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顥天醋得心裏酸澀無比,整間化妝室都快變成了陳醋釀造坊。
沉默了片刻,他首度領會到了追人必須不要臉的精神,輕聲道:“我正好也沒吃飯,要不一起吧?”
璐璐左右看了下,對古裝劇里那種夾在皇帝和太后之間求生存的嬪妃們突然有點感同身受。
好在化妝師已經將最後的唇妝卸掉,這修羅場終於不必她再自己應付。
“一起吧,小馮要不要一起來?”聽到孟曉的詢問,正在收拾東西的化妝師一怔,繼而擺了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她雖然喜歡帥哥沒錯,但她更害怕會消化不良。化妝師默默吐槽。最終四個人一起去了火鍋店。片得薄薄的肥牛和肥羊卷得整整齊齊,洗刷乾淨的海鮮安靜趴在瓷盤上,再加上各色丸子、嫩綠的蔬菜,以及沸騰着冒出滾滾香氣的鴛鴦湯鍋,看起來格外誘人。
璐璐捏着筷子,眼饞地看着銅鍋里翻騰起伏的丸子,耳朵還支棱着聽三人的話。
梁軒:“這家環境挺不錯的,以後有機會我可以請曉曉再來。”
孟曉抿唇沒有說話。
顥天:“曉曉,你愛吃的蟹柳,嘗嘗。”
孟曉扯扯嘴角。
璐璐收回盯着火鍋的視線,有點心疼孟曉,輕咳一聲清了下嗓子,剛準備解救她,就見梁軒突然端了杯啤酒站起來。
“前一陣子我收到了《山河》男一號的邀約,怎麼說曉曉比我先進圈子的,也算是我的前輩,這杯酒就當我敬的。”
璐璐一怔,大姐大義氣發作下意識想幫孟曉攔酒,就見顥天跟着站起來,淡淡道:“曉曉對酒精輕微過敏,這杯酒我替她喝。”
這次換孟曉一愣。她對酒精輕微過敏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顥天這麼篤定說出來實屬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片刻后她又回想起沈文豪之前和她說的顥天在背後究竟都做了些什麼,心裏又隱隱有了底。
孟曉思緒轉動,外表看起來卻像是默認了顥天的話一樣。
見狀,梁軒眼神暗沉,顥天卻微微翹了翹嘴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梁軒眯了眯眼,也將啤酒喝完,低頭又倒了一杯:“這杯……我敬顥總。”
兩人心裏都憋着口氣,似乎杠上了一樣,菜沒吃多少,酒卻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不少。孟曉在旁邊看着,只覺得好像忘了點什麼事情,卻一時間沒想起來。
直到這頓火鍋好不容易在空掉的酒瓶里結束,又將梁軒送上出租車,孟曉看着端端正正站在火鍋店門口一動不動的顥天,她才想了起來:董明好像說過……顥天酒量奇差。所以他這麼安靜乖巧,是被半支啤酒放倒了?
就在她有點怔愣的時候,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抱着一堆包裝精美的紅玫瑰,從顥天身後繞出來:“大哥哥,情人節了,給你女朋友買支花吧?”
