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花開花謝年年有,人來人往歲歲無(二)
林忘我和洛山乍見到此人,心裏皆是一震,但臉上並不表現出來。此時此刻,若是讓對方看出了自己的疑懼之情,不免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沒錯,站在門檻上的男子正是張求財,張求財去而復返,林忘我怎麼也想不到。洛山卻好像想到了。他畢竟和張求財待過一段日子,對張求財的為人脾性多少多少有些了解。但他仍想勸說張求財自行離開。
洛山看了張求財幾眼,淡淡道:“張求財,念在我們師徒一場,你現在離去我可以不計較,不然我可以保證,你最後非但得不到任何東西,自己的性命也要留在這裏。”
張求財笑道:“師傅,你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又何必說這些大話?對於你的病情,我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你的身體已不能支持你運轉一次功力了。現在的你就像是一天瀕死的狗,只能躺在地上,任別人肆意妄為。”
“好,就算你說得對,但你看不見我身邊還站着人么?你便這麼自信能勝過他?”洛山冷冷道。
林忘我雖沒和張求財交過手,但從他第一眼見到張求財時,他心裏便隱隱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張求財武功不弱,甚至尤在自己之上。
張求財笑道:“師傅,你可知道為了今天,我準備了多久么?林公子的武功我雖然沒領教過,但我卻早已將他算計在內了。”
洛山淡然道:“哦?”
張求財看向林忘我,笑道:“林忘我,你為何不調動內力試試?”林忘我依言運轉內力,可就在他一運轉內力時,身體內的五臟六腑忽然疼痛起來,彷彿像有一把大火在炙烤一般。林忘我咬着牙道:“你對我做了什麼?為何我的內力一點也動用不得?而且身體像有火一樣。”
洛山臉色大變,扶住林忘我身子,焦急地問道:“你說什麼?”轉頭看向張求財,厲聲道:“你給他吃了烈火焚身散?”
張求財點首道:“沒錯,正是烈火焚身散,這種毒藥還是師傅你告訴我的,不然我也不至於想到這種辦法。”
洛山沉默了一陣,忽然笑道:“張求財,你可知道為何我現在才來這裏?你明明早就離開了,可我卻還等來許久才帶林忘我來這屋子。你難道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為人么?你畢竟是我的徒弟,和你相處了這麼一段時間,我好歹也知道你這人的野心。”頓了頓,又道:“張求財,想必你已將我給你的明散訣翻開看過了吧。”
張求財眉頭緊蹙,並不答話。
洛山又道:“你何不看看自己的手掌呢?”
張求財手掌上翻,仔細端詳着自己的手掌,猛地發覺自己的手掌中心處有一黑點正在蔓延開來,速度雖然不快,但此情此景有如一池井水倒入了黑墨水一般,整個井裏的水在慢慢地變成深黑色。
黑色總是帶給人們神秘,當它出現在不應該出現的地方時,它帶給人們的就不是神秘了,而是恐懼,慌張。
張求財全身都顫抖起來,兩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叫道:“是墨毒!你給我下的是墨毒!”
“沒錯,我給你下的就是墨毒!你知道的,烈火焚身散的解藥並不難找,但這墨毒的解藥卻早已無人知曉,現在江湖上唯一知道這解藥該如何製造的恐怕只有我一個人。”
張求財忽然跪倒在洛山面前,抓着他的褲腳哀求道:“師傅,求你放過我一命吧。我這輩子給您當牛做馬都願意。我為了幫你找到林忘我,父母都已死了,你可憐可憐我吧。”
洛山淡淡道:“你錯了,你不是幫我,而是幫你自己。你是知道明散訣的威力的,只要你能將是學成,這江湖上便有你一席之地。現在的結果是你咎由自取。你若是不貪心,不覬覦我留給林忘我的東西,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不,不是這樣的!”張求財怒吼道:“你已經將墨毒下在明散訣上面了,我若是不出現在這裏,我最後還是會被你毒死!是你先對我下毒,我才貪心的!”
