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與Eddie初見
何淼與甘純在白如璋的辦公室里那場話不投機且略帶火藥味的業務溝通會開完,時間已是下午兩點多,這時,程翕正前往公司駐H市辦事處的路上。電影廣告部最初在H市當地只有兩名銷售:胡穆清和侯丹。這天下午,胡穆清並沒有安排外出拜訪,因為昨天,她接到了程翕的電話,對方將於今天下午登門,約自己就後續的業務推進作協調與溝通。
胡穆清是七零末,生於中原古城,十多年前大學畢業後跟隨在H市工作的同班同學兼男友來到這裏。和每一個在大都會奮鬥的異鄉人一樣,兩人從租房子開始,在此地落腳,到小兩口靠積攢下的全部積蓄,在7年前支付首期在當地買房置業安定下來,終於立足,其中的艱辛只有自己知道。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為了不再向靠退休工資過活的父母伸手,胡穆清經一個老鄉介紹,在一份H市當地發行的都市類早報,謀了一個業務助理的崗位,後轉為銷售,不經意地一干就是5年。隨着互聯網普及所帶來對各行各業的衝擊,她供職的紙媒每況愈下,兩年前懷孕后,胡穆清便索性辭職在家專心生娃坐月子。然而,丈夫一個人的收入並不足以長久支撐一家三口的全部開銷用度,在孩子滿一歲時,她只得又重新出門找工作。就這樣,她於去年初來到《國際導報》,負責廣告代理公司的跟進服務業務。
最初回到職場,胡穆清並未過多考慮,只打算先找一個崗位回歸社會,待日後有合適機緣,再謀求更好的平台。未曾想入職一年,耳聞公司拿下運通院線廣告銷售運營權,於是她便主動去找白如璋,申請能從紙媒廣告部調職到佟樂分管的電影廣告部。本來,胡穆清也就是抱着嘗試的心態,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白如璋在還未知會佟樂的情況下,當即便非常爽快地同意了。
然而,即便調換部門,她也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收入有明顯增加。
胡穆清所負責的工作,與何淼的崗位職責類似,區別只在於產品形態不同:前者售賣電影廣告,而後者主要售賣紙媒的廣告版面。與何淼一樣,她面對所有在本地的國際4A的業務銷售和服務工作,但這同樣不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銷售崗位。只有當同部門內,類似甘純那樣的崗位負責人,有不錯的銷售業績的前提下,且甲方的媒體投放執行,通過自己所服務的代理公司操作,她的工作成果才能在比例不高的傭金上有所體現。但此時,《國際導報》操盤的運通影城廣告銷售代理業務尚未步入正軌,市場對該產品的認可度還不高,而公司內部市場資源管理不系統,整家公司從上到下,業務形態純粹跑馬圈地佔山為王的理念下,胡穆清還必須自己開拓廣告主業務訂單,才有機會讓自己的年收入不至於太低。可如此一來,服務代理公司的銷售,與服務廣告主的銷售之間的矛盾又不可調和、不可避免。
另外,雖然她所負責的,是部門內銷售團隊中專門服務廣告代理公司的重要崗位,也是一個工作量比較大,且不容忽視的業務環節,但這個崗位並沒有得到領導的足夠重視。加上只有侯丹一個幫手,整個電影廣告部在H市目前還暫時沒有服務廣告主的團隊,《國際導報》多年來的業務收入,也並不主要來自國際4A,這些不給力的現實情況,讓胡穆清感到有點無可奈何。
“請問,是Michelle嗎?“
午飯過後,程翕第一次來到距離自己入住的酒店僅2公里不到的,一棟35層大廈的28樓的其中一個單元,這是《國際導報》在H市的辦公室,公司在這裏租借了兩個單元,一個為電影廣告部門所用,另一個則是駐當地記者站。程翕在這個電影廣告部所佔用的獨立單元里只看見兩個女同事。
”哦,你就是程總吧。“胡穆清從座位上站起來,一臉熱情的笑容:”之前就聽總部的同事說起,今天還是頭一次見呢。“
”叫我Anna就好了。“
程翕微笑着回應對方的同時,迅速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下午的陽光從窗戶照射進這個空蕩蕩的辦公室,卻因為屋內人丁稀少,顯得有點冷清和缺乏活力。
在程翕眼裏,胡穆清是自己入職這一個多月以來,在部門內所見過的所有銷售里,包括佟樂與何嘉志在內,談吐最為得體的一個:她個子不高,身材勻稱,五官端正,皮膚白皙但略缺乏彈性,眼睛不大但眼窩有點深,高鼻樑,一頭剛及肩的長直發,乾淨利落。她身穿一件駝色的開領針織外套,裏面搭配圓翻領衣白色長袖襯衣,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和一雙平底淺口皮鞋,打扮並不華麗,卻有着這座城市所具備的精緻和巧妙。
”這次來,事情辦的還算順利吧?昨天聽你說起Maeva的項目,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嗎?”