孟曉一怔。原本獃獃站在路邊的顥天卻動了動,垂眼看了下那捧嬌艷的玫瑰花。賣花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帽子和衣服被化開的雨夾雪打得有點濕,玫瑰花上也綴着水珠,被火鍋店門口的燈光一映折射出七彩的光。
顥天沒說話,而是將剩下的花都接了過來,另一隻手有點遲緩地在身上摸了摸。半晌沒找到錢包,臉上有點獃滯的神情頓時摻了些急切和委屈,就連額前的碎發都好像受了打擊一樣,一瞬間蔫噠噠地垂了下去。
他不高興地抿着唇,動作間寫滿了不情不願地又將那捧花還給了小姑娘。孟曉撫了撫額頭,這下徹底確認顥天是真的醉了。她從沒想過顥天還會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委屈巴巴的樣子看起來就和被人狠心扣下糖果的幼兒園小朋友一樣,還是明明都快急哭了,卻依舊格外講禮貌的乖孩子的那種。
摸出錢包,孟曉替他付了錢,叮囑小姑娘早點回家注意安全后,她將花塞到了顥天手上:“給。”
酒精麻痹了神經,顥天獃獃地盯着花看了一會兒,好像才反應過來孟曉說的意思,堅定地搖了搖頭,拉起孟曉的手,有些木的舌頭好不容易才抻平,緩聲道:“給你的。”
孟曉低頭看了眼手裏的花,又看了看醉后顯得格外乖巧無害的顥天,頗有點哭笑不得。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拿別人買的花送人的操作,雖然付錢的和收花的都是同一個。
沒和醉鬼計較,捧着花,她深深吸了一口摻雜了花香、有點涼的空氣,和顥天站在路邊等肖紋開車過來。臨近年關,路上的車子少得可憐,抬起頭只能看到道路盡頭的天邊暈出一層淺淺的霓虹燈的色彩。
雪渣摻雜着細雨落下,明明溫度極低,卻也被燈光映出溫暖的色調。孟曉有點走神地想着有的沒有,餘光瞟見顥天動了動,還沒等她轉過頭觀察下這位醉鬼在做什麼,肩頭突然一沉一暖,帶着暖融融體溫的大衣披到了她身上。“冷。”醉鬼同學呼出一團白氣。
孟曉莫名從他簡短至極的單字裏聽出了不滿,偏頭看了眼顥天身上略顯單薄的毛衣,又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羽絨服,一時間有點弄不清楚這位醉鬼的邏輯。
她有心想把大衣脫下來還給他,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聽顥天突然蹦出一句:“十一,只給你。”
醉酒的人思維太過活躍,顥天又一改清醒時的淡漠變得情感充沛起來,以至於孟曉並沒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璐璐的聲音恰好在這時響起來:“上車。”車子緩緩停在火鍋店門口的小片空地上,璐璐倚着車窗看兩人走過來,實在沒忍住一樂:“顥天哥這醉酒以後也太可愛了吧,你走一步他走一步,這亦步亦趨的……哎?這才一會兒工夫不見,這是誰送你的花?還十一朵,一生一世嗎?”
孟曉腳步一頓,聯繫上顥天剛才說的話,低頭匆匆一掃,發現恰如兩人所說,她從小姑娘那買的花正正好好十一朵。
巧合到……近乎不可思議。包裝精美的玫瑰花好像一團火一樣,令孟曉突然覺得有點燙手。她抿了抿唇,還沒回答,璐璐的注意力已經落到了別處:“大衣……顥總給你披的?”
孟曉無意識答:“他可能怕我冷,就給我披上了。”說著,她反應過來拉開車門,先把顥天推上了車,自己也緊跟着坐進去。
璐璐沒發現她的異樣,還在開玩笑:“不是有個段子嗎?叫你媽覺得你冷,非得讓你穿秋褲,顥天哥估計也是差不多的心態……”
話說到一半,又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咬了咬舌尖,璐璐迅速轉移話題:“送顥天哥回哪兒?以前的別墅?”
孟曉坐在後排,因她之前的話而有點愣神。直到璐璐又問了一次,才突然反應過來一樣,將大衣和花一股腦塞到顥天懷裏,一邊兒推門一邊兒答:“這會兒張媽應該已經放假了,放一個醉鬼自己在家不太安全,我去給顥叔打個電話。”
話音落下,孟曉已經走出了車子。璐璐往車外看了眼,又轉頭看了眼低頭獃獃盯着懷裏的花和大衣的顥天,有點頭疼的感慨:“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顥天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肖紋一噎,有點懷疑這個眼眶有點發紅,滿臉委屈的顥天是被人給穿了。萬萬沒想到,冷淡得和人形冰塊一樣的顥天哥喝醉了居然是這個畫風的。
璐璐默默地想。顥天卻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有學有樣地也推開了車門走了下去。
不遠處,孟曉正和顥父講電話:“……顥天哥喝醉了,對……張媽應該已經放假了吧?把他送回去有點兒不放心……呃?您和阿姨出門旅遊不在家?……好……好的,我盡量……顥叔再見。”
看了眼黑下去的屏幕,孟曉嘴角微抿地收起手機。一轉頭,她就看見顥天繃著臉滿臉不開心地樣子站在車邊,而璐璐一臉頭疼的模樣和他說著什麼。
見孟曉打完電話走過來,璐璐驟然鬆了口氣:“怎麼說的?送去哪?”
