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抱緊了花和大衣,顥天繼續沿着馬路牙子往前走。越走,他心裏越委屈,心裏頭就好像架了一口鍋在熬着醋,沸騰到炸開的氣泡碎裂后冒出酸苦的氣息,讓他落下的腳步都不由重了幾分。
偏偏醉鬼先生沒任何常識一樣,根本不願意展開手臂來維持身體的平衡。走了大概十幾步,他只覺得腳底下的磚頭好像晃了晃,酒後變得格外不靈敏的小腦維持不住平衡,顥天一歪,摔在路邊。
他面前,一塊翻出來的磚石的屍體孤零零地躺在路邊,上面還印着一個新鮮帶泥的腳印,直白地控訴着他的罪行。
怔住的孟曉終於反應過來,快步走到顥天旁邊,她略有些複雜地看了眼被他護在懷裏完好無損的衣服和花,又看了眼被踩塌的馬路牙子,有點動容,又有點無語。
看了眼滾到馬路上的兩顆碎石子,孟曉嘆了口氣,抬腳往路中央走。見她一動,顥天也艱難地從地上跳起來,明顯又是一副想亦步亦趨跟着的樣子。
孟曉勉強壓下微翹的嘴角,佯裝嚴肅地板著臉:“把身上的泥拍拍,把外套穿好!”因為被摔懵而丟到腦後的委屈又浮出水面,醉到絲毫不顧及形象的顥總用一副“寶寶很乖,為什麼要凶寶寶”的表情看了孟曉一眼,發現她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一扭頭又想賭氣往前走。
好在孟曉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見狀立刻制止了他:“你要是不乖乖聽話的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這台詞自帶智障兒童歡樂多的幼稚和歡脫,孟曉說完了耳朵就有點熱,但智力降到三歲水平的顥天卻就吃這一套。
抿了抿唇,折騰了一路的顥總格外老實地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泥,終於沉默着將大衣乖乖穿好了。
下車將小石子撿起來的璐璐見狀不由對孟曉豎起了大拇指,兩人將歪倒的石頭扶正,又往下壓了壓。處理完顥三歲造出來的爛攤子,孟曉拉開車門,指了指後排座位:“上車,帶你回家。”
她話音落下又過了片刻,顥天垂下的頭才後知後覺地驟然抬起來,連帶着額前垂落的碎發也歡快地揚了揚。顥三歲眼睛亮晶晶地鑽到後排坐好,見孟曉也一起上車,他把花塞給她,這才心滿意足地消停下來。
璐璐從後視鏡里看到這一幕,忍着笑意小聲感慨:“不是我說,顥天哥這也太乖了吧?我估計你現在把他拉去賣了,他也不會反抗的。”
孟曉沒接話,本就微微上挑的嘴角又往上翹了翹。約莫一分鐘后,安安靜靜坐在後排的顥天卻突然一下握住孟曉的手,目光警惕地看了璐璐一眼:“她是壞人!不要理她!”
璐璐怔了怔,憑藉強大的定力咬着牙才沒手一抖把車開到行人路上去,小聲驚嘆:“天吶!這反射弧也太長了吧……”孟曉忍了忍,終究也跟着笑了出來。
許是被她這個笑容安撫住了,又許是醉酒後的困意開始上涌,後半程路顥天沒再鬧騰,三人安安穩穩地回到了沈家宅院。
“小雪他們應該都睡了,一會兒我們動作輕點……讓他睡我哥的房間吧,反正我哥沒在,他這樣……”孟曉頓了頓,對着顥三歲崩人設的樣子實在叫不出這聲哥,只得輕咳一聲繼續說,“讓他先進房間躺下。我去熬一壺薑茶,一會兒你喝點再睡。”
見璐璐點頭應下,孟曉揪着身後跟着她團團轉的小尾巴一起上了二樓。然後她從衣櫃裏找出套沈文豪的睡衣,她拿着睡衣試圖把人推進卧室自帶的浴室:“先洗澡,洗完乖乖吹頭髮,等喝了薑茶再睡。”
顥天站在她面前,明明比她高了一頭,那種無意識的呆萌感卻顯得年紀格外小,看得孟曉心裏一軟再軟。她正想再說兩句好話哄哄他,就聽到顥天道:“一起洗。”——顥總在清醒時絕對不敢耍的流氓,在醉酒後卻能無遮無攔地脫口而出。
不必去看,孟曉也肯定她的臉絕對紅了。目光匆匆在顥天臉上劃過,確認他還是那副獃獃的樣子,孟曉板著臉拿出之前百試不爽的威脅:“自己洗,不然就不理你了!”
