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十七年前

第6章 二十七年前

穆國公趙泫不是個一般的皇子。

按照大周皇族慣例,太子登基后他所有的同父兄弟都可被封為郡王或親王爵位,駐守封地或留在帝都。

但身為惠帝五子的趙泫只是一個國公,且常年駐守西境,只能在皇帝每年聖壽前後才奉旨回京一次。

這麼多年哪怕他立了再多的戰功,所有的封爵封賞都與他無關,非遇戰事,帝都的其他王爺與朝臣也想不起他來。

趙泫如此處境,還要從當年那場聲勢浩大的天選大典說起。

前面提過,大周惠帝曾將立儲一事拖了八年,這八年間惠帝也不是完全閑着。他在每天彈琴作詩、與皇妃宮女們作樂調笑之餘也會想起來還有這麼件國之大事尚未解決。

就在惠帝七年的正月十六。元宵剛過,熱鬧夠了的惠帝在回寢宮的路上又想起來這件頭疼的事情,這一想還就想入了神,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宮女們居住里巷來了。

身邊的內侍們極少見到官家如此認真思慮一件事情,都不敢打擾只得默默跟着。

走到一處敞着門的宮女住所門口,惠帝聽到了屋裏傳來的聲音。

“好啦好啦,每次都為誰去打水爭個沒完,要不咱們還是抓鬮吧,這下就誰也別怨誰。”

惠帝從門內往裏一瞧,幾個小宮女正在那裏爭吵些事情,其中一個年級大約十八九歲的宮女說了這番話後起身拿出一張紙,她將紙裁成幾張紙片又在其中一張上塗了胭脂,她將紙片團成幾個團扔進一個木碗裏搖了一搖放到眾人中間說:“來吧,誰抽到有胭脂的紙團,就誰去打水。”說完幾個宮女就開始嬉笑着抓鬮。

站在門外聽的惠帝如獲至寶,道:這辦法好啊!這儲位人選怎麼就不能抓鬮來選呢。

想出這個辦法的惠帝喜上眉梢,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法太好了,順帶覺着那個十八九歲的宮女也眉清目秀可愛的緊,是以當夜就召幸,次日封為采女。

這個宮女運氣也實在是好,只被皇帝召幸一次就懷有龍胎,被加封為才人。

可她卻因出身低賤,為後宮中兩位最有權勢的娘娘所不容,剛一懷孕就被扔到了太廟旁的一個院落中。

那院落雖靠近太廟卻是年久失修,無人問津。住在裏面的都是為歷代皇帝寵幸后無封號無子嗣的老宮女們。這些老宮女們多年因孤苦無着,內心大多已扭曲變態。最憎恨就是同樣受皇帝寵幸的宮女,更不要說是那懷有皇嗣的。是以她們對趙泫母親恨得咬牙切齒,日日欺負毆打她。所幸趙泫命大,有院中幾位尚未失智的前朝宮女暗地裏偷偷照拂,幫着她母親順利到了臨盆那日。

臨盆那日正好也是舉行天選大典的日子。

想來如果天下百姓知道,就在天選這日太廟還有一位皇子降生。那獨孤懿費勁心力渲染的什麼五彩霞光八十一隻祥鳥就成了趙泫出生的吉慶祥瑞,傳說中天孫的名頭怕是就穩穩的落在了趙泫身上。

到時候民間傳聞四起,這剛剛到手的儲君之位恐怕又得換人。

如此,這個剛出生的嬰孩怎能不讓獨孤懿和獨孤皇后警惕。

加之獨孤皇后得知,正是這孩子的母親幫着惠帝想出了天選的法子,險些讓楚淑妃的兒子搶了太子寶座,便更是對他們母子懷恨在心。

未免日長生變,獨孤氏剛剛冊封為皇后就藉機將趙泫的母親葯死了。

趙泫也被司天監以生辰與親生父母相衝,留在宮中於惠帝不利的原由,逐出皇城扔去了建業城外的行宮,自此再無人問。

直到十年後。西涼派使臣來大周,請惠帝派出質子前往西涼,以此換取兩國邊境休戰十年。

得知這個消息,打敗了楚氏家族獨掌朝堂大權的獨孤懿和獨孤華父女一下就想到了趙泫。兩人在惠帝前面一番遊說威脅,惠帝便答應將這個他早已忘記的兒子送去西涼為質。

在西涼皇宮,趙泫度過他人生最為凄慘的十年。

他如同牲畜一般住在破爛的馬廄里飲餿水吃殘羹,被低賤的奴隸鞭打着干粗活,還要由着當時尚是太子的赫利薩任意折磨。

赫利薩不順意便將趙泫吊在橫樑下抽打,打到半死為止;高興了就將趙泫關入籠子扔進猛獸園中,驅使猛獸去撕咬鐵籠,他則在旁邊看着趙泫驚恐的樣子取樂。

到了趙泫二十歲,與大周十年的休戰期一過,繼任西涼國主的赫利薩就將趙泫綁在馬後一路拖到赫拉城外的戈壁上,把奄奄一息的他一頓抽打后仍在了野狼徘徊的荒漠中,任其生死。

此時,上天再次垂憐趙泫,讓他遇到了隨同父親一道出訪大周,正在回程路上的的喀沙公主雅木塔。

雅木塔從黃沙中救出了趙泫,並將他帶回喀沙。

養傷期間,雅木塔的關懷與善良讓趙泫體會到從未有過的人間溫情,加上她艷冠西域的容貌,高貴出塵的氣質,使趙泫也和其他男人一樣對雅木塔動了情絲。

傷愈後趙泫為了能經常見到她,主動提出在公主們宮殿裏當守衛。他每日眼前都是雅木塔的嬌顏淺笑,那股自五內而起的綿綿深情愈加強烈。

為了能正大光明的向喀沙國王求親,趙泫加入喀沙軍中成為一名底層士兵。他在軍中發奮讀書學習、勤於武藝,率領喀沙軍隊抵擋了數次外部族的侵略。

那時,什麼皇族身份、報仇雪恨都不存於趙泫的世界裏,他滿腦子都想着儘快樹立軍功博取才名,求娶雅木塔。

兩年間,趙泫果然就成為了喀沙軍中有名的將領。但聲名遠播也讓一直在西域四處尋找的大將軍石倫發現了他。在經歷了石倫多次勸說阻攔后,趙泫終於被說服回到了大周,兩人就此分別。

