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不能打她

第五章 我不能打她

臨河的案子,公安去了幾趟,來市場辦報過幾次費用。據說臨河公安很配合,還出動了十幾個人,配合抓捕搶車販假的那兩個人,只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找人,人不在家,找車,車無蹤影。

為這事,寇主任很惱火,最後也沒能有個滿意的結果,

“不是找不到,是他們那裏的公安本來就是那些人的內線,不用他們幫忙,興許還能找到那些假酒販子,用了他們,卻找不到了。”趙玉琴及時驗證她說過的話,“我當時怎麼說的?這事,追不出結果來。沒必要瞎耽誤功夫。”

“沒什麼重要事,就不要讓玉琴同志去稽查隊了。”寇主任吩咐下來,“讓她和花如玉在家做內勤工作吧。小花是新錄取的公務員,雖然有學歷,畢竟只是二十齣頭的孩子,工作經驗還少,玉琴經驗豐富,多帶帶她。工作隊的事情也很重要,不能掉以輕心。”

寇主任知道,趙玉琴再在稽查隊,還會出事。

叢令書的案子還沒有結,甘鳳麟知道,這批假貨的真正主人是叢令書的妹妹叢惠書。叢令書替他妹妹扛下來,又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找了這麼多的人,此案,應該拖一拖再辦。讓那些隱藏着的關係露出水面,也讓叢令書的神經疲勞一些,冷處理,免得操之過急。

這些年,假貨案一個一個辦下來,沒有一個能深挖,只是把最終端的商販揪出來,罰款了事。市場上的假貨也就東方不亮西方亮,按下葫蘆起來瓢。

一定要嚴厲打擊假冒偽劣,寇主任對甘鳳麟說,新來的程市長對市場的信譽很重視,在會上表態,要鐵腕反腐,鐵腕打假。

甘鳳麟不知道誰是新來的市長,他對誰當市長不太關心,寇主任批評他,不懂政治。甘鳳麟笑,他只懂打假,對本職工作,他有最大的熱情,寇主任說他工作狂,宋麗影說他職業病。

通宜批發市場通過幾年的發展,大大小小,兩千多個商家。售假比較猖獗的是煙酒和日化,前幾年管理鬆懈的時候,假貨率達到百分之八十多。曾經有一段時間,市場上買不到一瓶真五糧液,找不到一條真紅塔山。爾今,這些商品的假貨率也在百分之四十左右。

市場管理,主要是三個方面:證件,渠道,質量。

甘鳳麟在主任辦公會上談到他的工作思路。主任們很感興趣,議論紛紛。

“證件管理,自從花如玉負責這項工作,基本變成了一項服務,管理規範,沒有吃拿卡要。對於無證經營戶,我們稽查隊盡量以教育為主,做好宣傳,辦證費用不大,一般都能辦理。遇到特殊的,不防罰一儆百。”

寇主任點頭,大多數主任唯寇主任馬首是瞻。只有主管財務的年主任提出疑問:“這樣就會減少了咱們的罰款。”

寇主任不以為然:“不能只看罰款,咱們還要看社會效益。況且,這一項本來也沒有多少罰款。”

大家都知道,辦里的經費緊張,再加上招聘了這些臨時工,他們的費用也挺大的,罰款是辦里很關心的事。

渠道管理方面,甘鳳麟認為:“收品牌費是違法的。”

“可是錢呢?錢從哪裏來?你用什麼來保證這幾個人的工資?”

“過去展飛收品牌費,每一個進入咱們批發市場的品牌都給咱們交錢,不是也沒出事嗎?工作要講究方法,只要你做得巧妙,把每一個收費項目都變成了合法的處罰。”

幾個副主任都認為甘鳳麟膽小死板。

“小甘的提法,有道理,不管手續多麼合法,事實上,我們是在變相地收保護費。”寇主任一語定對錯。

政府機關的辦公經費,公務員的工資,理當政府財政負擔,機關招聘臨時工,大部分是非法用工,再為這些人的工資亂罰款,錯上加錯。

在編的公務員,不一定做好本職工作。稽查隊在編人員五個,崔月浦歇了病假,趙玉琴專門拉倒車,常玲借調到市政府,真正努力工作的只有甘鳳麟和花如玉。不用臨時工,人手不夠。

寇主任示意甘鳳麟繼續說,思謀着,競爭上崗多好,不管正式工臨時工,能者上,庸者下,一改不良風氣。可惜自己說了不算。

甘鳳麟分析了市場上假貨的情況,認為應該追根溯源,清理假貨。有的副主任提出來,把假貨清理了,你還幹什麼?換句話,沒有小偷了,警察還有用嗎?罰款還有嗎?