洛山嘆了口氣,說道:“明散訣呢?你將它拿出來讓林忘我看看。”
張求財將明散訣拿出來后,擲給洛山,洛山卻並不打算將明散訣給林忘我看。而是直接翻到中間的一頁,將其撕了下來,呈現在張求財面前,指着上面的字,淡淡道:“我在明散訣上下毒不假,可我也在明散訣上面留下了解藥。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說完又立即將記錄有墨毒的紙張拋到燭火上。紙張着火,瞬間便燃燒了起來。張求財縱使想將紙張搶奪過來也已是不可能了。
張求財憤怒之極,右手一掃,將香案上的兩個牌位都掃在了地上。林忘我臉色大變,這兩個牌位乃是他父母雙親的,如今被人這麼褻瀆,比羞辱他還要更難以接受。林忘我急忙將地上的牌位撿起來,放置在張求財觸及不到的地方。冷冷道:“張求財,既然你有意滋事,那今日我便滿足你。”
心中怒火頓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張求財的手臂,正想將他丟出門外,忽然想到這裏曾是先人居住之地,在這裏面打鬥大大不孝。於是右足一點,疾步出門,將張求財拉出門外。
張求財恨恨道:“我活不了,你們也別想活。”右腿橫踢在林忘我的肚子上,林忘我登時覺得肚中翻湧奔騰,好比萬馬縱馳。忍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此時的林忘我無法使用內力,是以即使察覺到了張求財出招,卻也沒有能力閃避開,只能硬生生地將這一招接下來。
張求財借勢反抓住林忘我的手腕,猛地一用力,將他拋至半空,身子騰躍起來,接連發出數拳,拳拳到肉。洛山厲聲道:“張求財,你可滿意了!我可以答允你,你現在若是離去,我可以將墨毒的解藥交給你。”
張求財本抱着魚死網破的念想,既然自己必死無疑,無論如何也要拉幾個人一起死。可現在發覺自己可以不必死時,他心裏的想法猛地轉變了。
其實大多數人都不會想死,那些之所以想死的人無非是被生活逼到了絕境,無非是被別人逼到了絕境!
“真的?”
洛山點頭道:“真的。”
“可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張求財疑聲道。
“你只能相信我,你若是不相信我,你必死無疑,你若是相信我,卻不一定死。”洛山淡然道。
張叔財沉思良久,然後才緩緩道:“你先將解藥給我,我再將你們兩人放了,不然我即使是死也要拉你們兩個墊背!”
洛山道:“好,但是先讓我看看林忘我的傷勢如何。”
“好。”
洛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林忘我。洛山的身體已是燃燒到了盡頭的蠟燭,再想發光發熱已是不可能。所以張求財並不擔心洛山掀起多大的浪潮,在他看來,此時林忘我和洛山兩人皆是砧板上的魚肉,任由他宰割罷了。
可他卻沒想到洛山手裏此時正攥着一顆藥丸,當他背對着張求財時,已將這顆藥丸塞到了林忘我的手掌中。他自始至終都沒說一個字,他已不必說任何一個字。
林忘我已清楚洛山放在手裏的藥丸是什麼,趁着洛山站起來擋住張求財視野時,林忘我將藥丸吞下肚中,就着新鮮的鮮血。數個呼吸后,當林忘我再次調用內力時,發覺自己身體裏的內力已有了響應,不再像之前如石沉海一般,一點迴響也沒有。
就在林忘我調息內力時,張求財質問着洛山道:“解藥呢?你答應給我的解藥呢?”
洛山冷笑道:“解藥?我答應給你解藥了么?我只是答應告訴如何製造解藥,墨毒的解藥我已經也沒有。”
“那解藥該如何製造?”張求財迫不及待道。
洛山道:“解藥該如何製造我已經寫在了那張紙上,你為何不去找那張紙,反而來找我?”
