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斬草除根
樊雍宮距離惠安宮不過片刻的腳程,耿姬和蕙姬各自乘着一頂小轎,到了宮門口,耿姬和蕙姬不待門人進去通報,徑直就往裏走,門人也不敢攔着,躬身將兩人迎進去。
耿姬一行人才行至前庭,便聽到有小兒叫嚷之聲,走得近了,看見公子無端正站在廊檐下,手中拿着五寸長的竹彈弓,正把奴僕們當作靶子練習彈射。那此宮女,內侍們端端正正地立成一排,站在庭中三丈開外,任由公子無端彈射,誰敢低頭或躲閃,身後的寺人就一鞭子抽上去,兩下就立刻皮開肉綻,所以這些“活靶子”們雖已被打得鼻青臉腫,卻無人敢動彈半分。
無端拉開彈弓,石子正打中一婢女的額頭,頓時鮮血直流,無端興奮地直喊,“又是正中鴣心,這次如此行賞?”
旁邊的內侍連連擊掌道,“好箭法,小公子是后羿再世,賞爵一杯。”
無端道:“我不要酒,我要蓮子糖。”
“好好,小公子箭法無雙,國君有令,賞蓮子糖一盒。”
無端正玩在興頭上,抬頭猛然看見耿姬一行進來,無端素來忌憚耿姬,當下就嚇得扔了彈弓,一溜煙跑了。耿姬皺着眉頭,正要往裏走,衛姬已迎了出來,忙不迭地行禮道:“姐姐今天怎麼親自過來了,這麼冷的天,受了寒可怎麼好。”
衛姬將耿姬和蕙姬迎進寢室,親自在席上鋪了氈毯,請耿姬入坐,又叫人奉上湯飲,接過來拿手試了試溫涼,遞給耿姬道:“這是驅寒暖身的甜酒,冬天的時候我特意叫膳房備下的,耿姐姐和蕙妹妹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衛姬覷着耿姬臉上陰晴不定,心裏有點七上八下,拿過旁邊的一件錦袍道:“我想着這兩日快到臘祭了,平日看姐姐穿的那件禕衣兩年都不曾換過,今年好歹也做件新的,畢竟您是後宮之主,夫人之長,雖說姐姐是儉廉慣了的,穿得這般樸素,讓我們這些做姐妹的心裏怎麼過得去呢。”
耿姬喝了口酒,還沒開口,外面的無端不顧下人制止,掀簾直接闖了進來,一邊喊道:“娘親,他們不讓我玩……”
衛姬大聲喝止,將無端數落了幾句,又將幾個內豎叫來,讓他們帶着無端出去,好生看着,沒事不許進來。送走了無端,衛姬笑着向耿姬道:“小兒無禮,姐姐不要見怪。無端近來也懂事不少,總說想練習騎射,等武藝練好了,要征戰沙場,殺敵擒賊,將來替父分憂。”
蕙姬笑道:“好啊,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志向,我看衛姐姐將來福氣大着呢。”
耿姬將左右隨從都打發出去,正色道:“我知道妹妹這兩日忙得很,總不得空到我惠安宮來,我今日難免親自走一趟,想來妹妹也知道驪姬姐妹被晉候接出宮的事情吧?”
“這件事情宮裏早就傳遍了,我豈能不知,那賤人真是命大,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不知晉侯在外被什麼風給吹迷了,竟然一道急令,把她們接出宮去,真真是讓人氣恨。”
蕙姬道:“我看你到是氣順得很,往日驪姬那邊有個風吹草動的,你就急巴巴地來惠安宮通報,怎麼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到幾天不見你的人了?”
“蕙妹妹這話可是見外了。你問問我身邊的那些奴婢,我那日剛得了消息,氣得身子都軟了,歪在榻上半日都起不來,我心裏是為姐姐抱不平啊!我想着那賤人見了晉候以後,必定會在晉侯面前挑撥事非,報私仇、泄私憤,說些對姐姐不利的話來,咱們也該想個應對之策才是,我思前想後,卻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這不就遲了幾天來見姐姐嗎?”
蕙姬道:“衛姐姐既要想着出主意,又要趕着縫衣服,怕是忙不過來,恐怕等你想出法子來,驪姬姐妹已經坐着晉侯的車回來,直接闖你宮裏問罪來了。”
衛姬臉上訕訕的,正欲開口,耿姬揮手道:“蕙兒,你把這兩日的事說給衛妹妹聽聽。”
蕙姬便把驪姬姐妹出宮后被申生送往南槐庄的事詳細說了,只將驪姬躲過殺手行刺一事略略帶過,衛姬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這麼說,驪姬和世子是早已串通一氣的。怪不得宮中傳聞,晉侯原本意欲將驪姬賜給世子,不知何故,卻納入了後宮,當時只當是流言,現在想來,恐怕申生將姐妹倆從驪戎帶回晉國時,便暗中有了來往。”
蕙姬咬牙道:“這兩個妖女,狐媚得很,見過她們的男人沒有不被迷得丟了魂的,她們若是落到我的手上,我一定讓她們嘗嘗永巷的那些酷刑,把她們打回原形,看看她們究竟是什麼變的?”