寇主任也考慮到這個問題,市長已經下了決心的事,請大家不要再糾纏自身利益。

有了寇主任的支持,甘鳳麟帶着他五個不在編的隊員開赴市場,地毯式檢查。

“你的許可證呢?”

“甘隊,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辦嗎,剛開業。”

老生常談。

“有點兒新意好不好?又騙我。”甘鳳麟笑着。“都開業好幾個月了,辦個證能花多少錢,按規定該處罰了。”

不說處罰,動員辦證要很長時間,一談罰款,馬上主動地要求辦證,只要不罰就行。甘鳳麟深知這些人的性格特點。

“不是我不辦。有個前置條件的證沒有辦下來。說句實話,我去那個單位辦證了,去了好幾次,不是因為我的材料沒帶齊,就是找不到他們的人,今天是管批准的領導不在家,明天是負責辦證的人不在家,反正去了幾次就是辦不成,等到這些人都在家了吧,又說是要到我這裏來看看,看就看吧,又這不合格那不行的,我也急了,跟他們打起來了,這下子更辦不了。我也不辦了,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哪有你這樣辦事的?”朱讀正色善意,“你不能和他們急,有話好好說。看這意思,人家是想叫你送禮?”

“沒錯,他就是這個意思,我也不在乎那幾個錢,就是不慣他們這毛病。”

“看看,倔勁又來了。這樣會吃虧的。早點兒想辦法把證辦了,好來辦我們的證。不行,就換個人去。做生意,該圓滑的時候就得圓滑。”甘鳳麟設身處地。

“甘隊,我想辦法去辦證,你看,就別罰了吧?這是幾條煙,給弟兄們帶上。”老闆此時倒是開了竅,想把甘鳳麟叫到一邊,甘鳳麟沒有動,只好面對着大家說。

“弟兄們,你們看,怎麼樣?”甘鳳麟徵求大家的意見。幾個隊員眼光里紛紛顯出希冀的神色。

甘鳳麟知道,錢是好東西。尤其是幾個新隊員,過去沒有正式工作,掙幾個錢,手指頭縫就漏光了,基本沒有什麼積蓄,要是有可能,他們都願意多往自己口袋裏裝一些。

“你們知道,我前些天出了點兒事,栗克良的事。要不是因為我們幾個出事,單位也不會把你們招聘來,你們說,這個事怎麼辦呢?”

沒有想到甘鳳麟會自揭傷疤,一時都愣住了。

“我不怕傷疤,這傷疤就是我一生的座右銘。”甘鳳麟推開老闆的手,“走吧。別忘了,趕緊補辦你的許可證。”

吩咐完經銷商,甘鳳麟走出去,看着經銷商詫異的目光,他笑了笑,感覺有一種對自己的嘲弄。

“甘隊,我真是佩服你。”朱讀恭維着。

甘鳳麟笑笑,本來想說“別拍了,我不是馬”,可是覺得這樣說話有失自己德行,也會讓朱讀臉上下不來,就把話又咽了回去。

“這是什麼?”又是一家商戶,朱讀在櫃枱上發現了一瓶假的進口香水。

“不知道這是什麼,這不是我家的。”這個商戶狡猾得與眾不同,當場否認。

掘地三尺,再沒找到任何假貨。

孤證不能定案。看來這家老闆是個老手。可惜,稽查隊沒有任何錄音錄像資料,只能沒收這瓶香水。

“我們拿走了,你總要證明一下吧,要不我們怎麼解釋這瓶香水呢?”甘鳳麟還想做一次努力。

“你們愛怎麼處理我不管,不知道你們從哪裏拿來的這樣一瓶東西。”他是咬定牙關不承認。

“我說這瓶香水是真的呢?”

