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符文師的造訪
這是一個完美的秋天,完美到幾乎只能在故事裏看到。天氣和煦乾燥,官道上奔馳着大量的馬車,偶爾也會有步行機械人——蒸汽機協會的最新產物。道路兩旁的樹木正值換色時節,紅黃混雜的葉片順着枝丫垂在人們頭頂。也有一些老橡木不願拋下夏天的尾巴,樹葉依舊是金綠混雜。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你的機械人壞了,那這天可太美好了。
“我就知道蒸汽機協會剛搗鼓出來的東西不可靠,”剛退役的凱倫狠狠地踢了一腳已經報廢的步行機械人,他只是一個符文師,不是一個科學家或者工程師。
他盯着機械人看了好一會,表情變得沮喪,“好吧。”他嘆了口氣,把背包從機械人上取了下來。
“護身符,口糧,錢包……”凱拉仔細的檢查着自己的背包,確認無一遺漏后滿意地點了點頭。“走路其實也不賴。”他想,“天氣真不錯。”
◇◇◇◇
薩沃斯百無聊賴的翻着書,此刻是上午時分,旅店內空無一人。這時門打了開來,塔蘭背對着他走進了大廳,懷裏像是抱着什麼。
“你要的東西剛剛做好。”塔蘭抱着東西,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桌子和椅子的空隙間。“其實昨晚就做好了,但是你知道的,我這個人追求完美,於是我想‘再上一層油吧。’,然後我就做了,老天,這真是太美了。”
旅店老闆把書放下,起初他的神色還略顯茫然,但是在記憶中搜尋了片刻后,他的表情舒緩開來,嘴角拉起了一道弧線。“是我的槍架?”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過了這麼久了,我幾乎都忘了這件事了。”
塔蘭點點頭,“六個月是有些久。”他轉過身,把紅布蓋着的物件遞給薩沃斯,“它現在是你的啦。”
薩沃斯點點頭,拉開紅布,紅布下是深灰色木頭雕刻成的長條形框架,上面還做了簡單的紋理裝飾,木頭上刻着兩個字,字的上方是距離很遠的兩個木樁。
“耐心。”塔蘭對着字念出聲來,“好奇怪的名字。”
薩沃斯點頭,看不出是什麼表情,他扭頭對塔蘭說:“我欠你多少錢。”
塔蘭想了一下,“扣掉你預付的定金的話……”他的眼睛靈活地轉了兩圈,“一共是一個銀幣六個銅子。”
薩沃斯從口袋裏掏出兩枚銀幣,拋給塔蘭,“不用找了,這東西我很滿意。”
塔蘭接過銀幣,點點頭。“要不要我幫你把它掛上?”他問。
薩沃斯環視了一下房間,緩緩搖了搖頭,“我想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我還沒決定呢。”
塔蘭留下鐵釘、木膠和鐵絲,告別離去。薩沃斯坐在吧枱邊,若有所思地摸着架子和那兩個字,沒多久,卡拉從后廚走出來,好奇地看着薩沃斯。
接着是一陣長久的靜默,就像走進了默哀現場。
又過了許久,卡拉終於打破沉默:“瑪雷,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你說。”薩沃斯繼續環視房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地方把架子掛上去。
“那種棘手的問題也能問?”
薩沃斯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恢復如初。“你問。”他輕輕地說。
“你在想什麼?”卡拉語氣迷惑,隨後變得關切而激烈:“我是說,內爾比托都到這了,你還想着按以前的節奏生活?”
薩沃斯沉默了一會才回答:“你瞧,卡拉,我為什麼選擇這麼做,過去的日子裏我看過太多的事情也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了。現實就是,過去的日子裏我有所收穫,但往往失去的更多,所以我才來到這裏,希望過去不要緊隨而至。”
卡拉摸着面龐:“可麻煩已經找上門了,瑪雷。”
薩沃斯猶豫了一下,“這不是麻煩,這只是‘一隻’內爾比托。”,他揮了揮手,示意話題到此終結。
卡拉點了點頭,“那麼你想把這個東西掛在哪兒呢?”他提起吧枱上的掛板和工具。“我想你的房間是個不錯的選擇。”
薩沃斯搖了搖頭,把目光投射到這塊掛板上,“就掛在這裏吧。”他確定地說到。
“就掛在這裏?”卡拉的語氣和神色變得十分驚恐,“這可是……”
“我確定,卡拉。”薩沃斯打斷了他,“我的爺爺給我的傳家寶,就這麼說。”他沖卡拉露出一個微笑,試圖安撫後者的情緒。“那麼你把它放哪兒了?”他問。
“我房裏。”卡拉這會認命了。“床底下。”
薩沃斯點點頭,依舊仔細端詳着牆壁,“去把它拿過來吧。”他命令到。卡拉輕嘆一口氣,但還是乖乖離開。
不一會兒他就雙手捧着一件東西回來了,那是一把四四式步槍,十年前的東西了,但是和標準的四四式步槍又有些許不同——槍身上加裝了一個瞄準鏡,那是工匠協會搗鼓出來的東西,能把螞蟻放的和人一樣大,槍托上纏了幾大圈的白布,已經因為年代的原因有些發黃。雖然它年代久遠,但木頭製成的槍身依舊光滑如新,還漆上了綠棕色的塗裝。所有的鐵制部件也光潔明亮,沒有一絲鐵鏽,膛線依舊清晰可見,槍托上雕刻着兩個字:“耐心”。
“它真漂亮。”卡拉讚歎到,即使你不是軍中士兵或者是槍械愛好者,也不得不承認這更像一件藝術品而不是一把殺人用的步槍。“看來你一直有好好保養。”
薩沃斯點了點頭,“一直都有。”他一邊回答,一邊把掛板釘在吧枱後面的牆壁上,就在酒櫃正上方。又用鐵絲將其加固。“不錯。”他看着掛板,滿意地拍了拍手。
