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晏柔之婚事

第250章 晏柔之婚事

既然決定了村裡要拿這筆錢做這件事情,那幾位小夥子把契約帶回以後,村裡兩族的長老對此都沒有對最終條款再提出不同的意見。所以在初八,他們就來到霸陵,向借款所正式辦理了借款的協議。

雖然天依和阿綾都是初次實踐這種信用系統,並沒有多餘的經驗,協議簽訂的也難免會有水分,顯得初級一些,但是考慮到西漢整體所處的金融階段——借貸最低的利息竟然在二十分上下,她們這初級的協議都像是新事物一般。

她們並沒有去簽約現場,而是待在家中給兩姐妹張羅介紹啟蒙老師。聽說楊村和借款所真的達成了借款協議后,她們只是請執事抄了一份社裏出具的借款項目表,看看該社明年的財政規劃,看他們集體如何使用獲得不易的內部投資和外部投資。

在內部投資方面,讓阿綾有些意外的是社員自己總共湊得了六萬三千六百錢社資,比她估計的還要多一些。看來村中有危機感、想要變革的農民並不像她們想像的少。社員們留了三萬多錢保底,而將剩下三萬和洛綾二人贈予的四萬錢合起來,用在了鐵犁牛耕上。使用這筆巨款,全社七十四戶人能夠購進接近二十多頭耕牛來幫助治田,雖然其中要考慮到犁耙購買及維護、牛群每日餵養所需的成本,實際要購得的耕牛應該比這個數量要少。不過就算只新添十來頭耕牛,都能幫助該村好好鬧一把了。

社員們從霸陵所借的六萬錢貸款——同社資相當的貸款,便被純粹地用於村莊基礎設施及農業制度改軌。一方面村莊需要平整的道路來使牛車或者人力車直接通到田裏,同時他們需要修浚溝渠,使該村在下一個農時來臨時有充足的水源來灌田。對農業用地來說,田地灌溉與否是直接決定產量大小的重要因素。剩餘的資金用於支付購買羊群、草種、糞肥等所需的成本。

“還真精打細算,有條有理。應該也是請了識字的先生來幫忙做。”阿綾看着這份寫滿篆字的計劃表,“那個村是有不少人懂如何經營自己的土地的,只是平時沒有這麼寬綽的資金讓他們來實現這些。可以說我們起步的這個村是很理想的了。”

“其他村子能不能複製這個村的經驗,我們說不好。但是只要這個村做好,我們就有將這個範例拓寬的可能。”天依舉起手,“借貸所現在能用於農業貸款的有上百萬錢,我們現在才鋪出去六萬,還有九成等着人們來拿。等我們真的把這上百萬錢都花出去了,關中的農業就有搞頭了。”

“楊村的合作社要長久運營下去,農民們最好是形成一種互助、團結、民主的文化。文化本來是維持這個共同體的一個重要的因素,但是我們還沒有將這個因素介入進去。”樂正綾想到這個因素,嘆了口氣,“本來我們在條款上還可以加上一條,就是社裏要定期舉辦活動,譬如為過世的老人開追悼會,寫悼詞,細數逝者對親友村眾來說不平凡的一生,用一片哭聲增進社員的凝聚力。我們以後得想辦法把文化要素也加入農業貸款對合作社特別貸款的條件要求,給辦社的人一個指導。”

“現在說也有點遲了,楊村已經辦了起來。我們不妨讓他們先幹個半年,可以之後再修訂協議。”

“嗯。”樂正綾把文件擱到一邊,“先休息。之後幾天就算天塌下來,外面發生什麼,也不關我們的事。”

天依側躺在床上,同阿綾合計了一下元狩二年秋天以來她們在關中所做的所有事情。渾地說推廣了,造紙術成型了,容易讀寫、面向大眾的表音文字和同其配套的印刷業已經拜託給小樓和他那一院子人來宣傳擴張,趙府也開始使用雕版印刷來複制漢文文本;驃騎將軍主動涉獵了用於開發和戰爭的火藥,順帶說服皇帝辦了專註算學的學館;音樂上,霸陵的歌姬們用上了簡易記譜法;冬季霸陵附近工地官員侵吞救濟糧的現象得到了短期的減少;輪作制度在地主、富農和中農組織的合作社中相繼開展。

這些事可以說從經濟、軍事、技術到文化的各個方面都對關中地區的發展有影響,其中的幾條甚至有重要影響。兩個現代人自己評估,最重要的還是文印和農業兩項的變革,只要它們能夠開枝散葉,她們才算對得起這個世界上生存的大多數人,沒有白來一趟,享用這麼多社會資源。

“接下來我們做什麼?好像我們做的這所有事都是需要時間來見證的。”樂正綾轉頭問天依,“到處爽么?”