“真的也不是我的。”

“其實還就是真的。走吧。你們誰家媳婦願意用就拿回去用吧。”甘鳳麟一本正經。

經銷商臉上的表情一變,馬上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不再多說一個字。

“這的確是真的香水,而且是不錯的香水,只是,用的是外國的瓶子,灌得是咱們國產的香水,但是香水也挺好的。不信你們聞一下。”

一聽這話,幾個小夥子搶了起來,誰都想着拿回去給自己的愛人獻媚,老闆極力剋制着自己的表情。

“這瓶酒,桑勻,你測一下酒精度。”在一家專門銷售煙酒的門市,甘鳳麟拿起一瓶酒,晃了幾下,酒水的堆花情況顯示度數太低,標示的是四十五度,看樣子也就在十幾度。

桑勻拿出酒精計測了一下,只有十三度。老闆也很意外,當時把嘴張得挺大,看得出來,他的吃驚是真的。

“甘隊,這,這事,怎麼鬧的呀,我也不知道這是劣質酒啊。你看,甘隊,這可怎麼辦呀?”看得出來,這是個老實人。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鄭重。甘隊,這個事,你可得幫我呀,我這是進了一車貨呢。好幾萬塊錢的呢。這可怎麼辦呀?我可是受害者呀,你們可千萬別沒收啊。”

“這樣的劣質商品,不沒收怎麼行?我們要保護消費者權益,這種劣質商品絕對不能再流入市場了。”朱讀義正詞嚴,全然沒有了跟展飛作隊員時的習氣。

“先登記保存吧。”甘鳳麟做出了決定。他們租了輛貨車,幾個人搬了半個小時才把這些貨物搬上了車。

展飛一邊慢慢騰騰地搬着一邊說:“這哪兒是執法啊,我們成搬運工了。搬運工收入也比我們高。”

雇搬運工,沒有這項開支。

“領導吃飯能報,這個就不能報了。”展飛小聲對桑勻說,桑勻不敢接話茬兒。

鄭重也愁眉苦臉地幫着裝貨,一邊不住地哀求,甘鳳麟倒安慰起他來:“知情和不知情是不一樣的,你這個案子,我們會根據情況處理的。先別著急,看有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沒有辦法,這些酒還是要存在單位,辦里沒有經費,不可能租場地。好在,這些酒根本沒有什麼價值。

卸酒還要搬運,這個活,展飛是不願意乾的,甘鳳麟派桑勻、閆取和張分跟車回去,自己帶着展飛和朱讀繼續檢查別的店。

“甘隊。”朱讀拿着一瓶劍南春酒,懷疑,但是不敢確定,甘鳳麟接過來,盒子製作粗糙,鎖扣質地低劣,知道是假的,故意問:“這個還有嗎?”

“沒有了。”看來這個商戶早有準備。

甘鳳麟沖朱讀使了個眼色,他馬上會意,進裏面去檢查。

“哎,你進去幹什麼呀?”老闆娘攔住了朱讀。

“請讓一讓,我們要檢查。這是我的證件,剛才已經讓你看過了。”朱讀又掏出證件遞過去。

老闆娘搶過證件,看也沒看,遠遠扔出去,朱讀忙撿了起來。

以後,再也不能讓經營戶摸到執法證了。甘鳳麟暗忖。

朱讀撿起證件,繼續往裏面走,老闆娘急了,過來推朱讀:“就是不讓進去。裏面是我睡覺的屋子,你進去幹什麼呀?”

“你這是門市吧?是門市我們就要檢查。”朱讀被推急了,兩個人爭執起來,老闆娘往外推他,他就往裏推老闆娘。

“你敢非禮我!”老闆娘耍起了無賴。馬上哭起來,引得外面好多人在看。

“說什麼呢?這麼多人在這裏,你說出這種話來,你這麼大歲數了,怎麼好意思說這話呢?現在我們是執法檢查,希望你好好配合工作,說別的沒用。”甘鳳麟上前止住她。

“少來這個,老娘什麼沒見過,就憑你們幾個小毛孩子還想占老娘的便宜?”

