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卡拉
薩沃斯爬上樓梯,走進自己的房間,他的房間裝飾質樸,中央是一個黑棕色的石砌壁爐,爐子砌的很糟,不少地方的磚皮已經脫落,壁爐旁是一張圓桌,兩把椅子,除此之外,就只剩一張剛好夠容納一人的窄床,以及床頭邊的陳舊柜子。地板是木製的,跟屋子裏的其他部分一樣,沒有什麼裝飾。
這時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一位年輕人端着一碗燉肉走了進來,肉還是熱騰騰的,散發出肉香和香料的氣味,顯然剛做好沒多久。年輕人膚色呈現一種不自然的蒼白,他的相貌英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薩沃斯,一雙眼睛顯得十分的機靈。
“今晚是怎麼回事,動靜可真的不小。”他一邊問,一邊把燉肉遞給薩沃斯。“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對吧瑪雷?”
瑪雷是薩沃斯的另一個名字,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別人這樣稱呼他了,他不禁苦笑,接過燉肉,“卡拉,你今天又做了什麼呢?”
“啊,導師(Master),我今天聽到了一個新的故事。”卡林聳了聳肩。
“什麼故事?”薩沃斯問,語氣帶着點好奇。
“另一個關於‘紅龍’的偉大故事。”卡林看着他,調皮地眨了眨眼睛,“這個故事說的是紅龍公主特蕾希婭,或者說特雷斯婭苟薩,愛上了一位強大的人類符文師。他們一起冒險,最後不慎雙雙殞命,留下了一個混血的兒子,我們的英雄‘紅龍’。”卡林說到這,咧嘴笑了起來。
“你知道故事不是這個樣子的,如果是平常,我會跟你講一講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不行。而且我猜我給你佈置的作業你也沒看?”
卡林設法裝出慚愧的樣子。
薩沃斯燃起爐火,試圖板著臉卻做不來。“卡拉,希望你今天過得足夠開心,因為我馬上要講的事情,可能沒那麼愉快。”他嘆了口氣,卡拉保持沉默。“比爾今天遭到‘內爾比托’的攻擊。”
卡拉聽聞,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他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色慘白,表情震驚。“內爾比托?”他喃喃自語,然後像是突然發現了自己的失態,皺了皺眉,坐回了椅子上。“你確定嗎?找到屍體了?”
“比爾還活着,他把內爾比托的屍體帶回來了,只有一隻。”
“你知道沒有‘只有一隻’內爾比托這回事。”卡拉皺着眉頭,語氣冷淡地說:“我以為你已經夠清楚了。”
“我知道,”薩沃斯點點頭,“但是確實只看到一隻。”
“他把它殺了?”卡拉問,“也許那不是內爾比托,只是普通的甲……”
“那是內爾比托,卡林,我確定了,我還用了祝鐵。”薩沃斯有些粗暴的打斷了卡林的話,後者聞言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咬緊嘴唇,不發一語。薩沃斯看了他一眼,然後接著說:“比爾能活着回來是他命大,他傷的很嚴重,縫了整整四十三針。”薩沃斯又喝了一口肉湯。“我現在擔心的是有人懷疑,一個旅店老闆不可能懂這麼多。”他咽下肉湯,長出了一口氣。“萬一有人問起,就說我的父親曾經在第一軍團里服過役,他教會我如何處理傷口和簡易醫療,你要記得,不要說漏嘴。他們今晚被死人頭嚇得夠嗆,沒人問我,但我擔心他們明天會記起這件事。”
“你怎麼處理的屍體?”
“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旅店老闆。”薩沃斯強調到。
“瑪雷,你不能把腐爛的內爾比託交給他們處理。”
“放心,我跟着他們一起去的,跑了十里路,到鎮子裏,找了神聖教會的祭司。”
“然後?”
“雖然理由完全錯誤,但是事情全都正確。”薩沃斯嘆氣,“他們大喊打倒惡魔,把屍體丟進深坑,徹底焚燒,我也確認祭司倒了不少白醋,確保沒有任何氣味散出,確定他們已經把它燒成了灰燼,也確定沒有人拿了什麼‘紀念品’回去。”他拍了拍卡林的肩膀,“雖然我是‘旅店老闆’,但是這不代表我是白痴。”
卡林明顯鬆了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那就好,諸靈保佑,我可不希望有幾隻內爾比托突然跑到這個村子來,然後把村民們屠殺一空,那會是場災難的。”他擦了擦汗,“他們都是些可愛的人。”
薩沃斯點點頭。
“瑪雷,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只有一隻。”
“也許是哪個軍團的錯誤判斷,你知道,這些東西很容易給人它們已經死了的錯覺。”薩沃斯猜測到:“也行這隻靠假死騙過了他們。”
“不可能。”卡林明顯不認同,“軍團都是經驗老到的獵手,按章程至少要做三次確認。”
“好吧。”薩沃斯聳聳肩,“那可能就是走散了。對甲蟲來說不是不可能。”
“我覺得你第一個說法還可信一點,瑪雷。”卡林尷尬地說,“希望你說的是真的吧,只要兩隻……”他說到這,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兩隻內爾比托就可以像熱刀切奶油一樣,輕鬆地清理掉這附近的一切。”
“尤其是他們基本沒有武裝。我懷疑這個村子的村民連一把衝鋒槍和一匣穿甲彈都湊不出。更別提你要一些特殊的子彈才能快速殺死它們就是了。”
兩人陷入一陣漫長的沉默。過了一會兒,卡林又坐立不安地問:“接下來怎麼辦?”