“臘月快過了一半,早春也要到了。”天依用手托着腦袋,看窗外池對面的院牆,“去晏公家吧。給晏柔做一做媒人,牽線搭橋,讓她明年春天嫁給繆叔。要不然她隔幾天晚上就要睡起來打個鳴,就算演也太難受了點。”

“我們去張羅晏柔的婚事?”

“嗯。回頭我問問她和父親什麼時候休息,我們去一趟,看看她近日居家的情形,順便送點腌肉給阿柔吃。”

“好。”

樂正綾便同她說定。

元狩三年臘月十五上午,長安附近天氣不是很好,空中仍然為陰雲籠罩着。時節接近大寒,今年的冬季氣溫即將抵達最嚴寒的時候。不少僕人雖然穿上了新衣服,但手還暴露在空氣中,有幾個人的皮膚凍得通紅通紅的。

天依和阿綾也感到冷。她們窩着頭,搓着手哈着寒氣,慢步來到晏家所居的院子外面,從氣質上看像兩個過年村裡到處串門的老伯。這在禮儀上有些野鄙,不符合她們的身份,不過現在已經過了管這些小節的時候了。

晏公聽說洛夫人上午要來,便領着女兒在院門口等。天依提着一勾腌豬腿,剛走到他面前,就向他寒暄祝福,詢問臘月以來健康與否。

“洛夫人,使不得,使不得!讓老僕折壽了。”晏公也同她客氣地對拜。

“聽說晏柔姐的病還沒好,剛好有些肉,我們提過來,請晏老伯與她增補增補體質。”天依問候道,“晏柔姐,你感覺好一些了么?”

晏柔只是嘆氣——她當然全然無病,只是這些天在家裏要持續性地裝出癥狀,她的負擔也挺重。如果早日和繆叔住在一塊,她才能安定下來。

“柔,不要老是唉聲嘆氣的。興許吃了夫人這肉,就突然好了呢。”晏公也隨之太息,“夫人,難道海國真的沒有良方來醫治了么?快兩月了,老僕是時時刻刻都操心女兒。今後她要不能成家,老僕這兩年還好說。可我總不能帶她一輩子。日後要是走了,她一個寡人……”

晏老伯對女兒還是有操不完的心。

“老伯不要太傷心,就算有了這病,也可以再向府中招親的。”阿綾勸慰道,“大不了兩夫妻不睡在同一個房間便是,拋開這個,小柔不還是一個健康的人么?”

“睡覺倒是小事。這病都不生孩子了,哪還有男人願意過來講親!”

“晏老伯,府上是有人願意同晏柔提親的。”天依說,“就是不知道老伯同不同意。”

“還有人?我怎沒聽說呢?”

“他是礙於面子,不好意思同老伯提。”

“他家境如何呢?”

“在府上工作的,就不須提家境了。他收入是不少的,平時也跟着我們一塊做事,有時也和晏柔一塊的。”

“在二位夫人下做事?夫人覺得他是個好人,可以接納我家女兒么?”

“當然可以。他性行忠厚老實,我們帶他進了狹斜,他也不帶沾花惹草的。”天依介紹說,“晏柔要嫁到他家去,肯定受不了什麼欺負。”

“到底是府中的誰啊?”洛夫人越說,晏公越覺好奇。

“是我們的御者,繆叔。”

“哎,怎麼是他!”晏老伯臉上馬上沉了下來。顯然,他不是太同意這項姻緣。

“繆叔人確實挺好的,拿的錢在府中為事的裏面也算優渥了。”

“這老僕當然知道。”晏公攤開手,“我和他是十年的老友了,他是何等樣人,老僕還不清楚么?可……老繆都四十了,如何取我這個十八歲的女兒!就算我們是朋友……”

“大,要是嫁給繆叔的話,我願意。”晏柔此時在一旁助陣道,“他確實是個敦厚之人,我歸了他家,應該不至於過得太慘。”

“他都四十……”

“只要人心好,四十跟二十又有什麼區別呢?”她的眼神里流出一些哀怨,“田氏還不到二十,正是年輕氣壯的時候,可他的那股壯氣都撒在我身上,平時也不同我言笑,只是讓我幹活、盡婦道……繆叔比起田氏,至少我不需要受那樣的罪。”

“不是,老繆現在可以同你一塊生活,可是他不比我年輕幾歲,再過二十年,他要是出了事,你不還是一個人……”

“父親,到時候我再改嫁吧。連現在這一段姻親都不能把握住,之後談何有什麼改嫁的機會呢?”

