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天下總還有這裏,能盛皇上的眼淚

十四、天下總還有這裏,能盛皇上的眼淚

皇上來了,棲留宮都是有數的,合宮不忙着來見禮,倒都在廚房忙活,這會兒已經有一批新鮮糕點呈上。

衛忱吃的心滿意足,手上的一本遊記翻來翻去也不知看進去多少,閑聊似的問道:“這麼愛遊記,可是想出宮?”

洛妃拿出一雙粗布鞋子,一邊蹲下替皇上試鞋,一邊嗔道:“深宮寂寞,連看本遊記也管……噫,正正好,這麼多年皇上的腳倒是沒變。”

衛忱低頭看到一雙黑色薄底布鞋已經在自己腳上,一雙白皙的素手還在前後左右捏着丈量,心裏一動,低聲嘆道:“心也未變,所以休提前話了。”

洛妃一愣,除了新鞋包好放一邊,重新為皇上換回原鞋。

一邊起身凈手,一邊朗聲道:“我的手藝自比不過宮裏的,你且偷摸着回寢殿穿兩回,不過是圖個好兆頭罷了。”

還是幽州的舊俗,驚蟄時地主老爺都會穿新布鞋踩地,祈求五穀豐登,福澤庇佑。

洛妃做完這些也回到軟榻上,大“地主老爺”衛忱順手遞了個糕點給她,順着轉了話題:“你進宮確實有日子了。”

洛妃接了糕點小口吃着,笑道:“今日怎麼個個來敘舊。”

衛忱靜默了一瞬,忽道:“幽州嘩變,何盛田殺了節度使,取而代之……”

他終於說了出來。

他有些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從他過來,就一直想着怎麼開口,試圖嘗試種種鋪墊,沒想到還是直接的,毫無預警的,直接將噩耗砸給她。

“啪”,洛妃手中的糕點掉到了桌上。嘴裏還剩下一口,半咽不咽的卡在嗓子眼,想嗆出來又怕失禮,憋得臉都紫了。

衛忱趕緊起身遞了茶去,半伏着身子托着茶碗助她喝下,洛妃足足失音了好一會兒,臉色才恢復如常。

剛才的一派從容盡失,她張了幾次嘴,才道:“後宮不得干政……”

衛忱了解她的性子,以為她會有什麼大動作,沒成想得了這麼一句。一時滿腔酸楚變成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上氣不接下氣道:“快別裝了,這不太適合你。”

洛妃也無奈一笑,又直直地盯着皇上:“皇上也別作踐我那本遊記了,左右不過就幾本,稀罕着呢,被您翻得都散架了。”

衛忱自嘲地放下書,轉頭看着她,笑聲漸漸止住,眼眶漸漸發紅,又覺得失態,側了側臉低下頭。

洛妃走去將內室之門鎖住,回身後拉住衛忱的手,低聲道:“天下總還有這裏,能盛皇上的眼淚。”

衛忱心酸一笑,本還想矜持着,聽她這麼一說,眼淚從善如流地滾下。他執了她的手貼在臉上,彷彿想堵住淚水。

衛忱淚流的無聲無息,室內靜地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

洛妃的眼眶疼地幾乎睜不開,只覺手上糊的全是過往的歲月,溫熱黏膩,又帶着經年風乾的冷酸。

洛妃住的是偏殿,此時過了日頭,屋裏暗沉沉的。窗沒有關嚴,高歡洒掃的“颯颯”聲模模糊糊地傳來,外面驟然變得遙遠如另一個世界。

須臾,洛妃聽到皇帝帶着哭腔說:“我對不起五哥……”

洛妃不言不語,只輕怕衛忱的後背,手上不緊不慢,傳遞一種理解和溫柔的力量。

中年人的眼淚流不久,只是衛忱淚已干而心緒難平,喃喃道:“朕當年不得父皇喜愛,又無母家依恃,被放幽州,多虧五位異性兄弟扶持才得了這天下。如今,大哥下落不明,二哥業已仙逝,三哥隱世不出,四哥漸行漸遠,如今五哥又……他們都離朕遠去,只剩朕一個忝居高位,只剩我一個……”

洛妃聽他絮語,早已悲徹心骨。尤其那個“業已仙逝”的二哥還是她的夫君。合族被滅,親人離別。當年幾乎淹沒她的求生意志的痛,這許多年已經被自己塵封,此刻捲土重來。

想起他們在幽州的歲月,那時候多麼年輕,恣意,以為自己伸手即可觸天。誰能想到,人到中年,最深的悲傷也不過只能在如此斗室,相顧默然流淚。

過了好一會兒,二人才漸漸平復。

洛妃估摸着快要傳膳,忙為衛忱取水來洗漱,又讓他躺下,為他雙眼覆冰。

衛忱舒坦躺着,聲音有些哭過的沙啞:“最近民間出了個新巫會,你可有耳聞?”

洛妃手下一頓,說道:“新巫會?”

衛忱自顧自說:“新巫會是這兩年忽然冒出頭的一個民間團會,朝廷本不在意,不料這次幽州嘩變有新巫會的勢力在。”

洛妃想了想,還是挑明道:“難道新巫會與巫族有什麼干係?”

不然不會特地來問她。

衛忱懶懶道:“唔……可能吧,也可能只是打着巫族的幌子裝神弄鬼。”

衛忱的眼睛被矇著,洛妃也揣摩不透他的意思。但心知衛忱嚴謹,既這麼說,自然是有一些眉目。

洛妃斟酌道:“巫族當年滅族,全族幾無生還,我們若非僥倖得遇陛下相救,只怕也不在了。這個勞什子新巫會,若陛下查實,確是族中之人借巫族的名裝神弄鬼,只管讓我去清理門戶,我巫族的大旗可不是隨便拉的。”

衛忱笑道:“我不過白提一句,洛兒還是那麼容易操心。”

洛妃也笑道:“自古百姓安居,則邪教不生。皇上一向勤勉,天下安定,也不必過於憂慮。”

洛妃這句話倒是出自真心實意,衛忱繼位以來殫精竭慮,節儉寡慾,是位有為君王。

衛忱不過一笑,雖說覺得婦人看法過於粗淺,好聽的話卻誰都愛聽。

洛妃想起另一件要緊的事:“幽州現下情況如何?可有五哥家眷消息?”

衛忱道:“目前朝廷掌握的信息也不多,不過恐怕凶多吉少。”

他沒忍心將何盛田屠崔府之事說出,但他不說不代表洛妃想不到。

洛妃忽然下了軟塌,跪下急道:“請皇上一定儘力救崔府家眷。”

衛忱只好起身,一手扶着冰巾,一手扶起了洛妃,嘆口氣道:“此事何須你求。只不過現下情形複雜,何盛田舉證崔義文謀反,有鼻子有眼,朕不得不給天下一個交代。”

洛妃怒道:“屁個鼻子眼,五哥忠心豈是常人可比!倒是何盛田自己,什麼貨色誰不清楚!”

因又想到何昭儀,正是何盛田胞妹。怪道前來,怕是家兄志得意滿做下這等禍事,她擔心自身前程,想走她的門道。呸!

洛妃雖入宮已久,幽州大妞兒的個性一點兒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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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界:幽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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