薩沃斯用湯勺攪動着自己的肉湯,漫不經心地說:“也許我該留下那具屍體的,”他喝了口湯,“開個惡魔博覽會,一定很賺錢。”
卡林聽到這個話,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
薩沃斯沖他擺了擺手,“放心放心,我開玩笑的。”他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如果你擔心,你可以走。”
卡林露出震驚的表情,“不,我不能走,我是說……”他嘴巴張開又閉上,顯得語無倫次,不知道該說什麼,重複了好幾次后,他虛弱地說:“你是我的導師(Master)啊,瑪雷,我不知道還有誰能教我。”
薩沃斯笑了,是那種開心的笑,他臉上的紋路也隨之消退。現在的他看起來並沒有比卡拉大多少。“你知道那不是重點。”他用勺子指着門,“你可以離開這裏,找個地方讀書,或者是去找一個喜歡的姑娘。”他沖卡拉擠了擠眼睛,“就像特雷斯婭苟薩那樣。”
“其實……”
“好了好了,”薩沃斯突然變得不耐,擺了擺手,“不願意走就在這裏待着,如果你還沒看厭我吃飯的話。”
卡拉突然變得開心起來,“好的。”他站起身,沖薩沃斯微微鞠了一躬,然後以一種奇怪而優雅的姿勢走向門口,“有需要就叫我。”他這麼說著,關上了房門。
薩沃斯慢慢用餐,他將肉湯里的燉牛肉一掃而空,又把長條的麵包撕碎,浸泡在湯汁里。他一邊咀嚼着被湯汁浸透的麵包,一邊望向窗外,或者說試圖看清窗外,窗外一片漆黑,時不時能看到一點細微的火光,那是別家村戶家裏的油燈透出的光亮,和帝國境內的大城市不同,這裏沒有電,也沒有蒸汽,更像是中世紀的世界。
他又把視線投向房間裏,粗糙的壁爐盡忠職守地燃燒着,他盯着它看了一會,又用眼睛不安地掃視着房間裏的一切。
如果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似乎在躲避着什麼,那是一種刻意的躲避,就像你帶着新歡遇到了舊愛,又像你在大街上遇到了自己的死對頭。
薩沃斯試着放鬆,但卻徒勞無功,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着自己的身軀,過了好一會兒,他像是無法忍受一般,猛地站了起來,拉開了柜子的大門。
柜子裏是一個箱子,一個和旅店老闆身份完全不符的箱子。那是紋銀楠木做的——一種極其罕見的木材,沉重、光滑,是符文師和煉金師最喜歡的魔力阻斷物質,商人也把它列為極品貨物,幾乎與黃金等重,用這種木頭來製作箱子可謂是奢華至極。
這箱子被鎖牢牢的封着——那不是一般的鑰匙鎖,而是三道複雜的花紋,即使是最好的鎖匠也不知道如何打開。
薩沃斯的目光落到箱子上,他並沒有迅速轉移視線,而是凝視着箱子,他的皺紋和臉上的紋路又慢慢浮現,他的臉色時而痛苦時而悔恨,似乎是沉浸進了過往的回憶當中。
過了很久,這些情緒突然統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旅店老闆的神色和疲憊的臉。
剛剛的他不是薩沃斯,但現在,他又是了。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起身。
又過了很久,他才回到房間裏,上床就寢,上了床,他也過了很久才勉強入睡。
第二天晚上,聽眾們又回到“葡萄藤之血”用餐與飲酒,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故事,很快就沒勁了,今晚大家真的都沒心情。
稍早一些的時候,他們還在討論時事——大多是從官道上來往的行人處得知的。聽說帝國還在不斷擴張,叛軍在南方愈演愈烈,聽說已經攻陷了落錘省的首府,這情況令人擔憂,但大家也就是隨口說說,落錘省離這裏太遠了,那些叛軍影響不到他們。
酒過幾巡后,大傢伙開始抱怨,說出自己心裏的擔憂,東西又在漲價,聽說省里要給各個村子安裝蒸汽設備,符文師到處找志願者做實驗,還有每十五天一次的稅收。抱怨歸抱怨,大家也只能彼此道一聲小心,然後繼續過日子。
但今晚沒人提到昨晚的事情,沒人提到惡魔,也沒人提到他們焚燒的屍體,但村裏的其他人都在傳,他們對卡特的傷勢議論紛紛,不過流言也僅僅止於“惡魔”一詞上,沒人想的更多。
聊到這裏,氣氛急轉直下,雖然他們都沒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但當晚最後劃下陰鬱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