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花開花謝年年有，人來人往歲歲無（三）
林忘我還未轉頭，身後已傳出一道冷淡的聲音，“你是在找我么？”
林忘我心中大駭，他自忖輕功舉世無雙，可現在別人卻不知不覺地站在了自己身後，倘若這是一個宿敵，今日豈非毫無生路？腳底寒氣直往頭上冒，林忘我定了定神，緩緩轉過頭來，道:“你是誰？”
兩人相識，林忘我只覺得眼前的女子容光逼人，艷麗多姿，眉宇之間自有一股攝人的氣勢，好像久居高位一般，儘管年紀已大，林忘我仍是不敢多看。
女子神情本淡然得很，可當她見到林忘我的樣貌，卻忽然驚聲道:“是你？你怎麼沒死？”言語中既有驚詫之情，又有欣喜之意。雙眼在林忘我的臉上凝視了好一會兒，才自顧地搖頭道:“不不不，你不是他。你比他年輕多了。”
林忘我心裏雖疑惑，但卻不敢問將出來。因為他發現女子一直在盯着他看，兩眼動也不動，就好像男人在看着美麗的女人一樣，可林忘我知道的，他自己雖算不上丑，但極為英俊卻也談不上。何況，兩人的年紀也不允許出現男女之情，林忘我本不會往這方面想的，可當他見到女子眼中的柔情蜜意濃得化都化不開時，卻不得不往這方面想。
他忽然害羞起來了，他本不是這種男人，不是這種會在女人面前害羞的男人。
男人在女人面前一點要厚，不然兩人的感情絕不會一日千里，因為男人若要等待着女人主動，這要比艷陽中夾着雨還要稀少。
林忘我遇見過不少女人，儘管這些女人和他並沒有男女之份，但在她們面前，林忘我卻向來是大大方方，沒有絲毫忸怩之態。
便在這時，女子忽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林忘我一怔，然後道:“回前輩，晚輩名叫林忘我。”
女子喃喃自語，“林忘我？林忘我？”又問道:“你父親是誰？”臉色頗為期待，好像一個男人在問女人是否願意嫁給自己一般。林忘我心中暗想着:雖然看對方不像是會害自己的模樣，但小心謹慎點還是有必要的，何況自己父親的名字牽扯甚大，一個不甚便會被人所利用。
於是回道:“回前輩，家父名為林問天。
誰知女子淡淡一笑，說道:“不對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父親應該是林凡。”
林忘我心中一驚，見對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知道再行狡辯已是沒必要了，索性大大方方承認下來，至於女子因為父親緣故是想殺害自己還是放自己離去也不再理會。當下點頭應道:“沒錯，我父親正是林凡。”
女子忽然顧左右而言它，不再追問林忘我關於他父親一事，而是看着地上的屍體道:“他們是你殺死的？”
“不是，這兩人一人是中毒而死，另一人是年歲已盡而死。”林忘我初時以為女子在旁邊潛伏已久，現在看來，好像女子來的時間並不長，不然何以不知道洛山兩人死因？
女子蹲下身子，端詳着張求財的身體，月光微薄的光亮下，女子能見的並不多，但這些卻已足夠讓她看得清楚。當她見到張求財漆黑的身體時，身子猛地一震，臉色極為震撼，在張求財身上掃視了一遍，問道:“這人中的是墨毒么？”
林忘我心裏暗自心驚，沒想到女子只看了幾眼便能認出來張求財身中何毒。點頭道:“是。”
女子得到肯定后，猛地轉頭看向洛山，兩眼緊緊盯着他的臉部，一刻也不轉動，良久后才道:“果然是你。想不到你現在才死！”站起身來在洛山身上踹了一腳，待要再踢第二腳時。林忘我阻止道:“前輩，正所謂死者為大，既然洛山前輩已死，你又何必為難他的屍體？”
女子冷冷道:“我妹妹本來美貌天仙，可卻在一夜之間被這人毀了容顏，你說這人可恨不可恨？”
林忘我尋思到:女人的臉蛋就是女人的第二條命，大多數男人見到美麗的女人，往往是心生愛慕之情，不會為難對方。想不到洛山前輩竟如此對待一個女人。
