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人逼你告狀?
寇主任常說,他姓寇準的寇。他認為,寇準為人正直而圓融,充滿了人生的智慧,是他學習的榜樣。所以寇主任很少發怒。
栗克良的信擺在桌子上,寇主任再也壓不住心中怒氣。
野蠻執法,推打經營戶,吃拿卡要,打白條,調戲女商戶,而且,一向如此。依這封信的說法,崔月浦甘鳳麟等四人罪不可恕。
“把他們叫過來。”寇主任臉色不好,命令辦公室主任親自去綜合執法科。
辦公室主任叮囑崔甘二人小心從事。兩個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告狀,難免誇大其詞,先調查一下。寇主任冷靜下來。
兩個人小心翼翼,相跟着進了寇主任的辦公室。過去每次來了都是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這次不敢,並排站在寇主任的桌子前面,畢恭畢敬。
寇主任氣不打一處來:“來了?”沒等兩個人回答,聲音大起來:“捅完婁子了?你們看看,有你們做的這事嗎?我三令五申,叫你們一定注意黨風廉政建設,尤其是你們稽查隊,我是大會說了小會講,私下裏也不知和你老崔說過多少次了,你每次都表態很堅決,說什麼你知道。經銷商沒一個善茬子,你去罰他,他就恨你,你罰得多恨你,你罰得少還是恨你,你不罰也恨你——誰叫你上他那裏去了,去了就給他添麻煩了。他給你送禮了,你照顧他了,你就有了把柄在他手裏,到他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咬你一口。這是你說的吧?”
老崔忙點頭:“是我說的。我也是這麼做的呀,主任。”
“什麼?你是這樣做的嗎?到現在了,你還這樣說?”寇主任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桌子上的茶杯震灑了也不管,甘鳳麟忙把文件收拾到一邊,拿了抹布擦桌子。寇主任說:“不用你現在獻殷勤,你看看吧,這就是告你們的信。”
甘鳳麟趕忙接過信,一目十行,頭上的筋慢慢脹起來。崔月浦向信紙伸了伸脖子,不敢細看,寇主任還在指責他呢。
“怪不得別人說,執法人員現在是‘臉要黑,心要狠,手要快,嘴要硬。’你到了我面前嘴還是這麼硬?你要是沒吃人家飯,沒收人家禮,沒給人家打白條,人家會告你?你們這不是敲詐是什麼?人家說你們是土匪執法。連我這個主任也受連累。”
崔月浦不明就裏。
甘鳳麟小聲說:“是栗克良。”
“是。是紀委臧副書記的親戚,臧副書記剛來電話,把我狠狠訓了一頓,要求我從嚴從快處理。殺一儆百。”
“寇主任,您先別生氣。”兩個“犯人”在領導氣憤訓話的時間裏已經匆匆看完栗克良的告狀信。甘鳳麟先說話了:“我覺得他的這封信有好多不實之處。”
“什麼實不實的?自己犯了錯,不知道檢討自己,還在這裏指責別人?你現在應該好好想想你自己!反思!!”寇主任的氣更大。
“他說的的確是出入太多了。跟事實一點兒也不相符。”崔月浦也說。
“到現在了還說這些?還是先去考慮考慮自己的所作所為吧?想想自己都錯哪兒了。別在這裏沒理攪三分了,回去吧。”不容分辯,寇主任讓他們回去寫檢查。
兩個人不敢多說。
寇主任說:“我會讓紀檢組調查這件事的,等結果出來,你們試試,看我怎麼整治你們。”看到兩個人出去了,他忽然又叫:“甘鳳麟,你給我回來!”
甘鳳麟只得又回來。也不知主任還有什麼訓斥。
寇主任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甘鳳麟才在沙發邊上坐下來,欠着身子,看着主任。
“小甘啊。”寇主任老半天沒有說話,甘鳳麟看得出來,他還沒有從剛才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寇主任一般不會失態,今天他這是氣壞了。“那些煙酒,你看過了嗎?是假的嗎?”
甘鳳麟感覺到他的臉一下子紅了:“沒有。是展飛看的。應該不會錯。”
“這麼說,我們至少還佔着三分理。他說你們還罵了他。展飛還推了他幾下子。野蠻執法。執法中言語衝突是難免的,但是打人的事我有點兒懷疑,你從不在我面前說謊,你說實話,這事有嗎?”
