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要打着我的旗號斂財

第四章 不要打着我的旗號斂財

銀行的基礎真高,凡是離錢近的單位,樓都漂亮,銀行是,財政局是,稅務局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幾十層台階,趙玉琴站在上面,有點暈。平時她是不暈的,今天不一樣。

街對面就是通聯超市最大的直營店。她站的位置是最佳觀察點。

通聯超市出出入入地擠滿了情緒激動的顧客,警察在維持秩序。趙玉琴用手機給通聯的董事長張力打電話,對方關機,再撥總經理程光,也是關機。

看來,真的出事了。

前天還打通過他們的電話,他們都保證得挺好。今天,全失蹤了?

“趙姐。”財政局的小胡從銀行出來,趙玉琴的熟人多,總是能碰到叫趙姐的,“看到了吧,聽說,老總被抓了。可惜,人們手裏拿着他們那麼多的購物卡。這下,全扔了。我們單位好多人正罵呢。現在去搶購東西,哪兒還有好的啊,原來值十幾塊的東西,現在賣一百多,就這樣,人們還瘋了一樣的搶呢。哎,你手裏一定也有他們的卡吧?”

“張力和程光被哪裏抓了?”趙玉琴摸摸手包,裏面的確有卡,只有幾百塊錢的卡,算不得什麼,家裏還有一萬多元的購物卡,這不重要,那些用卡在通聯超市買的家電也不重要。她更關心的是別的。

“不知道。”小胡一向心直口快,說完就跑了。趙玉琴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這是怎麼了?趙玉琴自笑失態,看看四下,沒人注意她,趕緊站起來,手在屁股上划拉幾下,拍掉沾上去的塵土。

有柴雲鵬在,什麼事也不會出的。只要柴縣長地位穩固,縣長夫人趙玉琴就穩如泰山。

“不要貪圖這些小便宜。”柴雲鵬看着地下室滿滿的禮物,告誡趙玉琴,別把錢看得太重。這些東西,這麼顯眼,出了事,不值得。

“你知道咱家有多少錢嗎?”趙玉琴故作神秘地詢問,柴雲鵬三次沒有猜中,他還是說:“錢不重要,咱們今天的生活來之不易,要珍惜。不要打着我的旗號斂財。”

柴雲鵬當縣長,曾經明令,哪個給他送禮,嚴懲不貸,結果,有一個送禮的副局長,讓他給處理了。

趙玉琴支持柴雲鵬的觀點,你做你的官,越清廉越好。但是,我貪我的財,只要你這棵大樹在,我什麼都不怕。

經濟問題,什麼叫經濟問題?經濟問題的根源是政治問題。因為經濟問題出事,是因為經濟之外的問題沒有處理好。趙玉琴一向這麼認為。相對於她的灰色收入,栗克良告崔月浦和甘鳳麟那個案子,真是可笑至極。