“我初步和客戶溝通過,對方反饋還不錯。因為我剛來,還從來沒操作過具體項目,對許多東西沒概念。我知道,謝諾佩爾集團是戴斯廣告的客戶,後續需要由他們來執行投放與服務細節,當地的代理公司都是你在服務跟進,所以我需要提前找你溝通,看看後續怎麼配合。”程翕看着對方,一邊回答一邊尋思着,如果胡穆清自己不說,沒有人會懷疑她不是一個地道的本地人。
談及自己的大客戶——戴斯廣告集團,這讓胡穆清眉頭輕蹙:“嗯,戴斯手頭的客戶真倒是不少,高蒂耶集團、謝諾佩爾集團、南方晨星汽車,說起來是一大堆,就是沒給咱們下過什麼訂單。他們負責戶外媒介的購買和我還蠻熟。”她一邊說一邊看了看錶:“現在時間還早,我試着約一下Eddie,因為是臨時約,不一定能約得到。如果他正好有空,我們就過去見一見,他人還蠻好溝通的,而且我們從公司過去,距離不遠,路程最多也就20分鐘。我先給他打個電話,看他今天下午的時間是否OK,稍等我一下哈。”說完胡穆清離開了房間,不一會兒,她快步走了回來,一邊關筆記本電腦一邊說:“走,約上了,我們先一起去和他聊聊。”
半小時后,兩人來到位於市中心一棟48層高的大廈。
戴斯廣告集團是全球最大的廣告集團,在這棟寫字樓內,從39層到43層,這個廣告行業的巨無霸一共租用了五層,戴斯廣告、克洛威媒介、BTAD、戴斯公關等集團旗下大大小小的子公司分佈在不同的樓層。專職負責媒介業務的克洛威媒介中心位於40層,其會客區與員工休息的茶水間融為一體,典型的宜家風格,讓會客環境更像一個現代感十足的輕食餐吧,極有設計感的裝修風格,流露着廣告業所具備的典型高端服務業的調性和氣質。
克洛威是胡穆清所跟進服務的最重要的業務上游,她陪程翕在會客區等候的間隙,回想起四個月前在同樣場合,一個讓她在此後每每想起來,都略感尷尬和慚愧的情景。
《國際導報》剛拿下運通影城的廣告銷售代理資格不久,佟樂要求她為自己安排約見拜訪克洛威負責戶外媒體購買業務的總監齊美麗。第一次拜訪,上司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溝通方式和談話內容,就讓她那個習慣了工作流程嚴謹刻板的客戶,感到既不舒服也不耐煩。
胡穆清記得,那是一個與今天相差無幾的下午,炎熱的夏季讓人有些煩躁不安,她領着衣着隨意、身材虎背熊腰的佟樂,來到這個充滿設計感與時尚創意元素的辦公室,上司一邊說話一邊抖腿的習慣簡直令她不忍直視,非但如此,這次業務拜訪,最關鍵的合作條件談判內容,也被佟樂通通拋諸腦後。年度保底投放量多少,針對業務上游的投放額返點比例多少,品牌單一投放量達標獎勵政策等等,連個初略的業務合作方案都沒有涉及。雖然,胡穆清也清楚,初次見面,齊美麗作為業務上游,不拋出任何合作條件,既是策略,也是基於當時對市場的判斷。畢竟運通影城數量規模還比較有限,雖票房表現和品牌價值可圈可點,但在市場認可度尚不高,且同類型替代產品並不遜色的情況下,這一次僅限於試探性接觸。可即便如此,佟樂也沒給這個混跡H市廣告圈多年,脾氣刁鑽的西北女人留下好印象。在齊美麗眼中,來訪者粗魯的舉止、隨性的做派,既不時髦也不高檔的衣着打扮、還有他對“Lanvin”這個漂亮優雅的英文名,不標準的發音,都讓這個在國際4A環境中浸淫多年的女人,不停地在內心翻白眼。
這簡直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商業文化之間的衝突,因有着國際4A廣告多年工作經歷,齊美麗早已完全適應了廣告行業的浮華和功利,以及H市頗洋派與務實細緻的商業文化,可與其談判對手完全不同,在J市從事多年新聞采編和紙媒經營業務的佟樂,大開大放的溝通方式,高舉高打卻甚是務虛的業務洽談風格,高談闊論講述自己曾經牛逼閃閃的新聞從業經歷和媒體經營業績表現,長篇大論介紹廣告主代表與其個人的深厚私交,以及業界對自己的高度認可……以至於胡穆清始終記得會後長相併不美麗的LanvinQi致電自己,毫不客氣地說:“以後不要再帶你的這個領導來見我,目前兩家公司之間也沒有什麼業務好談,往後,你們公司有什麼事,你自己直接來跟我溝通。”
想到幾個月前的這一幕,胡穆清的眉頭不經意間鎖得更緊,這時,一個身材高大、小麥色皮膚、帶着黑框眼鏡的小眼睛男生走了過來,打斷了她的回憶。這個男生叫文昆傑,是齊美麗的下屬,這也是胡穆清自公司電影廣告部門成立以來,第一次為某一具體項目,帶同事來就業務細節進行溝通,而不是像佟樂那般胡吹海侃。
與此同時,程翕注意到眼前這個身高1.85充滿健康活力的男生,身穿一件Y3的黑色圓領帽衫,一條破洞牛仔褲,和一雙三葉草運動鞋,手上帶了一塊黑色錶盤的沛納海。她還從這個每天要接待眾多媒介供應商的購買經理的表情和肢體語言裏,感受到痕迹並不明顯的客套與疏離。和健壯高大以及健康膚色的形象有點反差的是,文昆傑說話的嗓音,聽起來有點細,且中氣不足。這個H市土生土長的八零後土著,帶着濃濃的南方口音,面對兩位訪客,臉上始終保持恰到好處的微笑。
程翕曾有過四年專門服務國際4A的經歷,那雖是近10年前,然而她卻發現,多年來這個行業的整體風格氣質並沒有太大改變:對數據的執着要求,對流程的一絲不苟,以及對新奇事物的好奇心,還有就是面對多數媒體銷售時,那從內到外的淡淡優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