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凝燈問心
九十丈內，此地盤坐的弟子不到三百之數，比之百丈區域少了將近一半之多，能夠踏入此地的，無一不是內門弟子中的佼佼者。
此刻隨着許凡的踏入，使得百丈區域內，也有不少人目光凝聚，不過大多是匆匆掠過，見其背影沒入人群中后，便恢復如常。
駐足在九十丈區域外的幾名弟子，再度嘗試了數次失敗后，便皆是滿臉懊喪地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偌大的廣場內，無時無刻不響起噠噠的腳步聲，時而沉重，時而輕盈。
許凡盤坐在人群中，藉助着比百丈之地龐大了數倍的吸扯之力，其識海中的青銅燈虛影正在急速凝聚成形。
四成！五成！六成！
僅僅百息過去，許凡的心燈便凝聚了七成之多，整個燈身的輪廓已經完全呈現出來，上寬下窄，燈柱瘦長。
心燈表面像是裹上了一層厚厚的銅銹，臃腫斑駁，沒有絲毫複雜繁瑣的紋路，樸實無華。
樣式簡陋老舊，卻是蘊含著一股安逸祥和的古韻。
雖然沒有燃起燈火，但其表面的青光卻是明亮如夜空繁星般明亮柔和，溫馨如常。
“燈隨人心！”
“心燈之形會隨着個人內心深處所想而變化凝聚！心燈所化，便是心中所想！原來我的心燈，竟是這般模樣……”
感受到識海中凝聚的心燈模樣，許凡不禁發出一聲長嘆，心中蔓延出一絲莫名的感傷，腦海中漸漸浮現出爹娘與小柔的面孔。
“或許我內心深處嚮往着的，便是過往安逸平靜的生活，此燈上的斑駁銹跡，便是最好的印證。”
“只是現在，我踏入修仙一途，本不必執着於過往，放下過去，一心向道，蛻凡重生！”
“這……是世人夢寐以求之道，但……卻不是我的選擇！”
許凡心中喃喃，識海中的心燈，已然凝聚了九成，此刻凝聚的速度正在漸漸變得緩慢，他緩緩睜開雙眸，無力的目光略顯疲憊。
或許是凝聚心燈耗費了太多心神，亦或是矚物追憶，心中積蓄的愁緒萬千喟然決堤蔓延。
這般滋味，說不清，道不明，彷彿自己的心中少了些什麼，空蕩的呼喚聲千迴百轉。
“我的選擇是什麼……”許凡沉默。
“因我放不下過往，故而我的心燈也呈現得如此破敗？”
“難道是預示着過往之事，都會如同這心燈上的銹跡一般腐朽脫落么？”
“亦或是隨着時間推移，我的內心漸漸接受……遺忘了？”
許凡沉默，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唯有真正踏入修者的世界，他才真正明白，在這樣一個強者如雲的世界，想要憑自己現在這般弱小的修為，找到自己的妹妹，這簡直是妄想。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從許凡心底油然而生。
他迷茫過，也曾遲疑過，自己的妹妹是否還存活在這個世上？
若是還活着，而自己又該從何處去尋找？
“現在唯一的線索，都集中在當初抱走小柔的黑袍人身上，但即便如此，此人到底是何目的，是善是惡，我至今仍未知曉，再加上當時小柔生死未知……”
“這一切的一切，我都只能朝好的方面去想……”
許凡面露悲色，他的心再次動搖了，當初為了找到自己的妹妹，而踏上修仙一途，如今卻因此深覺無力，意志頹喪。
“是時間久了，漸漸忘卻了當初修行的初衷么？”
“還是真正修行以後，害怕了？”
“害怕自己陷於修行之難，餘生將止步於此地，無法邁出，更無法找到小柔？”
“亦或是望山卻步，心覺此事希望渺茫，害怕自己即使耗費一生去尋找，到頭來也只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一步，兩步，三步……
許凡前進的步伐變得沉重，每一步都像是重重轟擊在自己心上。
步步問心，錐心刺骨。
彷彿是心中的疚痛與自責揉碎了，抹在他的臉上，少年清秀的臉龐，盡顯蒼白無力。
他痛恨這個世界如此殘酷，讓他與自己的妹妹飽受磨難！
即便生死不知，卻仍要飽受分隔之苦！
他痛恨自己的命運如此不公，讓他背負這世間最殘忍惡毒的詛咒！
即便能起死回生，卻要經歷一次又一次的輪迴之苦！
他痛恨……自己的弱小，讓一切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悲慘，都只能無力地袖手旁觀！
“啊……是了！這一切歸根究底，還是我太弱小了！”
許凡眼眶微紅，他的嘆息像是融化在了風裏，拂過耳邊時，風也變得嗚咽了。
這一刻，許凡前進的步伐停下了，也就在其腳步停頓的剎那，其識海中，已經凝聚了九成半，即將凝聚成形的心燈，也在此刻停止凝聚。
與此同時，一道裂縫從青銅燈表面緩緩蔓延開來，緊接着，兩道，三道，四道，五道，轉眼間，整座心燈凝聚出來的部分，赫然佈滿無數細小的裂紋。
