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他的腳，需要上藥。”楊大郎沒一會兒又出來了，手裏拿了一個白瓷瓶。
“多謝。”周少游接過。
“我見過你。”楊大郎居高臨下看着阿歲道。
“您可總算是想起我來了。”阿歲費力地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進屋說罷。”楊大郎丟下這句話轉身進了屋。
周少游直接將阿歲打橫抱起進了屋，阿歲絲毫沒有因為外人在而不好意思，他腳痛得很，不止腳疼，方才還閃了下腰，又磕到了肩膀，渾身跟散架后重新組裝起來的似的，要他自己走也走不了，扶着走也不行。
“你的劍是誰教的？”楊大郎看着周少游問。
“幼時家父所教。”周少游回答。
周少游揮劍的氣勢如同料峭春寒終南山巔最後一點未融的白雪，帶着些許初春的寒意與暖意，相融交錯，剛柔並濟。
而楊大郎的劍，快、狠、急，氣挽山河，是關外蕭涼無情的北風。
“顏公子今日前來，是為何？”楊大郎轉而問阿歲。
阿歲有些詫異他竟記得他姓什麼，那日在席上他少言少語，誰也不多理會，對誰也不在乎的樣子還讓他以為這位楊大郎是個聾啞的。
“我這位朋友聽說楊大郎是個劍痴，劍法了得，所以想來看一看。”阿歲面不改色把鍋全都推給周少游。
周少游面無表情看着他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可是又知楊大郎不喜見人，不願與人來往，這才出此下策，冒犯了。”
楊大郎顯然沒有相信他說的話，不過也未曾繼續追問，他並不在乎他說的是真是假，只是讓他們休息了一會兒上了葯，把葯送給了他們便讓他們離開了。
連白水都沒讓人喝一口。
真是小氣！
“他已經夠大度了，換了我有人蹲我家樹頭上偷看，還跟我打起來，我保准打斷他的腿。”周少游道。
阿歲瞪了他一眼。
不過周少游也看不到，他正背着他回軍營。
“不過你找那個楊大郎，究竟是為何？”周少游問。
“交個朋友。”阿歲道。
“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就把你扔這兒了你自己爬回去。”周少游停下來道。
阿歲咬了咬牙，“周少游，我千里迢迢來看你，你就是這麼對待夫君的。”
夫君二字讓周少游背脊一僵，他迅速回頭看了他一眼。
“看什麼？”
“你分明就是小娘子。”周少游道。
“去你大爺的！”阿歲勒着他的脖子使了下力，差點兒沒把周少游給勒死。
“紀公子來了軍營竟也學會這些粗鄙之言了。”周少游笑道。
阿歲哼了一聲，“還只許你說了。”
“我是怕你回京之後改不過來說出口被你家長輩聽到要罰你。”周少游背着他繼續走。
秋涼如水，烈日當頭也只覺得暖和，並不灼人。
少年的背脊寬厚，步伐穩當，一直向前，前路被陽光照得明晃晃的。
“是為了辦你的正事罷？”周少游突然道。
“嗯？”
“你接近楊大郎，是為了打探什麼？”
“我沒跟你說定州的事罷？我跟顏三叔此次來關外，並不只是因為林校尉寫信回京說關外軍紀散漫，楊校尉和林福建一手把控軍中事務。
“王將軍不在，他們本該掌管事務，並無差錯。但是朝廷這次讓我們來真正的原因是軍中他們二人有人想阻止將軍回來，意圖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周少游驚訝，“這要如何取而代之？他們就算拖得了一時，又如何能一直拖下去，將軍遲早會回來的。況且他們品級不夠，發號施令，也無人應和。”
阿歲輕笑了一聲，“關外這樣的情況，軍無軍紀，利益為上，軍令，已經不再是一切。也就是這裏沒有外敵入侵，一旦外敵來襲，不出五日，關外必定失守。
“而將軍，一去半年有餘，久久不歸，待他回來，軍中又是否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那些人，又是否還是他離開時的人？
“人心，是容易動搖之物，這世上鐵骨錚錚熱血滿膛的男兒已經被太平安定消磨得不多了。”
周少游內心有所震撼，紀長歲講的這番話，是他從未聽過的，也是他從未想過的。
他曾聽長輩們說起關外之壯闊，從書上讀到過關外浴血奮戰的先靈們的勇敢，所以他一直嚮往關外。
可是真的到了這裏，才發現與他所想大相逕庭，他一腔熱血確實有所冷卻，只能每日靠着心中那僅存的一點鬥志堅持晨練，堅持看書，堅持着別人都覺得完全沒有必要的一些事。
可是今日紀長歲那一番話讓他心中熱血重新沸騰起來。
他一直以來的夢想是想做大將軍，可是如果做了大將軍手底下管的卻是這樣一幫毫無鬥志毫無紀律的兵，那麼意義何在。
軍人的鬥志不應該只是在戰爭來臨之時願意捨身保家衛國的決心，還應該有在太平盛世之下依然居安思危永不鬆懈的恆心。
邊關駐守的將士，應是整個國家最堅固的城牆。
若是城牆崩塌，始終無人修葺，就算外敵沒有野心，漸漸的城牆內也會變成雜草叢生的荒地。
無主荒地，旁人進入，便不算進犯了。
關外守不住，關內，長安，整個國土家園，又能頑抗多久？
周少游知道他要做什麼了，他要把已倒的城牆，重新砌起來。
回到軍營后阿歲便不再出門，以傷為由安心在軍中修養，周少游卻倒霉了，要代替他去打探消息。
沒多久，軍中便都傳顏副尉是個脾氣古怪之人，他與周少游也並非是什麼好友，而是把周少游當跑腿的下人一般，自他傷了腳之後便時時差遣周少游去給他做事，今日是安排他去給林公子傳句話，明日是讓他去鋪子裏買糕餅，把周少游折騰得夠嗆。
那些曾經以為周少游也是世家子弟的人也疑惑起來。
“我何曾說過我出身世家。”周少游親自打破了這個傳言，“我只是顏副尉的書童，只因受不了他的古怪脾氣，才偷偷逃了，路上遇到林校尉，他帶我來了軍中。”
原來是主子來尋人了，眾人恍然。
周少游看着眾人，微垂下眼，不知道這戲，還要陪他演到何時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