“現在就差主角啦。”卡拉俏皮地說,伸手把步槍遞給了薩沃斯,就像是侍從把劍遞給騎士一樣,但是現場沒有騎士,只有一個旅店老闆,他接過步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掛板上。
綠棕色的步槍和深灰色的掛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下方的字符像是對這把槍應有的主人最好的詮釋:“耐心”。
薩沃斯從吧枱上跳下,兩個人肩並肩站着,沉默地打量着整個掛板。
“太醒目了。”卡拉打破沉默,語氣裏帶着不安,“你確定……”他的聲音慢慢變小,似乎在尋找合適的字眼,但又一無所獲。
薩沃斯咧開嘴笑了,拍了拍卡拉的背,“不用為我擔心。”他笑着說。“我喜歡這樣。”他用力的點了點頭,看上去更有活力了。“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是我爺爺給的傳家寶。”他像是安慰一般地對卡拉說。
接着,大門突然打開了,噪音像是海浪一樣打了進來,客人們隨後魚貫而入,並很快分成了幾批。有五個人一身軍裝,背上背着步槍和背包,腰上掛着彈藥帶。另外一群人一邊談話一邊卸下身上的行囊,選好座位坐了下來,還有一些則是店內的常客。
薩沃斯和卡拉立刻行動起來,薩沃斯笑着上酒上菜,卡拉則衝出了旅店,看看有沒有馬匹和馬車需要照料。
五分鐘不到,旅店就變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地方,吧枱上擺滿了冰爽的啤酒和錢幣,甚至還有一些帝國剛推行不久的紙錢,門口的盤子上擺滿了水果和奶酪,空氣中飄蕩着香料和食物的氣味。廚房的大銅鍋咕嘟嘟地響着,應和着客人們的談笑聲。一群客人把兩張桌子合併起來,滿足他們十二個人的需求。
薩沃斯站在吧枱後面,仔細觀察着他們,人群中有四個男的是車夫——臉上滿是溝壑,手上佈滿老繭,正為了不用風餐露宿而高興,三男三女是護衛——穿着皮甲,腰上別著細劍和手槍,彈藥帶斜挎着,眼神銳利。剩下兩人中大腹便便的男性是商人,另一位則毫無疑問是流浪行商——他的穿着和物品暴露了他的身份。
隨後的入住流程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他們對住宿的價格討價還價,為了誰和誰一間房的問題討論了老半天,又從外面的馬車上拿出許多住宿的必需品隨身攜帶,女士們還提出了洗澡的需求。薩沃斯為他們燒好了熱水,卡拉則捧着乾草,將客人們的馬匹一一餵飽。
流浪行商匆匆出門,趁着天還沒黑,他牽着自己的騾車,拿出一面銅鑼和棒槌,敲敲打打,走街串巷。
“薩倫?”薩沃斯剛剛忙活完,突然聽到一個很久沒聽到的稱呼從背後傳來。他立刻站住,像是什麼事情從過去被翻了出來似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那絕不是一個旅店老闆會有的眼神。
“你說什麼?”他轉過身去,銳利的眼神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充滿困惑的微笑。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人,約莫十八九歲,穿着一身乾淨樸素的衣服。見到旅店老闆轉過身來,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是你,薩倫。”
“你認錯人了。”薩沃斯聳了聳肩,用一種老媽媽帶孩子的語氣對這個年輕人說,“我叫薩沃斯,不是什麼薩倫。”
“‘紅龍’薩倫。”年輕人的語氣先是疑惑,很快又變得堅定起來。“我記得很清楚,一開始我還沒認出來,但是現在我想起來了。我叫凱倫,是塔洛斯下士的通訊官——兩年前你當符文師團團長的時候,你教育他的時候我也在場。”
紅髮的旅店老闆搖了搖頭,竭盡全力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是說我像薩倫?那個‘紅龍’薩倫?故事裏的那位?”他露出一個滑稽的笑容。“我也希望我是他。但是不是,我是薩沃斯。”
年輕人張大了嘴,似乎對旅店老闆的反應感到迷惑。
薩沃斯把最後一根柴丟進壁爐,站起身來,但當他準備移步走開的時候,一隻腳扭了一下,他重重地摔倒在地,還帶翻了兩把椅子。
正在喝酒的商隊護衛們急忙圍攏過來,不過薩沃斯已經站起來了,他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回座,“沒事沒事,抱歉打擾了各位的雅興。”他笑着說,“但我想我需要休息一會了。”他捂着腳呻吟了起來。
“我要是你,就會敷個藥膏。”一名護衛說,“看起來很嚴重。”
“我想你說的對。”薩沃斯揉了揉自己的腳。“卡拉!”他大吼了起來,旅店的年輕夥計一臉慌張的從后廚跑了出來,扶住薩沃斯,兩人穿過廚房,上了樓梯。
“怎麼回事?”卡拉低聲問:“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我沒事。”薩沃斯拍掉了卡拉的手,低聲咒罵了幾句,然後站的筆直,他顯然沒有受傷。
卡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又很快恢復正常。
薩沃斯在樓梯盡頭停下腳步,“他們有人知道我是誰。”他回頭,眉頭緊蹙。“我很久沒聽到‘薩倫’這個稱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