話至於此,張求財已反應過來,洛山不過是在欺騙他,將他當作傻子一般看待。心中怒火陡然升起,抓住洛山枯柴般的脖子,惡狠狠道:“你在玩我?師傅?”
洛山道:“你自己也知道的,若是我將解藥給了你,最後你也絕不會放過我和林忘我。這種事情不是你玩我就是想玩你。你又何必生氣呢?”滿臉堆笑,好像遇到了極為高興的事情一樣。的確,當林忘我能調用內力時,林忘我便能將他從張求財手中救下來,這確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張求財手掌一抬,在洛山臉上扇了一巴掌,想再扇第二掌時。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一絲也不得動彈,好像被一塊鐵板纏繞住,一點活動空間也沒有。張求財轉頭看着林忘我,冷笑道:“林忘我,你的內力恢復了?看來是這老傢伙的功勞了。但你以為真能勝過我么?”語聲方罷,手如圈轉,直轉了數十圈才停下來。林忘我抓住他手臂的力道奇大,他既無法蠻力擺脫,只好用這種笨方法。而且他一直以來便有一個極為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即使他的手臂連續轉上數十圈也不會有一點異樣。
可林忘我卻不行,此時的他臉上早已冷汗直流,如同頭上掛着一條溪水一樣。整條手臂的皮肉就像農村婦女擰衣服一樣,緊皺乾裂。林忘我咬着牙站起身來,強忍着手臂上傳來的疼痛。道:“張求財,你還記得當初我們曾說過一件事么?”
“什麼事?”
“這個世界上但凡人皆有人性,沒有人性的人並不能稱之為人。當時你和我都以為南宮三是沒有人性的動物。可現在我算是知道了,原來你也不過如此,甚至和南宮三相比,你也不枉多讓。”
張求財拱手笑道:“過獎過獎。”說話的同時出手如電,右手食指和中指直往林忘我的雙眼刺去,林忘我側身閃躲過這一招,同時右拳疾出,擊向張求財的肚子。林忘我此招本不指望能打中張求財,是以在這一招之後又藏有數招,可他卻沒想到張求財竟沒閃躲,而是硬生生地抗下了林忘我這一拳。
其實準確的說是張求財已閃避不了,他已無法閃避。
當林忘我看向張求財時,臉色倏地一變,他忽然發覺張求財整張臉竟有隱隱地黑色,好像夜幕降臨之前的天色一樣。張求財嘴角不住地抽動着,口中喃喃着話語,可即使林忘我和他面對着面,卻也聽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張求財的臉色越來越黑,到後來終於成了夤夜的天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的嘴巴也不再動彈。整個人像一副立起來的黑色的棺材,雖然沒有一點聲響,卻始終沒人敢在其面前大肆嬉笑。
林忘我不明所以,轉頭看向洛山,卻忽然發現洛山頭已下垂,身體也一動不動,林忘我心中咯噔一下,快步走向洛山,見他果然已死,不由得心裏大為傷感。上一秒還在往他手中塞東西,可轉眼便生死兩別,這如何能讓人接受得了?
眼下張求財和與洛山已死,偌大的山峰只有林忘我一個活人,何況天色已暗,夜風涼涼,吹得樹葉瑟瑟發響。林忘我縱使是一個男子,心裏也不免有些打怵。正想收拾殘局,將兩人屍體埋葬時。樹林中忽然響起一聲驚啼,緊接着百鳥驚飛,就像是鬼門關大開時的景象一樣,使得眾人驚懼。
林忘我心中一凜,尋思道:難道樹林中有人。
順着方才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卻見黑幽幽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就在他想轉頭,放棄尋找時,忽然一對碧綠的眼睛出現在他視野中,將他嚇了一跳。林忘我定了定神,卻忽然發現剛才那對碧綠的眼睛已消失不見。就在他四處尋找時,忽然全身冷汗直流,從心裏發出一道聲音,在告訴他:在後面,在後面,別回頭。
可越是這般想,林忘我越是想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