去年。將近中秋。

稽查隊突襲栗克良門市。隊長崔月浦、副隊長甘鳳麟、老齊、展飛,四個人的出現,栗克良始料不及。趙玉琴是副隊長,她請假了,她婆婆的外甥來了。

那時候,綜合執法科只有六個人,花如玉在單位值守,她是內勤。

通宜批發市場,全省最大的綜合批發市場,市裏的重點保護區,市場管理辦公室就是市裡專門設置的管理這個市場的行政單位,屬於本市特色。

兩年前,這個市場開始走下坡路,因為假貨太多了。通宜造假的速度已經超過特區發展的速度,只要是市場上暢銷的東西,通宜都能在一夜之間造出成批的仿製品。

市政府意識到,打假治劣成為挽救市場的當務之急。

栗克良售假,名聲在外,只是苦於某些原因,總是抓不住他。這一次,機緣巧合,讓稽查隊抓個正着。

展飛從櫃枱下面翻出十條假紅塔山,十條假熊貓,撂在櫃枱上,挺漂亮的一小堆。崔月浦沖他點點頭,滿含讚許,他得意地一笑。

老齊也湊上去,他不認識假貨。稽查隊原本只有甘鳳麟和趙玉琴是打假的行家。展飛好學,經常求教,趙玉琴的識假技術從不外傳,甘鳳麟與她不同,傾囊相授。

展飛打趣老齊。他也不生氣。內退後返聘,老齊只想多得點實惠,不想學知識。

戰果輝煌,展飛和老齊興高采烈,忙着做筆錄。

崔月浦咧開嘴,看着栗克良,嘲笑。甘鳳麟坐在一邊,微笑。

兩個隊員無比興奮。

群情振奮。

打假人員,大多有“職業病”,見到假貨就興奮,好比老虎見到兔子,狼見到羊,蜂見到蜜,蝴蝶見到花,天性使然。當然,今天逮到的是栗克良,大家的興奮有了更深一層的含義。

栗克良收起平日的傲慢與冷淡。湊過來,遞煙,倒水。

崔月浦仰頭不睬。

栗克良求甘鳳麟幫忙。平時,他對別人傲慢,對甘鳳麟還算尊重。

“隊長在呢,我說了不算。”甘鳳麟不爭權。

栗克良蹲在崔月浦的旁邊,身子向地面傾着,要給崔月浦跪下似的,好話說了一車。

崔月浦有了回話:“先把筆錄做了,有什麼事再說。”這是程序,執法重證據。先把筆錄做了,拿到第一手材料,這是證據,沒有這個說什麼也沒用。

栗克良沒辦法,只好把這些煙的來源進貨數量等等一五一十說了,邊說邊大喊冤枉,說真的不知道這些煙都是假的。

做過筆錄,讓栗克良簽字。把煙封好,雙方做好印跡,稽查隊出了登記保存的手續,假貨裝到了稽查隊的車上。

打道回府!

四人樂不可支,一路歡笑,把栗克良的種種醜態描述細緻而誇張,感覺出了一口惡氣。

“他媽的,這小子也有今天。我在市場好幾年了,誰家水沒喝過?獨獨沒喝過他們家一口水。”老齊還沒等車門關上就大聲嚷着,也不怕栗克良聽到。

甘鳳麟對栗克良沒好感,但是,“不能因為人家對自己態度不好就挾私報復。”

老齊就笑,說:“就是,咱還有紀律呢。從現在開始,他讓我喝他水我還不喝呢,今天就沒喝吧?”

“你知足吧,他從來都沒拿正眼看過我。”展飛開着車,“人家有恃無恐。他就沒想到有今天。”

崔月浦此時要表現出自己的成熟穩重,不笑是最好的方法:“我算是看到他那孫子樣了。看來人都是這樣的,你不捏住他的短兒,他是不認識你的。要不怎麼說‘管理管理,不管不理’呢。這回我就讓他知道,賣假貨的結果。”

“也讓他知道馬王爺三隻眼,是吧?”展飛扭頭看崔月浦,崔月浦眼神一挑,命令他好好開車。

“嗯——”崔月浦拐了個彎並且拉了個長聲,表明他的不同意,可惜字典里沒有他說的這個字,“咱是執法,不是私事,哪能摻雜那麼多呢?咱就是秉公執法。”

對對對,秉公執法。幾個人都笑了。姜還是老的辣。

怎麼秉公執法?沒收假貨,沒收這批貨物已售出部分的非法所得,按條文處以三到五倍的罰款,停業整頓,媒體曝光,吊銷證件,還要上黑名單。

栗克良是大批發商,這些煙,不算什麼,罰款也沒什麼大不了。時近中秋,秉公執法,要他到單位配合調查,或者是稽查隊到他門市,就把一個大好的旺季給攪了,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情傳出去,會嚴重影響他的生意。

如果照此辦理,栗克良將元氣大傷。

栗克良懂法。當晚,他去崔月浦家串門。十分鐘后,他從崔家出來,直奔甘鳳麟家。

甘鳳麟住的新房子,用的舊傢具。

“你的事,我說了不算,有正隊長呢。”甘鳳麟不喜歡爭權賣權。

栗克良拉着甘鳳麟的手,叫他兄弟,說自己也是上當受騙,不知道這些煙是假的。也許,是真的裏面摻上了假的。“我大意了,這麼多年,你們抓到過我賣假貨嗎?”

見栗克良在真假的問題上糾纏,甘鳳麟心裏暗笑,根據經驗,販假的大多這樣,一直到交完了罰款,也不肯承認自己知道經營的是假貨。

“我們只是憑感觀判斷,不具備權威性。為了慎重,咱們可以請權威部門來鑒定。如果是真的,我們賠償你損失,如果是假的,再依法處理。”甘鳳麟一向認為,生意人不容易,不能冤枉人家,要讓人家主張應有的權利。

栗克良趕緊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們說是假的,那還能有錯?我只是恨自己沒驗好貨。”

談了一個小時,甘鳳麟聽明白,栗克良剛從崔月浦家來。栗克良輕輕放在桌上的購物卡只是為了封他的口。

如果甘鳳麟拒絕了那張卡。只要栗克良在這個案子中吃了虧,一定會以為是甘鳳麟從中作梗。

響鼓不用重槌。栗克良知道,甘鳳麟全聽明白了。起身告辭。甘鳳麟拉住他,讓他帶上自己的卡,兩人推讓到門口,栗克良匆忙出去,甘鳳麟沒有再追。在樓道里推讓,等於廣泛宣傳。

