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風梢聲動

第25章 風梢聲動

四季之尾,難得的正月暖日,巫旬紵和長金坐在草棚下,寥寥無言,靜坐在一張方桌的兩邊,桌子上擺放着兩碗未盡的殘湯。

巫旬紵很清楚,這個壯漢長金此時此刻對他還是一種處於職責的監護。但說實話,他已經是年紀二十三的男人了,又不是十幾歲的少年,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也許是因為自小在那深山老林的雲夢澤獨自生活,習慣了獨來獨往,突然冒出個人,無論他出於什麼目的跟在自己身邊,他一時間都難以習慣。

“你不會覺得無聊嗎?”

“你是指哪方面?”長金大漢都沒看他一眼,雙眼注視着他們前方不遠處的那片殘荷斑駁的人工湖泊,說到:“如果是我跟着你一事,自是少爺的吩咐,無謂什麼無不無聊。若是指作為我個人跟你待在一塊兒的話,剛開始是無聊的,不過……”

“不過什麼?”巫旬紵問到。

“不過,你剛才露的那一手,倒是令我對你來了興趣。”他依舊用自顧自的那種語氣說:“我在想,你一自稱江湖游醫的小子,怎麼會那般功夫?”

說到這裏,他轉過頭,眼神犀利的盯着巫旬紵:“還是說,你根本就不是一般的游醫,來到這白府是有目的。還有,明明可以逃走卻選擇留下來,種種跡象,你認為,我還會覺得你是個無聊的無名小輩嗎?”

巫旬紵聽了他的話,直覺內心無比無可奈何,他本以為這個大漢單單是個憨直的人,才想用輕功博得他的基本信任。那知現在弄巧成拙,反倒讓他對自己更起了疑心。

看來這個壯漢不僅僅是身體健壯靈活,頭腦也不是他以為的那般簡單明了。

難怪白翳說這是她信得過的人,由此可見,她身邊的都不會是簡單的人。

巫旬紵本想直截了當的告訴他,自己也就只會這一種雞肋的武功,但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覺得,讓對方保持這種誤會未嘗不可。

他心裏暗自使壞,反正這大傢伙也不會聽信自己說的,不如讓他對自己保持警覺,戲耍他一番,他對待自己也要平視些。

明顯自從剛才長金得知巫旬紵“會”功夫后,他對他的態度確實要平等的多了,之前,他的態度總讓巫旬紵覺得自己是個被定位為逃不出五指山的孫猴子一樣,而這個大漢就是那個看着自己瞎折騰的如來佛祖。

“我先警告你,別想使什麼壞招。我家公子雖對你的事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對你以禮相待,那是因為她是一個……”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低咳了一聲,繼續說到:“他是一個寬容待人的人,你要是以為這樣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什麼的,別怪我不客氣!”

巫旬紵心裏也是無奈,他當然是理解白翳沒有將前因後果對她手下的人如實相告的原因是為了為替自己的身份保密,畢竟,一旦說出了他們之間的事,這些跟隨她多年的人只需要稍微回想一下時間,便知曉那個階段她遇到的是誰了,那他到底是何人,也就無所遁藏了。

“是是是......”

巫旬紵把自己那個碗裏剩下的藥茶喝光,望着這難得的明媚午後的天,不想與身邊的這個壯漢爭執了。

正在長金一直沒完沒了的放狠話告誡巫旬紵,而後者卻早就神遊到其他去了的時候,一個人影正以飛跑的速度向他們奔來。這個人影就是本該隨着白翳去例行巡軍的,巫旬紵在金月樓所見到的,在白翳身邊的另一個壯漢。

只見他一邊喊着“長金”一邊以迅猛的速度跑到兩人身邊,卻大氣都不出一下,只着急的對長金喊道:“不好了!”

正在廢話一通的長金,一見到他說“不好了”,臉色隨變得低沉,只聽他用幾近於低吼的聲音,從長凳上“噌”的一下站起來,問道:“什麼不好了?”

“將軍,將軍他受傷昏過去了!覃大哥正在抱着他去梅林那邊,你趕緊過去看看!”