可轉念又想，洛山為人處事有勇有謀，並非肆意妄為之人，也許是因為那女子做盡了壞事，所以才會毀掉她的容貌。但即使這麼為洛山解釋，林忘我還是為那個毀掉容貌的女子心生惻隱。“前輩，也許洛山前輩是事出有因，並不是故意而為之的。”
女子冷哼幾聲，看着林忘我道:“林忘我，你可知道你母親是誰？”
“前輩你知道？”
“我知道？我若是不知道，只怕這世界上便沒人知道了！”女子笑道。頓了頓，女子又接著說道:“孩子，你可知道你母親是何人么？”滿眼柔情地看着林忘我，如同長輩看向晚輩的眼神一般。
林忘我看出了女子眼中的感情，心裏忽然湧起一股甜蜜之意。他長這麼大，還從沒有一個女子像長輩一樣對待他，現在這種情況，女子好像母親一般，完全值得林忘我信賴。
林忘我心中已暗下決心，選擇相信女子。“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我母親。”
女子臉色黯淡道:“二妹自小無依無靠，生活艱辛。她生下了你，卻不能親眼見到你長大。”說道這裏時長長嘆了口氣，道:“你母親和我乃是結拜姐妹，我們自小相識，雖非親生姐妹，卻比親生姐妹還要好。”
林忘我當即面露笑容，說道:“前輩，既然你和我母親乃是結拜姐妹，那便將我母親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你若是想知道，我自然會告訴你。如今二妹已死，你若不嫌棄，便將我當作你母親也不妨。雖然從沒見過你，也不知道你秉性如何，但我想二妹和那傢伙生的孩子決計不會差到哪去。”
林忘我躬身道:“不知道前輩您叫？”
女子笑道:“我叫寒香，你可以叫我一聲寒姨。”
“寒姨，既然寒姨您不嫌棄，那我更沒有理由拒絕。”將頭微微拜了三拜，以表初見長輩之理。
寒香緩緩道:“林忘我，你知不知道梅花谷？”
林忘我驚聲道:“梅花谷？”猛地想起自己母親乃是梅花谷的人，而且梅花谷素有四香之名，分別為寒香、苦香、名香、影香。寒姨方才說她名為寒香，又和自己母親關係極好。那自己母親難道也是梅花谷四香之一么？
“寒姨，難道你是梅花谷四香之首寒香么？”
“是，至於你母親則是梅花四香的苦香。”說到這裏，神情忽然變了變，語聲惻隱道:“你母親這一生和苦字一直分不開，若說唯一不苦的事情也許就是和你父親在一起了。也許就那段日子裏，你母親才算真正享受過人生的樂趣。”
聽到寒香提及到自己母親的不幸，林忘我比自己親身經歷那些痛苦的事情還要難受。想到自己以前聽三叔說起過父親乃是母親害死的。儘管知道三叔不至於在這種事情瞞騙自己，可內心深處還是不相信。如今正好有機會可以問出這事情的答案，於是問道:“寒姨，我有件事想問問您。”
“什麼事？”
“我三叔曾和我說我父親乃是母親害死的，此事是真是假？”
寒香冷笑一聲，道:“你三叔應該是諸葛離吧？”
“是。”
“諸葛離年輕時在江湖中也頗有威名，而且此人生平行俠仗義之舉數不勝數，當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鍾愛於他，可他卻好像天生對女人有一種厭惡之情，對於那些追求他的女人，非但沒有好臉色看，嚴重者還被諸葛離出手警告過。他說你父親是你母親害死一事自然不會是真的，皆是因為他心裏對女人鄙夷，所以才這般對你說。”
“那事情真相又如何，三叔雖然對女人的態度不好，但還不至於無的放矢，這其中應該另有原因吧。”雖然得到了寒香的回答，而且也和自己心裏所想想吻合，可林忘我轉而又想到諸葛離的為人，想試探試探，寒香到底有沒有將事情的真相告訴自己。
寒香沉默了半晌，目光四顧，好像在回憶往昔的事，良久后才緩緩道:“其實你三叔說你父親是你母親害死一事也並非捕風捉影，嚴格來說，你父親的死的確和你母親有些關係。”