站了一會兒,似乎確認了孟曉的鐵石心腸,顥三歲小朋友終於拿起衣服,委屈巴巴地走進了浴室。
孟曉這才鬆了口氣。一個小時后,她端着杯熱氣騰騰的薑茶敲開了顥天暫住的房門。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顥天已經洗好澡並把頭髮吹乾,正端端正正坐在床尾,見孟曉進門,他本來有點疲倦的眼睛蹭地一下亮了,看起來很像是一隻突然見到主人的大型犬。
孟曉狠心無視掉他的眼神,把薑茶舉到他的面前,儘力維持之前的嚴肅:“乖乖喝完,然後睡覺。”
慢慢地“哦”了一聲,顥天端起杯子把薑茶一飲而盡,又喝了點溫水,這才小聲問:“現在可以睡了嗎?”對上他在燈下顯得格外明亮清澈的眼睛,孟曉只覺得剛耗盡的耐心又一瞬間恢復滿格狀態,點了點頭,她也放輕了聲音:“可以。”
話音剛落,顥天就掀開被子鑽了進去,露出一雙眼睛期待地看着她。孟曉有點不明所以,幫他調暗了床頭燈,道了聲晚安就想離開,卻聽見顥天委屈又可憐的聲音:“不一起睡嗎?”
前後兩輩子加起來,孟曉都沒被這麼接二連三地調戲過。如果表情能具象化的話,那她額角肯定已經出現了代表忍耐的井字符號。
然而還不等她回頭,顥天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毫無預兆地嗡然震動起來。孟曉下意識向著動靜的來源看過去,一眼掃到了屏幕正中的鬧鐘圖標,和下面的一行小字:和曉曉道晚安。
她下意識又看了眼時間——差五分鐘十一點。她突然想起,年底這麼忙,顥天每天晚上十一點準時給她道晚安的短訊卻好像從來沒有中斷過。光是看着這個鬧鐘,她幾乎都能腦補出這人是如何在百忙之中特意定了鬧鐘,又是怎麼在五分鐘內查好第二天的天氣、想出不重複的晚安問候,最後再發給她的。
孟曉心裏那點兒微弱的火氣晃了晃,被這鬧鐘一攪徹底熄滅。她看了眼手忙腳亂關鬧鐘的顥天,只覺得冰封的心裏突然被一陣暖風吹過,驀地塌陷了小小的一塊。
這感覺太過陌生,以至於孟曉有點茫然慌亂,她匆匆拿起水杯又道了聲晚安,抬腳就往門口走。誰知手指剛碰到扶手,她突然被人攔腰抱起來,整個人又朝向了屋裏。許是起床起得太過匆忙,顥天連拖鞋都沒穿,赤腳踩在地上微微晃了晃,撐着門板穩住身形后突然露出了笑容,而後低下了頭。
眼前是他極具衝擊力的笑容,鼻尖是他身上的草木香氣,顧北音還沒從突然被抱起來舉高高的驚慌里回神,一片陰影就兜頭落下,額頭上也傳來了溫暖柔軟的觸感。——一個吻落在了她的額頭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孟曉的大腦徹底罷工,有點獃獃地看着他,還沒說什麼,顥天又突然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而後終於滿足了一樣笑了笑:“晚安。”
說完,顥天放開攬着她腰的手,拉開了房門。醉鬼的神經粗到令人髮指,見孟曉獃獃站着沒動,他有點不解地歪了歪頭,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才是罪魁禍首,還覥着臉詢問:“身體不舒服嗎?”見他伸手想要給自己試體溫,孟曉總算反應過來,沒理這個酒後耍流氓的男人,有些憤憤不平,但也只能匆匆忙忙逃之夭夭。
顥天扒着門口看了會兒,見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這才有點戀戀不捨地關上門,回屋睡覺。折騰了一晚上,又耍了耍流氓,顥天這一覺睡得極沉極安穩,但宿醉后的頭疼依舊冤有頭債有主地找上了他。
早上七點,顥天準時按照生物鐘醒來,方一動,他的腦子裏就跟有尖銳的小鎚子敲打着一樣,抽抽着疼。閉眼緩了半晌,昨天喝醉后的片段一點點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里。揉着額頭的手指一頓,顥天突然坐了起來。
屋裏略微有些涼的空氣一瞬間將他席捲,顥天卻獃獃坐着不動,雙眼無神地盯着地面。他昨天好像賣了不止一次蠢……好像還藉著酒勁,在道晚安的時候偷了兩個吻……一時間,顥天恨不得自己是還沒睡醒,仍然在夢裏,又恨不得昨天根本沒醉酒,而是清醒的。
就在他糾結矛盾時,一道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幹嘛呢?冷……”沒睡醒的緣故,沈文豪的聲音略微有點沙啞,依舊是好聽又熟悉,但落在顥天耳朵里卻無異於平地驚雷。
他僵着脖子轉過頭,確認身邊躺着的是沈文豪后,腳速快過腦速,將沈文豪踢下了床:“你怎麼會在我床上?”