“怎麼回事兒?上午出門不還是好好的嗎?”長金心下一急,都忘記了手裏的動作,只見他手停在半空,似要拉住來人,又似要從腰間拔出自己的武器:“你說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別廢話了!趕緊過去看看!”開口的是已經邁開雙腿朝那邊奔跑的巫旬紵。

長金壯漢這才和那位來告知他們的人一同追了上去。

兩人都是練武之人,功夫自是不再話下,但不論他們怎麼拼盡全力,也追不上看起來柔弱無力的巫旬紵。長金剛才見識過他的輕功,自是沒有什麼好驚訝的,倒是另一位,心裏對此萬分震驚。

巫旬紵趕到梅林的樓閣時,只見到一大群女婢進進出出,而那些男子都站在門外等候,就連覃穹也只站在大門外記得來回踱步。

巫旬紵走近他,就聞到一股血腥味兒,但他本人活蹦亂跳不像是受傷,所以判斷他身上的血都來自白翳。可這麼多血。到底是受了多麼嚴重的傷啊!

白翳上前一把拉住了着急的來回走個不停的覃穹,急切的問道:“他受了什麼傷?情況如何?”

覃穹一見是巫旬紵,總瞬間覺得心裏又要比剛才踏實了些,或許是他是習醫之人的緣故。

“目前尚且不知,老爺子正在裏面。”

老爺子?難道是白翳的祖父?如果是的話,白翳或許很快就可以得到救治。

正當他以為以白家老頭作為御醫的醫術,應該可以應對的時候,只聽房裏傳來一聲大喊。

“公子!”

“翳兒!”

這聲音是白翳的近身丫鬟小蘭和一個蒼老年邁之人的聲音。

白翳立即衝到門口,作勢就要進去卻被身後的覃穹和長金同時拉住。

“你不能進去!”長金也因為心裏着急,聲音聽起來分外嚇人。

覃穹拉住他的那隻手力度要小些,巫旬紵轉過頭望着他,說道:“你放我進去。”

“白老爺在裏面,以他老人家的醫術,不會有問題的。”話雖這麼說,但剛才那聲叫喊,其實讓覃穹心裏也沒有了底。但他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為了穩住在場的眾人,他竟硬生生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沉穩的對巫旬紵說到。

巫旬紵心裏雖然明白,在他們眼中自己不過是一個剛來白府的外人,自是不便參與的,就算他聲稱自己懂得杏林之術。

“你若讓我進去,他便會無事。”巫旬紵眼神堅定,語氣里沒有了剛才因為擔心而有的顫抖。

覃穹猶豫了,可他不能做這個決定。

“我......”

“覃大哥!”

大門猛地被推開,眾人紛紛望去。只見雙眼已經腫如核桃的小蘭,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她便不成人形,臉色蒼白的跑出來。

她來到秦瓊面前,彷彿力氣都用光了,要不是覃穹趕緊扶住她,她差點就直接撲倒在地面的青石上。

“小,”就算這麼緊急的時候她注意到覃穹身邊的巫旬紵,連忙改口道:“公子他,老爺子說,傷口無法癒合,血流不止!”

“怎麼辦啊!公子他......”小蘭說著,眼淚跟斷了的珠子似的,泣不成聲。

“你別慌!”覃穹也慌了,他的聲音忍不住顫抖。

一旁的長金衝到他面前,一把拉住巫旬紵的手臂,對覃穹說道:“管不來了那麼多了!這人懂醫術,讓他試試!倘若不行,出來我便殺了他!”

雖是為了白翳,但這話說得巫旬紵心裏欲哭無淚,雖然他心裏表示能夠理解。

“拜託你了!讓在下進去一試吧!”巫旬紵也信誓旦旦的說:“若是我無能,你們就滅我的口!我也毫無怨言!”

覃穹見他態度決絕,心下一橫,命人放他進去。

巫旬紵進屋以後,大門隨即關得嚴嚴實實。

屋裏一片寂靜,屋外的每一個人都一言不發的保持着安靜,一動不動,每個人都宛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只有暖陽下的幾隻曬太陽的鳥雀偶爾的叫聲。

一刻鐘,兩刻鐘......整整將近一個時辰過去后,關得死死的大門發出“咯吱”的聲音,終於被推開。

巫旬紵滿頭大汗的走出來,他深深緩了一口氣,看着覃穹他們,說到:“暫無大礙!”

眾人懸到嗓子眼兒的心總算是安心的放了回去。站在覃穹身邊的小蘭一聽趕緊沖向屋裏去了。

巫旬紵也鬆了一口氣,他走下那幾階青石台階,來到覃穹他們三個面前,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

“血止住了,雖然還昏迷,不過性命無礙。”

覃穹是個個性沉着的人,他心裏萬分感激,卻只是朝巫旬紵鄭重的拱了拱手。而那個長金聽后,完全不顧之前還對巫旬紵的萬般威脅,直接衝上去就是一個熊抱,他粗壯的手臂直接攬過巫旬紵的肩膀,不掩飾的大笑道:“好老弟!我就知道你有法子!哥哥我心裏萬分感激!”