“說是出去旅遊了……讓我代為照顧一晚上。”孟曉同樣頭疼,又問,“你們怎麼突然下車了?外面多冷啊。”
璐璐指了指顥天,小聲告狀:“不知道受什麼刺激了,突然跑下來,怎麼勸都不肯回去。”
孟曉下意識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顥天,恰好和他委屈巴巴又莫名可憐兮兮的眼神對在一起。
她一怔,顥天這時卻好像又受了什麼刺激一樣,抱着花和大衣一言不發地轉過身沿着馬路邊往前走。明明那背影修長挺拔,顧北音卻看出了一種對方正在賭氣的感覺。
和璐璐對視了一眼,她揉了揉額角:“你先開車跟在後面吧,我看看是什麼情況。”
說完,孟曉緊忙快步跟了上去。顥天人高腿長,不過兩三句話的功夫就走出去了好幾米遠。
孟曉追上去的時候,就見顥天也不知發現了什麼,頭低着,眼睛專註地看着地面。孟曉跟着看了看,沒發現什麼,試圖勸他上車,怎奈醉酒後變得格外幼稚的顥天理都不理。
她多說兩句,顥天還會和小孩子一樣鼓起腮幫子,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氣鼓鼓的河豚一樣。無奈之下,孟曉只得暫時放棄讓他上車的想法,跟着他往前走。
一起走了大概兩三分鐘,她突然意識到了顥天低頭在做什麼。火鍋店外的這條路兩邊都有行人路,行人路比馬路高出一些,兩者間用一塊塊厚重的磚石隔開。可能是施工的時候尺寸沒設計好,也可能是行人路整體有點下陷,分隔的石頭比道路和行人路都高出一截,形成了人們俗稱的馬路牙子。
顥天低着頭不是在找東西,而是像小朋友一樣在走馬路牙子玩。——幼稚到近乎喪心病狂。
孟曉有些抓狂,但心裏卻不自覺地軟了軟,她往前追了兩步,從尾隨變成了並肩而行,試圖和顥天講道理,將大衣抽出來給他披上:“天氣冷,把衣服給我,我幫你穿上。”
若是顥天正常清醒的時候聽到孟曉這麼溫柔的語氣定然會喜不自勝,可惜醉酒後的顥天心理年齡退化成了三歲,絲毫沒察覺這語氣的可貴之處。
他站在高高的馬路牙子上,把衣服和花都往身後藏了藏,英俊的臉委屈到幾乎可以拿來做表情包,磕磕巴巴道:“不給你……給你了,你又要扔回來了……”
孟曉一怔。跟在後面以龜速開車的璐璐也一怔,反應過來后小聲感嘆:“我的天……顥天哥不會是因為你剛才把花和衣服塞給他才在生氣吧?這也太幼……”後面的話她沒說完,就藉著燈光看清了孟曉臉上略顯複雜的神情。她不是一點感情的小姑娘,那藏在角落快發霉的感情神經也不由動了動,機靈地反應過來。這舉動幼稚是幼稚,可也是赤誠的一片真心。更別提,這還是位醉到連真性情都展示出來的,不存在套路和演戲。想通后,她身為局外人都有點動容,更別提孟曉這個當事人了。
璐璐嘆了口氣,又有點高興。前一段時間她沒少和孟曉交流,也隱約摸清楚了孟曉的態度——在圈子裏待久了,見多了各種為了利益、為了資源、為了藉機炒作上位而橫踩一腳甚至拔刀相向的情侶,孟曉的愛情觀多少有點消極。
要是顥天真的能打動她,也是好事。然而醉酒的人畢竟是醉酒的人,顥天遲鈍的神經和大腦根本分不清孟曉的神情究竟是複雜還是簡單,他只清楚在他說完話后,孟曉就站在那裏靜靜看着他,不說話、不反駁,看起來就好像默認了一樣。
委屈巴巴的醉鬼小可憐一時間悲從心來,好在還有殘存的丁點理智和骨氣提醒着他,讓他在轉身後才扁了扁嘴,露出一個極其崩人設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