怦然巨響中,被涼氣包圍的沈文豪徹底清醒,扒着床沿坐起來,他一腔起床氣盡數發作給了秦清越:“睜大你的鈦合金眼看看,你穿的是爸爸的衣服,睡的是爸爸的房間!我趕夜班機回來你睡得和豬似的就算了,爸爸不和你計較!現在還敢把爸爸踹下床!是你飄了還是我扛不動刀了?!”被他一吼,顥天有點昏沉的頭腦也清醒過來。揉了揉眉心,他低低地道了聲抱歉。
沈文豪寒着臉重新鑽進被子,正打算和顥天仔細掰扯掰扯他究竟有多忘恩負義,卧室門突然被人敲響,隨之響起的則是孟曉帶着點疑問的柔和聲音:“哥,你回來了?顥天哥?你們沒事吧?”
顥天一僵。沈文豪則一愣后反應過來,拍着床無聲笑了幾下,過了片刻才忍笑道:“沒事沒事,我剛起床沒注意,被床頭燈的電線絆了一跤。”
門外,孟曉下意識接話:“那哥你們起來後下來吃早飯……”說完,她怔了怔,她怎麼記得,昨天好像沒看到燈線落地上啊?
早上八點,顥天和沈文豪坐到了一樓的餐桌旁。沈父已經吃完早餐,正捧着一杯牛奶慢慢地喝,見他們下樓掃了一眼,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都放假了吧?”
沈父是前兩天到這邊看看他這個不爭氣的三兒子,從而也認識了孟曉他們幾個,還和顥天的爸媽認識,之前有過生意的往來。
昨天到家太晚,沈文豪早就餓得狠了,叼着個包子含糊回答:“放了放了,過年了都沒人願意在公司獃著。”
“沒問你。”瞪了沈文豪一眼,沈父放下玻璃杯,轉向顥天,“你爸媽出去旅遊了,給我打電話說讓你在我家裏過年。一會兒你回去收拾幾套衣服帶過來,省得來回折騰着跑了。”
顥天一怔,沒想到自己的爸媽真行,連過年都不在家過了。沈文豪咽下包子,搬着椅子湊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小聲詢問:“真出去旅遊了?還是給你創造機會臨時決定的?”
顥天沒作聲,沈文豪卻一眼看出了答案。摸了摸下巴,他豎起大拇指:“這招高,我得記下來。”
顥天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沈文豪炸毛:“你那是什麼眼神?我告訴你,就今天在機場,我還遇到了個漂亮的小姑娘和我告白來着!”
顥天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笑:“然後呢?你接受了?”“怎麼可能,我有璐璐。”
沈文豪豎起食指,搖了搖,“我和她說,我這人比較自戀,只喜歡自己,不想分心去喜歡別人。”
顥天實在看不下去,把牛奶喝完端起空玻璃杯往廚房走,剛到門口,恰好聽到了孟曉求助的聲音:“璐璐?你吃完了嗎?能不能幫我剁下肉餡?”
“怎麼剁?”顥天問。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孟曉才發現自己使喚錯了人,昨天的記憶突兀而不講道理地蹦出來,讓她原本切菜的動作一頓。
“顥天,”孟曉招呼了聲,又抬頭往門外看了眼,“還是讓璐璐來吧,她比較熟練,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餘光掃到璐璐正端着盤子碟子往廚房靠近,顥天不動聲色地伸手將廚房門擋得嚴嚴實實,說出來的話卻十分體貼周到:“聽說她一會兒有事兒要出去,還是讓她休息吧,我幫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