“梅花谷有條谷規是谷中的人不得和外人相結合，但有違背者，既以處死。你母親曾受谷主之命，到谷外追查一件事情，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你父親。你母親雖然知道他是武林中巔峰人物，劍神林凡。可並沒暗許芳心。但你父親就不同了，一見傾心，見過你母親后便魂不守舍，恨不得時時與你母親待在一起。甚至為了能見上你母親一面，不惜得罪江湖上眾多高手，查出梅花谷的下落。”
“後來呢？為什麼說是我母親害死了父親？”林忘我道。
“林凡知道梅花谷所在之地后，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梅花谷，想要見見你母親，可梅花谷向來和外界沒交流，怎麼可能允許林凡進去？”
“那我父親怎麼進去的？”
“雖然江湖中尊稱你父親林凡為劍神，認為武功能勝過他的並不多，可這是因為他還沒遇到過我們谷主，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和谷主交上了手，結果自然不敵。後來他知道想要硬闖進梅花谷已是不可能了，所以趁着谷主不在的時候，他才又偷偷地進梅花谷，想找到你母親。”
“那我父親找到了么？”
寒香笑道:“自然找到了，不然你現在也不可能站在這裏。”不知為何，寒香雖然在笑，但林忘我卻覺得這笑容極為勉強。寒香接着道:“你父親偷偷進了梅花谷后，你母親被你父親的深情所感動，最後決定和你父親離開梅花谷。可……兩人都沒想到這一切都是谷主的計謀，谷主藉機外出正是想將你父親騙進來！”
“後來呢？後來我父親他怎麼樣了？”
寒香長嘆了口氣，臉色黯然道:“後來，後來自然是谷主一直追捕你父母，你父母為了逃避梅花谷的追殺不得不四海流浪，谷主也一直沒有找到他，直到你母親將你生下來。你母親因為要生孩子，事情自然就多了，難免有些泄露風聲，這些一來，你父母的蹤跡便被谷主查到。”
“所以是梅花穀穀主殺死了我父母么？”林忘我勃然道。
“是，可你若是想找谷主報仇卻是不可能的，連你父親都敵不過他，你現在的武功連你父親八成功力都不到，想找他報仇不過是徒然送死罷了。”
“可這世上又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你說我鬥不過梅花穀穀主，那不過是現在，誰能保證幾年之後我就不能勝過他？殺父之仇焉有不報之理？”林忘我正色厲聲道。
寒香淡淡笑了笑，道:“你是想和谷主兩敗俱傷嗎？你覺得你父母生下你是是看到你為了他們去找谷主報仇，然後和一個七老八十的女人一起同歸於盡，用你的命去換谷主的命？”
“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即使梅花穀穀主年邁得動也動彈不得，她身邊還是會有一群人願意為她賣命，而且這些人的武功即使比不上你，也不會和你差到哪去！她們一個打不過你，兩個呢？三個呢？四個呢？你能以一敵百么？”
林忘我當即怔了半怔，心中剛燃起的熱血倏地熄滅。委頓在地，望着無邊無際的黑夜，只感覺生命之艱難，命運之坎坷。
這個世界上那麼多的人，有些人為了每天的衣食而操勞，有些人為了生命中的名利而奔波，有些人則是為了仇恨而活着。林忘我自從知道自己父母雙親被人殺死後，心裏便一直想為父母親報仇，不管自己結果如何，只要能為父母報仇，縱使自己身死也在所不惜。
可現在聽到寒香這一番說辭，心裏頓感自己之前的想法極為之自私。母親生下自己並非想讓自己為了報仇而活着，而是因為自己乃是父母親生命的延續，所以才在瀕死之際生下自己。
心裏暗自想着:此仇不報，自然是仰愧於天，府怍於人。但要為父母報仇，也應當準備周全，不可以自己性命去換取梅花穀穀主性命，不然終究於父母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