卡是一千元的。甘鳳麟一愣,他第一次收這麼大的禮。

環顧自己簡陋的新家。甘鳳麟覺得自己活得骯髒,窩囊。

在稽查隊很多年了,起初,沒有什麼權力,直到最近兩年,政府嚴厲打擊制假售假,甘鳳麟才知道什麼叫受賄。他很正直,秉公執法。同事都對他有意見。

入鄉隨俗吧。趙玉琴比甘鳳麟大幾歲,開導他,否則會被大家孤立的。收兩瓶酒幾條煙,算不得什麼。

甘鳳麟慢慢習慣了吃請,也慢慢習慣了收下經營戶的小恩小惠。雖然,心裏總是不痛快。

這次,數額太大,不再是入鄉隨俗,是受賄了。

“最近,我不是想錢想瘋了嗎?麗影回來一定會很高興的,她嫌我沒本事,為錢愁壞了。我不怪她,她也不容易,一個人在外面帶團,現在的導遊不好乾,看到她曬得黑黑的臉,我心裏也不是滋味。”甘鳳麟不由苦笑了一下。

小寶在屋裏寫作業,甘鳳麟幫他檢查了一遍作業,又給他洗了澡,安頓孩子睡下。

第二天,崔玉浦拿出了處理意見,栗案要從重處罰。罰款數額,是按條文規定的最高額。稽查隊有自由裁量權,只要在法律規定的範圍內,不管是不是合理,全由他們說了算。

出乎意料。甘鳳麟愣住。

崔月浦解釋他的理由:第一,中秋將近,商戶日進萬金,甚至數十萬金,此時,時間就是金錢,任誰攤上這事,也寧可多交罰款,不願意耽誤時間;第二,只罰款,不曝光,商譽是無形資產,栗克良知道孰輕孰重;第三,繼續營業,除罰款外不做其它處理。

甘鳳麟覺得,罰款應該適度。崔月浦提出,罰款任務也要完成。甘鳳麟沒再堅持。

栗克良一聽罰款額度就炸了。這個數字與他的想像,相去甚遠,他的臉“呼”地紅了,商人,最看重錢。

花如玉給栗克良端了杯水,崔月浦瞪她一眼,她不理。在她心裏,公務員就應該這樣,禮貌待客。

栗克良接過杯子,鎮靜了一下,說:“領導們,我說,咱能不能高抬貴手,照顧照顧我呀?我今年的生意做得不好,還沒有掙到什麼錢呢。春天,出了車禍,花了好幾萬,到現在還在打着官司呢。咱就少罰點兒吧?”

甘鳳麟很尷尬,又不得不說:“你以為這是在菜市場買東西呢?可以討價還價呀?”自己也明白,處罰從來都是討價還價,隨意性很大。

栗克良沒有說話,恨。

崔月浦把他認為的那些“優惠”講出來,栗克良說:“等於你們沒有照顧我唄?”

崔月浦把眼一瞪:“你這個人,真是不知好歹,這還不是照顧你了?你還想怎麼樣?花如玉,給報社打電話,叫記者過來,就說咱們這裏有個案子要報一下。”

花如玉馬上拿起電話,找出號碼本查號。虛張聲勢。

商戶有吃軟的有吃硬的,吃什麼就要端什麼,看人下菜碟。

現在的記者,不像過去,過去想登篇新聞要苦求他們。現在,一個電話打過去,一會兒就到。

這招挺靈。

栗克良的氣焰小了:“別打別打,你是我祖宗,千萬別打。”說著,看錶,快中午了,拉了崔月浦的手請求:“咱先吃飯行吧?我說祖宗啊,咱先吃飯去。”

大家都冷着臉,栗克良纏了半個小時,崔月浦是個貪吃的人,經不住糾纏,答應帶全科一起去。

“趙隊今天有事,沒上班,你不給趙隊打個電話?”崔月浦問。

栗克良厭惡地說:“叫她幹什麼,咱們兄弟們在一起多好。”

大家一起走到門口,花如玉說有約會,退出。

甘鳳麟打趣她:“丫頭,少吃點,剛處對象,別讓人家看着跟沒出息似的。”

她一笑說:“放心吧,少吃不了。不吃白不吃。”

真是不吃白不吃,這一頓飯,栗克良花了一千多。雙方喝得高興,崔月浦把罰款一降再降,最後定在五千。當天下午,差老齊和展飛去收罰款。

第二天,剛上班,寇主任把崔月浦和甘鳳麟叫到了辦公室。一封信擺在他的桌子上。是栗克良的告狀信。相同的還有一封,在紀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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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法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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