那時大周國內惠帝已逝,趙澤即位,獨孤皇后已成為獨孤太后。

得知眼中釘趙泫竟還活着,獨孤太后又一次搬出趙泫命帶不詳的理由,堅決不讓趙泫回建業,甚至還多次派人刺殺他。為保全性命,趙泫只能再次回到西境。皇帝趙澤也憐憫這個命途坎坷的弟弟,不顧母親與外公的勸阻封他為穆國公知秦州都護。

而獨孤懿則生怕趙泫持兵謀反,輪番派了三任知州往秦州來監視他,除了出兵征戰讓他寸步不能離開秦州範圍。

一年後,獨孤太后薨逝,獨孤懿令趙泫不必回建業奔喪,趙泫只得在西境為獨孤太后守孝三年。

誰知正在這個時候,西涼出兵喀沙。

不久後趙泫就聽聞喀沙滅國,喀沙皇室全族被處死,無一生還。

那一年,趙泫請旨回京迎娶了石倫將軍的女兒石亦雪做了正妻。

萬沒想到,以為早已死了五年的人會出現在西涼皇宮裏,死在西涼即將滅國的之際。

看到摯愛之人的屍體,久經沙場的鐵血將軍也終於忍不住眼中含淚,而由此想到的幼年所受之辱讓趙泫更是滿腔悲憤。

“原來如此,原來你與她有這麼深的淵源。想想也對,這位公主如此美貌,一般人看了誰不動心,更何況你們還曾朝夕相對有救命重生之恩。不過當年石老將軍帶你離開喀沙的時候,你怎不趁機求娶公主呢?喀沙一個西境小國,國王應該很樂意你這個大周皇子當女婿才是啊?”明庭不解的問趙泫。

此時,夜幕早已落下。趙泫和明庭兩人來到豐水湖邊一面喝酒一面訴說當年往事。

“當年岳父大人奉皇姑母的命令在西境各國尋我,期間一直裝扮成商人模樣。找到我後為保我性命並不敢大肆宣揚,只說我是他失散的侄子。一個商人之後哪有資格求娶喀沙國王奉若珍寶的公主。況且岳父大人只想趕緊帶我回建業去見皇姑母,也顧不上這些。”趙泫一手搖晃着酒壺,眼前光滑如鏡的湖水浮現出他與雅木塔道別時的場景:她的金髮在陽光中分外耀眼,藍色的大眼睛裏滿含淚水卻依舊笑意盈盈。她柔軟的雙手緊緊的拉着他,半含深情的囑咐他:“你回到大周安頓好之後,記得還來喀沙看我啊。”當年未曾想,這一別便是永訣。

明庭看着趙泫滿面傷情的樣子,心中不免想起一句舊詞:芳魂已逝,朱顏在。憶痴情幾許,千里春風還賦幾多愁。

他嘆了一聲,道:“其實縱然你在人前裝的極好,我也早看出你對亦雪沒無甚情分,不過因着我母親的情面演出來的罷了。所以我當年鬧着不肯母親將亦雪嫁給你,險些截了你大婚的車馬,還弄出許多荒唐事來。讓母親以為是我鍾情亦雪所以才處處與你為難,把我好一頓教訓。後來我見亦雪是真心愛慕你,自己又來了西境領兵見識了你的真才實學、颯颯風姿,這才不再給你添麻煩。”

聽明庭這個自負風流過人的浪蕩子說自己有颯颯風姿,趙泫不禁笑了起來,說:“不愧是情場老手花叢浪子,竟被你看出來了。不過我是真以為你愛慕我家娘子所以才不停給我找麻煩的。”

“哪能啊,我與亦雪自幼一起長大,當她是我的妹妹一般,緊張她自然是害怕你辜負她了。現下知道了你的舊事,我雖仍替她不值卻更替你惋惜。”

明庭又嘆了一聲對趙泫道:“以你的才能抱負若生長在建業何愁不是朝堂柱石,如今怎會讓外戚亂臣當道。況你幼年受了這樣多的苦難更是該有個情投意合、一心一命的佳人共度。唉,上天偏不肯遂你的心,可惡的很。”

趙泫看着明庭紛紛不平的樣子,知道這位表弟如今是真拿他當親兄弟處處都為他打算,本鬱郁不舒的心腸也頗得寬慰。遂微笑着站起身,抬頭望漫天的星辰璀璨光華、浩渺無垠,心中便又舒展了幾分。

他長舒一口氣伸了伸腰背,朗聲道:“有你這樣肝膽相照的兄弟,有姑母的關心疼愛,還有亦雪這樣貌美的賢妻,足矣。他日與你和七弟一同清掃奸佞、匡扶社稷、縱橫天下,此生必當無憾!”

明庭見趙泫恢復神采也高興起來,他起身與趙泫並肩而立道:“那是,我們兄弟三人一定可以重塑趙家天下,讓宇內清平、四海歸心,這才是男兒大丈夫應盡之責!”說畢兩人便相視大聲笑起來,舒展滿腹胸懷。

那晚回去路上,明庭心中冒出一個念頭:都道萬般皆是緣,怎知子澈此生再無知心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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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業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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