耿姬瞪了她一眼,緩緩向衛姬道:“衛妹妹,我知道你是慣會出主意的,自從驪姬進宮,你沒少操心,處處為我出謀劃策,女椒遇刺前,住的也是你樊雍宮,恐怕宮中看見的人也不少,若真要徹查起來,你樊雍宮是最逃不了嫌疑的。如今按你說的,一切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可是結果卻每每不盡如人意,你說這往下該如何是好啊?”
衛姬渾身一震,急忙跪下道:“夫人,你我同在宮中侍候晉侯多年,我早把夫人當長姐看待,長姐的事,妹妹我自當盡心竭力,從不敢違拗半分,只是我年輕無知,未免說話行事焦躁了些,有不盡如意的地方,還請夫人寬恕些妹妹。”
耿姬隨手拿過案几上的一個金項圈,那是無端日常佩戴之物,耿姬一邊摩挲着項圈,一邊漫不經心道:“我不過和妹妹隨口聊幾句,妹妹怎麼就認真起來。我今生福薄,沒能誕下一子半女的,雖然眼下是膏梁錦繡,衣食無憂,不過是在宮裏捱日子罷了,過一日就少一日。妹妹可不一樣,你是有兒子的,我看無端福澤深厚,將來萬一繼承了他父親的大業,妹妹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妹妹現在可得為自己考慮周全了。”
衛姬盯着耿姬手中的項圈半晌,最後一咬牙,道:“姐姐,事到如今,萬萬不能再讓驪姬姐妹回到宮中,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她們現在有世子護着,你能拿她們怎麼辦?”
“世子生性恬淡,不喜攬客交友,府中雖然也有一些門客,但遠比不上我內廷司的高手眾多,上次被驪姬躲過一回,這次咱們多派出些人手,不怕她們再能逃出生天去。”
蕙姬道:“多派人手,勢必和世子造成正面衝突,萬一傷着世子怎麼辦?”
衛姬道:“世子偽造君令,和妖女勾結,又帶着父妾私自離宮,這是大逆不道之罪,就是晉侯回來,也必定難逃罪責,這一次也怪不得咱們心狠手辣了,他若從中作梗,就將他一併除掉。”
“呀”地一聲,蕙姬手中的酒杯應聲摔落,“你要連、連世子一起殺掉……”
耿姬放下手中的項圈,肅容道:“衛姬,你也忒大膽,竟敢連世子的主意都敢打,念在你我多年姐妹的份上,剛才的話我就當沒聽到。”
耿姬頓了頓,嘆道:“唉,眼看就要到臘祭,晉侯也快回宮了,很多事都要我親自忙着張羅料理,後宮的宮務就交由你去辦了,呆會兒我讓永巷令也過來,她自會協助於你,你可要好生看着,別再出什麼岔子。”
耿姬說完便站起身,蕙姬把下人們都喊進來伺候,耿姬走到門口,又轉身道:“我看無端機靈,日後指不定大有作為,我不如認他作個養子,帶回去調教幾日,保管他不輸給幾位大公子去,妹妹你看可好?”
衛姬一愣,隨即心如刀絞,無端是她親手帶大的,當初一連換了好幾個奶娘都不稱她的意,最後還是喝自己的奶把無端喂大的,這在宮裏頭也是絕無僅有的事。衛姬不受晉侯的寵,無端就是她的全部倚靠,如今耿姬提出要帶走無端,於她不過手裏多個棋子,對自己卻是剜肉一般地疼。
衛姬明白耿姬是要將無端拿在手裏,作為要脅自己的籌碼,臉上卻只得強顏歡笑道:“小兒若能認姐姐為乾娘,那是他幾世修來的福氣,哪裏還能再強求別的呢!只是小兒從小嬌縱慣了,凡事又沒禮數,是個人見人煩的主兒,我怕姐姐又要費心勞神,何苦呢?”
蕙姬道:“這你不必擔心,再頑劣的孩子到了姐姐那裏,都是服服帖帖的,你這個當娘娘親的,儘管享現成的福就是了。”
耿姬又讓婢女蛾兒留下,幫衛姬把無端的東西收拾好了,同無端一起送到惠安宮去,吩咐完就和蕙姬一起走了。衛姬只得把無端找來,忍着痛,簡單囑咐了幾句,無端聽說要到耿夫人那裏去,登時便哭鬧起來。衛姬只得一面拿話哄騙着,當著蛾兒的面又不好多說什麼,一面止不住地抹淚,娘兒倆拉扯哭鬧了半日,方才被蛾兒和奴婢們拉着分開了。無端被三個奴婢合力抱住,拖拉着上轎,口中還聲嘶力竭地喊着,“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