甘鳳麟老實地說:“沒有。過去在別的案子中可能有過,但是在他這個案子上絕對沒有。他當時配合得很好。態度很謙恭,我們不用和他衝突。他說晚上去我家,給了我五千塊錢的事,那也純屬虛構。”
寇主任不耐煩地說:“那些細節,自然會有人調查的。你太不應該了。執法隊伍中,魚龍混雜,有的年紀大了,想摟一把就退休,有的貪財受賄,有的年輕沒經驗。這些年,我對你的執法水平還是很看重的。有方法,有思想,和經銷商之間相對融洽,不貪不佔。這次,你太讓我失望了。誣陷的事,不用怕,我們會調查。只是臧副書記的為人,你是知道的,好自為之吧。”
寇主任喜歡甘鳳麟,全單位的人都看得出來。
甘鳳麟工作有能力,聰明,大度,幽默,懂禮,正直,人緣好,與機關里那些陽剛之氣不足的男人相比,出類拔萃,像極了年輕時的寇主任。尤其是,他從不阿諛奉承。寇主任有意等崔月浦退休之後,提拔甘鳳麟為正科長。
“這件事,可能有人在背後指使。”甘鳳麟思考片刻。
“不要總是懷疑別人,要從自身找原因。”寇主任揮了揮手,示意甘鳳麟走。
甘鳳麟和崔月浦這下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甘鳳麟知道,崔月浦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沒事的時候,他膽子比熊膽都大,給他座金山他也敢往家拿,出了事,他膽子比耗子都小,毫無擔當。這事,只能自己想辦法。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這件事的關鍵是栗克良。“民不告,官不究”,如果栗克良不告了,這事也許就沒事了。
“咱們要去栗克良家。”崔月浦提議,甘鳳麟同意。
“這小子夠可恨的。等過了這事,我饒不了他。”崔月浦說,他沒見到栗克良的一萬塊錢,栗克良也沒去他家串門,一切都是子虛烏有。
兩個人剛商量出一點兒主意,紀委的人到了。拿着一張白條的複印件。
“你們收的錢呢?”
錢還在保險櫃裏。紀委的同志請崔月浦打開保險柜,崔月浦示意甘鳳麟,甘鳳麟拿着保險柜的鑰匙。
“嗯,你們還不錯,一般,打白條就有小金庫,看來,你們這裏邊只有這一筆錢。”紀委的同志態度很好,他們是來工作的,不想得罪什麼人。
崔月浦見紀委的同志沒有抓到證據,馬上來了精神,保證自己從來沒有小金庫。甘鳳麟暗自慶幸,多虧前幾天剛把小金庫里的錢處理掉。這事,不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主管主任是知道的。
昨天中午,栗克良請客之後,崔月浦讓展飛和老齊去栗克良門市,把罰款收上來,要求展飛打白條。
甘鳳麟不同意。崔月浦說,你就是膽小,這都是說好了的事了。有事我擔著。甘鳳麟明白,所謂說好了的事,就是栗克良送禮的時候,崔月浦已經和栗克良達成了協議。
展飛到門市后,栗克良知道,老齊不如展飛聰明,把老齊叫出去,請他和展飛商量一下,給他們兩條紅塔山,照顧自己一下,老齊不敢做主,說要跟展飛商量一下。門市內,栗克良的老婆把三百塊錢塞到展飛的手裏。展飛沒有推辭,掃了一眼,知道是幾張百元票,神態輕鬆地裝進口袋,如同收回了欠債。
老齊把展飛叫到一邊,展飛面露難色。
老齊說:“你不用擔心,這事,回去我跟崔月浦說。我這麼大歲數了,什麼也不怕。他老崔明擺着是收了禮了。他吃肉,咱喝湯,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行,我就和他吵嚷,再不行,就找寇主任說道說道。”
展飛猶豫半天,答應老齊。
兩個人又給栗克良出主意。讓栗克良找出一堆零錢,湊了兩千塊錢,打了張白條,收下,算是處罰。
崔月浦看到只有兩千,很生氣,說好了五千,怎麼變成了兩千?老齊拍了桌子,崔月浦馬上說,我還得去寇主任屋一趟,回來再說這事,反正你們這樣做不行。這事沒完。
崔月浦出去,老齊看着展飛笑,這事兒,就算完了。
紀委的同志拿到證據,謝絕了崔月浦的挽留:“等你們過了這一關,要是沒事,不請客都不行。”
只隔了二十多個小時,昨天晚上還是栗克良給隊長們送禮呢,今天就變成了他們給栗克良送禮。
敲了半小時的門,栗克良才把崔月浦和甘鳳麟讓進屋,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說是看電視了,沒聽到。兩個人心裏明白,卻無可奈何。
其實,栗克良剛才在打電話。
栗克良眼睛看着電視,不願意答理他們。
崔月浦臉皮厚,東拉西扯,栗家兩口子也不怎麼回話。甘鳳麟後來說話了,他們兩口子也知道甘鳳麟是只老虎,別看他平時說話和顏悅色的,可是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再說,他的為人市場上還是有個公論的,的確是個好人。兩口子不好不理甘鳳麟,和他說起了家常。
甘鳳麟會說話,道歉也非常誠懇,說著說著氣氛就好了。
栗克良的媳婦說:“甘隊呀,別怪我說呀,你們這事做得也太過了。但是我們也不想和你們做對,只要你們放過我們,我們也不想為難你們,畢竟我們以後還要做生意,就算是不做生意了,也還要和你們見面吧?大家何必鬧到不可開交呢?我們不想告狀,可是我們不告不行啊。”
“你是說有人逼你告狀?”甘鳳麟小心地問。
“是趙玉琴?”崔月浦不管那麼多,直截了當。
“我們可沒這樣說。”栗克良瞪了媳婦一眼。
“要是那頭不鬧了,我們這裏好辦。”栗克良媳婦說。她看見崔月浦把什麼東西放在沙發上,她知道,那是兩千塊錢的購物卡,也看見甘鳳麟把什麼東西放在桌子隱蔽處,這些,都是昨晚栗克良送出去的。而地上的那堆東西,是崔月浦和甘鳳麟承認的錯誤,是他們夫婦在執法人員面前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