這一切，許凡感受得到，但他並沒有阻止，任由那裂紋擴散至整座心燈后，其清秀的臉龐上，隨之浮現出一抹濃濃的悲哀。
“是啊！這一切都無關乎外物，不是命運不公，更不是世道殘酷，而是我自身……”
“還不夠強大！”
許凡靜靜地佇立在原地，緊閉雙眸，彷彿將一切都置之事外，即便此刻身後又有着十餘名弟子走來，卻也沒注意。
眼看前方便是八十丈的區域，許凡恰恰距離不過丈許遠，前來的十餘名弟子便一瞬，將目光齊刷刷的集中在許凡身上。
“此人是怎麼回事？剛才看其好端端的，如何又突然停了下來？”
“觀其模樣，此人像是於此頓悟了！之前我也曾觀宗內幾位師兄頓悟，也是這般景象，能夠就地頓悟之人，那可都是宗內天資驕縱之輩！”
“看來我等還是避開些的好，莫要驚擾了這位師兄的機緣！”
數名弟子的交談在此傳開，一行眾人便立刻神色浮現出一抹敬羨之色，紛紛心中默契地正準備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眾人正準備離開之時，一道穿着銀白色長袍的倩影，驀然從人群中後方走了出來。
“諸位，不要被此人騙了！此人根本就是在此裝神弄鬼，博人眼球罷了！頓悟機緣可遇不可求，怎麼可能會如此輕易地被此人遇到？”
孤青瑤柳眉緊蹙，精緻的臉蛋上滿是憤懣與不屑之色，隨着其走出，使得眾人不禁紛紛側目。
嬌美的容顏，窈窕玲瓏的身姿，無論身在何處，孤青瑤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此刻更是隨着話語回蕩開來間，使得準備離開的眾人，頓時起了遲疑。
“再者，之前在來往第二峰的路上，我曾遇見過此人，此人身掛內門弟子的身份玉佩，分明可以御劍而行，但卻走的是諸峰之間通連的棧橋！”
“如若不是那等妄想以此來博人眼球，引人注目的沽名釣譽之輩，又怎會有如此行徑？”
孤青瑤聲音不大，但其確鑿無疑的語氣，再加上清麗動人的外表，使得其話語的分量無形之間加重了不少。
眾人有些搖擺不定了，臉上遲疑之色愈重。
“的確，悟道機遇可遇不可求，若非擁有卓越天資，像我等這些資質平庸之輩，幾乎是極難遇見的！
而此人卻偏偏在此頓悟，又恰好被我等遇到，此事確實有些過於巧合了！”
“那如此看來，此人確實是在欺騙我等的了，分明沒有頓悟之姿，卻是在此裝神弄鬼，此人實在可惡！”
“對，我等一定要揭穿此人，讓此人日後無顏在宗內以真面目示人！！”
“對，揭穿他！一定要給此等宗門敗類一些教訓！”
眾人議論紛紜，義憤填膺，憤慨激昂，更有不少人躍躍欲試，想要上前揭穿許凡的所作所為。
但隨着時間緩緩流逝，人群中依舊是沒有一人願意上前，更沒有一人願意做第一個領頭之人，眾人心中雖憤憤不平，但最終似乎還是有所顧忌，亦或是在等待那個願意承擔一切後果的領頭之人。
待過了片刻，人群中終究是無人願意踏出那一步，眾人激憤的情緒，便皆是漸漸冷靜了下來。
“話雖如此，此人行徑低劣，讓人不齒，但這些似乎到頭來，都不過是我等的猜測而已，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又有何人膽敢前去揭穿此人？”
“再者，萬一此人不是佯裝，而是真正陷入頓悟呢？若冒然打斷這樣的機緣，無異于于此人結下生死之仇？誰又敢承擔這樣的後果？”
“的確，此事後果牽涉太大，一個不慎便會落到與人結下生死之仇的地步，不可不謹慎為之！”
“依我看，我等還是繞開此人的好，不管其頓悟是真是假，我等無需理會，心中知曉便可！”
說著，人群中便有一部分弟子已經蠢蠢欲動了，他們不想平白無故地去招惹麻煩，更不願因此而承擔此事哪怕一分一毫的後果。
與此同時，剩下的另一部分，卻是有不少人，將目光緩緩投到了孤青瑤的身上，那目光不言而喻，帶着催促與強加之意，彷彿是認定了其便是最應該領頭之人。
更有的帶着一絲懷疑，好似在質問她所說的事實。
看到這一幕，孤青瑤便氣得面色發白，玉足狠狠地垛地，她怒視身後的眾人，咬牙切齒的罵道：“愚昧！懦夫！”
“你們不敢！好！那我便來揭穿此人，讓你們看一看，我說的是真是假！”
話完，孤青瑤便轉身朝着許凡的方向走去，她三步並作兩步，恨不得一步邁到其身後。
這一刻，她心中越想越是惱怒，她原本是好意提醒他人，但卻沒想到這些人，一個個的不去針對對方，反倒是質疑起自己來了。
她何時受過這等委屈？
想到此處，她便得將所有的怒火全部歸咎到那個罪魁禍首身上。
沒有絲毫猶豫，孤青瑤待得期近許凡身後，玉手一揚，猛然朝着其後心拍去。
這一掌，她沒有絲毫留手，陽和境初期修為全力爆發。
她相信，此人在如此凌厲的一擊之下，絕無可能不出手阻擋。
而一旦其出手，此人頓悟是真是假，便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