聽她這麼一說,晏公也無可奈何。雖然他在語言上表現得很堅決,但面臨著女兒嫁不出去、只有自己曾經的老朋友願意接納,女兒又如此順意的情況,他也只能向現實妥協。畢竟可憐的女兒能找到一個男人,都已經不錯了。

“你要嫁到老繆那裏,老繆晚上可是煩得很了。”他理了理晏柔的頭髮。

“老伯,老繆說這都不礙的。到了成婚那天,他還要敬拜你一聲岳丈呢。”天依在一旁緩解氣氛。

晏公搖了兩下頭,哭笑不得。

“那我現在去把繆叔請過來,兩位叔伯好好談一談春時成喜的事吧。”樂正綾便出門去請車夫老繆。不一會兒,繆叔穿着一身新冬衣,風塵僕僕地就趕來了現場。

“岳丈!”他先笑呵呵地向晏老伯行了揖。

“哎。”晏公非常不習慣地把頭別了過去,連連搖手。他實在聽不慣十幾年的老朋友這麼叫自己的輩分。

“咱們進屋細說。”天依請道。

幾個人在屋內的席上圍成一塊坐下。天依在堆中生了些火,大家一邊烤火,一邊促膝詳談。

“老伯,你不要老是想着繆叔同晏柔姐如何能恩愛。其實這件事吧,也是晏柔姐先同我們提的。”天依向晏公交代。

“是我女兒先提的?”晏公非常意外,將眼睛睜得很大。這已經是今天他經歷的第二個意外了。

“確實是。恰好着,繆叔也覺得晏柔可憐,需要有人好好保護照料。這麼一來二去,我和阿綾才好上門來說這門親事。”

“柔,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看上繆叔的?”

“犯病以後,那姓田的就把我拋棄了。但繆叔不一樣。我被休以後,跟二位夫人一塊出遊的時候,他對我一直還不錯。”晏柔講述出自己那一份故事,“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就是冬天下着雪,剛好我的衣裳單薄了一些,叔見我瑟縮的樣子,就把披風脫下來,給我披上阻寒。那會我感覺叔真的比起那姓田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這輩子如果要嫁人的話,也非繆叔不嫁。”

晏公聽了此言,不停地捋着自己的鬍鬚。看到自己女兒對男性有這麼強烈的情感,他心頭是喜的;但是她情感的對象又是一個四十多歲、人生快邁入遲暮之年的老車夫,這讓他還是憂心忡忡。

“老繆好是好,可為父還是怕你日後孤獨。”

“老晏,你且放下這個心。老夫還沒老成那樣,身子骨還健壯着。近日來多吃了夫人的肉蛋果蔬,老夫是自信能夠活到七八十的。”繆叔拍了拍自己硬朗的胸脯,“不會讓小柔在我這裏多受孤獨。”

“是呀。我們一直給繆叔安排各種吃的,他現在營養可均衡着呢。再活個四十年,不成問題。”天依也笑着打趣,“當然退一步說了,能跟自己相好的人過上一天,比起跟不相好的人過上一輩子,也是前者得賺呀。”

“小柔若要歸我家,等病好了,我就跟小柔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女兒,兩母女每天都有地方玩。到時候家裏也就熱鬧了。”

火前的幾人一遍又一遍跟自己吹乎着未來的美好生活,晏老伯雖然還是心中不如意,可是在現狀面前,他也別無選擇。他只能低下頭,同意女兒嫁給自己的老友。

“罷了罷了,”他擺起手,“老繆,今天算是讓你撿了便宜,你就叫我一聲岳丈吧。”

繆叔和晏柔聽到此言,都是大喜。晏柔緊緊地挽住了父親的手臂,將頭埋在裏面,先是笑,然後又是哭。

“岳丈!”繆叔站起來,深躬一揖,“岳丈,小柔在我家,您就請放心吧。”

天依默默地將臉別向門口,嘆了口氣。晏柔自打元狩二年同那田氏成婚以來,過的日子實在是太慘太苦了。現在事情終於有了一個對她來說尚不錯的結果,她哭也是當然的。只是這個結果來得太晚。遲到的正義已經不是正義,遲到的好日子,就算十八歲的晏柔今後的人生中都是好日子,它來得也未免過於遲了。

之後的幾十年春秋多故,自己和阿綾不知道還能陪伴生活這個時代的人過多久,失去了她們的羽翼,繆叔和晏柔的生活或許又會被拋擲向未知的涌漩。傳統生活下人地矛盾的狂瀾註定要鞭笞這片土地上大部分的人,在這個意義上,借農業合作提高產量、推進民主,使漢代即刻向近代轉軌的需求正在呼喚更激進的變革。她必須和阿綾一塊堅定地做下去,走下去,直到這條路離開了她們以後,確實能夠在亂流當中闖出一片屬於普羅大眾的明天。

——第五節完——

——第五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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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國往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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