髮和薄韜一樣濃密。他渾身上下基本沒有任何記憶點,年紀不大但老氣橫秋,給人一種暮氣沉沉的乏味感,連着裝也是一副沉悶無趣的縣級以下村幹部風格。
“你來公司多長時間了?所負責的主要業務是什麼?團隊有多少個人?”
“哦,我來很久了,以前我在白總自己開的廣告公司工作,幾年前畢總來《國際導報》上任總編輯,叫白總過來,我就一起跟過來了。之前沒有電影廣告業務的時候,我在紙媒活動部,哦,對了,當時這個部門也是佟總管,我幫忙做一些落地活動的執行工作。現在轉到電影廣告部,暫時還幹活動執行。我們團隊,現在只有我和譚思柔兩個人,就是剛剛和我說話的那個女孩,除了部門活動執行,我們還和電影製片方溝通,這個嘛,現在也暫時沒具體業務,只是日常溝通。不過譚思柔算不上向我彙報工作,在業務上,我們都直接對佟總。“
程翕看着對方,聽着他滿嘴河北口音的回答,回想起佟樂和白如璋為了自己的座位安排而不悅的那一瞬間,對於他跟隨白如璋這麼多年,且與其還有如此深厚的淵源和密切的關係感到有點吃驚。想到佟樂在高他一級的白如璋面前,所表現出的強勢與對抗,讓自己這個新到崗的下屬,在入職的第一天就左右為難,程翕很難想像,韓運發是如何長期在這個環境裏安穩度日。
對比薄韜的冷淡和公事公辦,韓運發顯得熱情且隨和,而且對程翕的詢問也表現得甚為配合與知無不言。至於與製片方的溝通工作,以他的表述,既然從事電影廣告的業務,總得有一個與這個行業溝通對接的需求,程翕想當然地初略判斷:如此不落地的業務,更談不上KPI考核。
業績考核,關乎員工的收入,收入機制又與工作積極性密切聯繫。連續溝通了兩個分職能部門的團隊,業績考核別說是成文的制度,就連基本的構思都沒有,那麼如何實行有效地管理呢?這在程翕看來簡直有點不可思議,而從這個不小的業務部門管中窺豹,該如何想像整家公司的全局呢?一時間,程翕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在距離韓運發的工位不遠處,是另一個相對獨立的區域,這個區域只有田曉寧一個人。
程翕帶着各種困惑走向田曉寧,在她的辦公桌旁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曉寧,有時間找你聊兩句嗎?”
“程總,您需要聊什麼,請說。”田曉寧頂着一頭厚厚的短髮,看起來利落整齊,她的雙眼很清澈,眼神柔和且沒有這個環境裏的其他人所共有的防備。
“昨天開會,佟總介紹說你負責影城候映廳落地活動業務溝通與執行,那麼我想問問,是些什麼樣的活動呢?”
“是這樣的,每家影城都有候映區,那麼我們可以將這個區域的使用權賣給有需要做線下促銷活動的一些客戶。通常面積在4平米左右,費用按場地大小與天來計算。如果客戶提出相關需求,我這邊就負責對接影城,替銷售溝通點位的檔期,以及向影城上報具體活動方案,執行細節等。”田曉寧耐心地面帶微笑講解着自己的工作內容,從她那明快的上衣顏色,程翕感受到其內心的坦誠。
“明白了。那後續如果我有客戶有相關的需要,就直接找你溝通,對吧?”
“是的,您需要把客戶指定的點位清單以及活動方案先報給我,我就會替您核算費用報價、協調點位檔期還有物料進場之類的事宜。”
“明白!能問問,在公司成立電影廣告部之前,你是做什麼的嗎?”
“我最早在公關公司,和佟總的老婆還是同事,後來佟總把我挖過來。以前佟總負責紙媒的活動部,部門內除了我,還有鈕茵,溫卉她們。去年年底領導想拿運通院線的廣告銷售代理,我們四個人每天忙乎這事兒,連投標的標書都是我做的。後來中標了,佟總就安排我來負責這方面的工作。”
程翕看着眼前這位個子不高皮膚白皙長相端莊的大眼睛80后,覺得是到目前為止,這個部門內給自己印象最好的一位同事,從她職業的態度和清晰坦率地表達與溝通,程翕感到田曉寧可信任。
“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對你的業績考核,主要是看這個產品的售賣情況?那麼產品的售賣,與你的收入掛鈎嗎?”程翕非常關心業務支持團隊的KPI考核機制和收入來源,因為這決定着這些職能崗位對銷售的支持力度以及工作效率還有積極性。
“是的,我的業績考核就是看候映廳的銷售額,至於收入,因為這個產品有外付成本,所以,我的傭金,是以項目毛利為基數計算的。”
“這個產品,外付成本肯定是大頭吧?而且場地租賃,市場價格都比較透明吧?”程翕微微皺皺眉頭。
“是的,所以毛利通常不會高,因為如果報價太高,是賣不出去的。”田曉寧微笑着點點頭,回答道。
程翕聽完,吁了一口氣,她無奈地笑了笑,說:“好的,我差不多都了解了,謝謝你。後面再有什麼問題,我再來請教你。”
說完,她離開了沒有獨立隔間的“溪”,打算回到”江“,再找馮亮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