他狂笑着,連連對另一個大漢喊道:“老劉!快過來謝謝這位大恩人!”

那個叫老劉的人走到巫旬紵面前,恭恭敬敬的對他說道:“多謝公子費力救治我家將軍!”

巫旬紵被這麼正式的當面道謝,趕緊說道:“不用!不用!你們都比我年長,無需如此!”

見他這樣,長金以為他是客氣,便說:“管他什麼年紀不年紀!以後咱們就是哥倆,有事你儘管找我,我能做到的絕不推遲!”

見他似要說不停了,覃穹趕緊提醒道:“你悠着點,公子現在好不容易沒事,你別高聲大喊的影響他休息。”

長金這才住口,他鬆開了攬着巫旬紵的大手,小聲的對他們說道:“將軍還要休息,我一個粗人也照顧不來,就去城門處了,老劉你也去南岸瞅瞅,這裏交給覃穹和這位小哥。”

他這才想起自己連巫旬紵的名字是什麼都不知道,便問了句:“對了,你叫什麼?”

巫旬紵答道:“巫旬。”

“巫?這個姓還真是特別。好了,巫老弟,這裏就拜託你了!”

說完他沖覃穹使了個眼色就興沖沖的邁着步子走了。

這時一邊的“老劉”才開口。

他對着巫旬紵拱手,說:“我叫劉維邦,今日之事,銘記於心。日後若有機會定當報答!只是,閣下今日所見,還請裝作不知道為好。”

巫旬紵自然之道這說的是白翳乃是女兒身的事情。他嚴肅的看着這個劉維邦,說:“你放心,我必守口如瓶。”

劉偉邦點頭致了一番敬意,也離開去做事了。

只剩下覃穹和巫旬紵后,他們看着依舊進進出出的僕人,站在台階之下的青石板上,周圍是一片紅梅,散發著幽幽冷香。

“如今你既然知道了,我正式的請求你,務必做到謹守諾言。”覃穹說道,他的眼睛並沒有看着巫旬紵:“公子的事,除了我們和我們三人的家眷,也就只有小蘭和老爺子知曉。我是獨來獨往一個人,長金和老劉的妻子也是信守若言之人,如今你知道了,不論是為了公子還是你自己,保守秘密是最好的選擇。”

巫旬紵早就知道白翳真身是女兒身,他也自是為了白翳也會保守秘密的。

“你放心,我巫旬雖是無名之輩,但也自認為是個有底線的人。”

覃穹得到了他的保證,態度也不再像剛才那般不近人情了。

他看着無需朱說道:“你也去休息吧,想來剛才也費你了不少心力!”

隨之巫旬紵並沒有要走開的意思,他看着覃穹。似乎是猶豫了一下,說:“白公子的傷勢雖然傷口已經止血,但我看了,那個傷口不是尋常的劍傷。只是止住血是無法痊癒的,對於此傷口的由來,你若知曉,還請你如實相告。”

覃穹沉默沒有說話。

巫旬紵見他打算沉默不語,繼續道:“你若想要你家公子真正無礙,便實話告知,我方可儘力一救。你若執意不肯說,不到三個月,這個傷口還會如今日這般,血流如注,那個時候怕是以白公子那元氣尚未完全恢復的身子骨,是承受不住的。”

雖說得誇張了點,但巫旬紵心裏也是疑惑,他剛才為白翳療傷的時候,便知道那道看似是劍傷的創口,實則並不像表面的那麼簡單。整個創口在接近心臟往右一公分處,是一道長約一寸的劍傷,整個傷口一直保持着新鮮的狀態,據白老爺子所說,這些傷口即使是止住了血也不會結痂癒合,而是一直維持着這種狀況,直到下一次出血。

他問起緣由,老頭也說不知其由來,只是他們來到這落江城幾年後突然才有的,他一直在為白翳診治,日日讓他泡葯浴也是治根之法。

醫者當知,無由之病最難醫。

就算他是巫旬紵,也並未見過這種劍傷,會一直無法痊癒,雖每次留大量的血,卻又不足以要命。但是人體血為精氣之所聚,如此下去,遲早是要死的。白老爺子已經告訴他,這只是白翳第四次發生這種狀況,最早的一次是在五年前,然後是三年前,九個月前。時間間隔越來越短,已經不是僅僅靠止血就可以應付得了了。

儘管巫旬紵講明了其中要害,覃穹依舊一言不發,最後他只對他說到:“此事,我已發誓至死不說。你若想知道,待公子醒后自己去問吧。”

巫旬紵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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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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