“誰占你便宜?瞧瞧你那老樣子吧?我還看不上你呢。”朱讀氣得臉色發青。

“朱讀,不要說這話,你出去。”甘鳳麟知道,只能讓朱讀出去了,“你也讓開,我們要檢查。”

甘鳳麟義正詞嚴,老闆娘有點兒怕,往後退了一點:“不能讓他走,我這麼大歲數了,不能吃這個虧。”

“那個事,下一步再說,如果你有證據,去法院告他也行。現在我們是執法檢查,請你配合工作,否則就是阻礙執法。”其實,阻礙執法又能怎麼樣呢?只是說給老百姓聽吧,甘鳳麟心裏苦笑。

這句話好像起了作用,老闆娘讓開了一條路,甘鳳麟進了裏間屋。裏面的假酒不多,只有三瓶,但是有兩個空箱子,應該是裝這批假貨的包裝箱。

“假貨,假貨怎麼了?你們有本事去找那個製造假貨的呀,別和我們較真啊,我們還是受害者呢。”老闆娘理直氣壯地說。

“我們一定查,只要我們能查到,我們一定打擊,你要是能給我們提供線索我們還會獎勵你呢。”朱讀做筆錄。

老闆娘不再糾纏朱讀,好像剛才的事沒發生過。

“我才不做那缺德事呢,你們願意找,你們自己查去吧。我不得罪那人。”老闆娘這種人,真是讓人頭疼。

“甘隊,我們已經把貨卸完了,你們在哪兒呢?”是桑勻打來的電話,號碼是科里的,他寧可跑上三樓,也捨不得用一下自己的手機。

“你們過來吧。”甘鳳麟看看錶,已經十一點了,還有一個小時下班,能多檢查幾家就多檢查幾家吧,不要把這一個小時浪費了。

“哎,你這是幹什麼呀?”展飛的聲音,很着急的,甘鳳麟忙掛了電話跑過去。晚了,老闆娘正在摔酒,展飛只是大聲嚷着,不去干涉,手裏還抓着一瓶酒。

“給我!”甘鳳麟把酒從展飛的手裏拿過來,老闆娘的手也到了,她死死地抱住這瓶酒,這已經是唯一一瓶證據,十分重要。

甘鳳麟不撒手,老闆娘躺到地上,手指甲在甘鳳麟的手腕上用力划,血很快就流下來,甘鳳麟的手沒有松,心裏的火燒得他就要跳起來。

要不要制服她?要不要制服她?甘鳳麟在心裏問自己。

不,我是執法人員,我不能打她。

好幾分鐘,老闆娘躺在地上。甘鳳麟彎着腰站着,手上吊著這個撒潑的女人。

甘鳳麟的腦子飛速轉着,怎麼樣才能既不傷害她還要讓大家都看得出來我沒有對她運用武力,還要把自己解救出來。

“你幹什麼?你放手。”朱讀和展飛在一邊焦急地做着思想工作,卻一點作用也不起。

“都起來。怎麼回事?”不知道是怎麼回事,110居然來了。

老闆娘放開了手,甘鳳麟的腕子已經讓她抓得破了一大塊。

“誰打的110?”甘鳳麟奇怪地問自己的兩個隊員。

“我!不能看着你們這麼欺負人。”旁邊一個圍觀的人說,在他眼裏,執法人員的形象很糟。

“做個筆錄吧。”在派出所,甘鳳麟成了當事人。

直到此時,甘鳳麟才知道,這個老闆娘叫曾敏芝。她們家只是一個小經營戶,沒有自己的代理品牌,來得也晚,所以稽查隊還不認識她。

做完筆錄出來,曾敏芝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甘隊,實在對不起,我剛才是着急,沒想到自己店裏會出了假貨,你別和我一般見識啊,我一個老娘們家,沒見過世面,你多原諒吧。”

“就你這樣,平時怎麼做生意呢?對顧客也是這態度嗎?你是做生意的,要和氣生財,哪兒能這樣做人做事啊?你這樣做了,就能把事情給平息了嗎?恐怕是越鬧越大吧?這也就是我,要是換了別人,你這暴力抗法,還不知道怎麼收拾你呢。”甘鳳麟教訓她,她畢恭畢敬地聽着:“是啊,我這人呀,就是這麼個爛脾氣,從小父母慣的,以後,確實得改改了。您可千萬別和我一般見識啊。”

甘鳳麟沒有回答,這點傷害,他不想追究,但是,案子一定要想辦法找到突破口。最近,這個市場上的真貨率明顯下降,他不想放過任何一條線索,也許,可以利用老闆娘的恐懼心理,讓她提供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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