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棋差一着
申生出了宮城,坐上馬車,讓車夫慢慢地趕,一路上左思右想,始終想不出個萬全之法,一直到了世子府,申士依然猶疑不決。家臣猛足已在門口等了多時,上來掀了車簾,向申生道:“世子,剛才又有人送來一封信,來人自稱是司徒大人派來的,請世子看完后立即將信燒毀。”
申生嘆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在江湖如同浪里行船,焉能隨行如意。”
申生進了府,當即將信拆來看了,看完后不禁呆若木雞。原來士蒍在來信中說晉侯此番的病來得奇,不過兩日便卧床不起,湯藥不進,如今神思日漸昏沌,只恐難有起色,萬一發生不測,士蒍讓申生早做安排,以防人心有變,宮內有人趁勢做亂,對邊境上的戎狄人更需嚴密提防。
申生看完書信,心中愴然,幾欲滴下淚來。猛足看在眼裏,信中的內容隱約猜到了幾分,上前勸道:“世子,司徒大人與世子是至交,對世子一片拳拳之心,平生又足智多謀,司徒大人的話,世子不可不聽啊。”
申生想起父親在來信中的字跡潦潦,毫無往日的剛勁筆法,又想起信中的內容,除了醫官外,還讓巫人同行。這巫人無非是做些祭神弄鬼,求雨喚風之事,因晉侯平日並不信奉鬼神之道,因此巫人一職在晉國的地位甚低,職位最高的大祝人也不過是中大夫的品級,如今晉侯請出巫人,恐怕實在是病入膏盲,已是不得已而為之。
申生長嘆道:“驪姬啊驪姬,我今生註定是要有負於你們了!”
再說此時的耿姬正在惠安宮中大發雷霆,蕙姬和永巷令皆陪坐在旁,不敢出聲。不過短短數天,各種突發事件紛至沓來,情勢急轉而下,耿姬的心情也是起起落落,陰晴不定。
數日前,一切本按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耿姬布下天羅地網,將各種利害關係都考慮周全了,趁着晉侯外出之際,將驪姬定了罪,一應罪證也都造得天衣無縫,眼看就可將驪嬙正法,不想里克突然帶人進宮,出示一道晉侯的手諭就將姐妹倆解救出宮。耿姬雖然心下起疑,但究竟也不敢違抗,只得按令放人,但耿姬心有不甘,將驪姬姐妹一放出宮,就召了永巷令和耿厖來商議。
永巷令出了一個主意,讓耿姬派出內廷高手,暗中尾隨姐妹倆的馬車。此去楊縣少說也要三、四天的路程,途中可偽裝成流寇匪徒將姐妹倆殺死,如此還可省了在宮中動手的諸多麻煩。耿姬覺得有理,便讓耿厖派出兩個內廷寺人,一路尾隨驪姬的馬車,讓他們在途中伺機下手。不想那兩個寺人出去不多時,便回來稟報說,姐妹倆的馬車並沒有往楊縣去,而是去了郊外的一處庄邑,因此地是世子的邑地,他們也不敢動手,只得先回來稟報。
耿姬吃驚之餘,細想前因後果,又想到那個從驪嬙處搜出的香囊,才猛然省悟原來世子早已和驪姬勾搭在一起,難怪自己處處為難章含、玉蟾兩宮,她們卻總能安能度過,必是世子在暗中幫襯着。
明白了這層關係,耿姬心中何其不忿,這兩個妖女,不知使了什麼狐媚之術,除了將晉侯迷得是非不分外,還將堂堂一表人才的世子也拉入她們的彀中。一個驪嬙已令耿姬十分頭痛,如今又加上個世子,更是令她虛火上升,焦頭爛額,只得召了永巷令和蕙姬一起來商議。
永巷令道:“如此說來,晉候的那封書信是世子偽造的了?”
蕙姬道,“依我看,姐姐也不必太過擔心,世子如此大膽,偽造晉侯的詔令,雖然救出了驪姬姐妹,卻將把柄授之於你我,等晉侯回來了,咱們看他在晉侯面前如何理論。”
耿姬道:“偽造詔令一事,全無規例在先,責任可大可小,全在晉侯一念之間,何況世子監國,本就有處理家國事務的權力,你怎知晉侯就一定會向著我們?”
蕙姬道:“驪嬙擅殺女椒一事證據確鑿,人證物證俱在,永巷令也都審清楚了,姐姐是後宮之主,原有處置后妃的權力,世子卻橫插進來,干預後宮之事,難保早已與姐妹倆暗通款曲,其中的緣故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晉侯想來也不會只聽世子的一面之詞。”
永巷令道:“驪姬如與世子暗中勾結,那更是萬萬留不得了,如今連驪姞也得一併除掉,若等世子將來成了國君,再下手就晚了。夫人,世子既將她們藏在郊邑,必不敢向人聲張,她們身邊應少人保護,此時她在明,我在暗,若派出高手刺殺姐妹倆應不是難事。只要姐妹倆一死,世子身上的罪名可就是洗不掉,也說不清了,到時咱們不僅沒有任何干係,還可將所有的罪責全推到世子身上,豈不是省事。”
耿姬點頭道:“選派殺手一事就由你和耿厖去辦吧,找人暗中打探申生的行蹤,趁他不在莊院時下手,不可叫他起疑,行事務必要乾淨利落。”
蕙姬在一旁道:“這兩個妖女如此可惡,我看連全屍都不必留。”
永巷令道:“若論內廷司中的第一高手,非伯鞮莫屬,讓他去辦這件事,當是綽綽有餘。”耿姬自然也知道這個“出手必捷”的高手,當下也默認了。永巷令當即找來伯鞮,將此事吩咐下去。那伯鞮辦事果然利索,不出兩日,便回來複命了。
永巷令接報后大喜,來惠安宮向耿姬稟告,蕙姬在旁聽后,不覺撫着胸口道:“幸甚,幸甚,驪嬙這妖女總算是死了,後宮中也可清靜了。”
耿姬問:“伯鞮說他已殺死了驪姬姐妹,可有什麼物證?”
永巷令遞上兩束頭髮,“伯鞮一劍就將姐妹倆頭首分離,怕人起疑,不曾將頭顱帶回來,只帶了這兩束頭髮回來作證。”
耿姬手中攪弄着兩條烏黑的發束,心中忽地一動,問道:“你怎知這頭髮是驪姬姐妹的?”
永巷令道:“娘娘,伯鞮辦事多年,在他手下喪命的能人高手不計其數,何曾出過岔子,更別提對方只是兩個柔弱的女子,雖說那驪嬙也機靈,使了些心眼,但還是沒能逃脫伯鞮的劍去。”
“哦,這是怎麼說?”
永巷令便將伯鞮如何進入申生的莊院,又如何在夜間行刺時遇到庄中的奴婢,經那奴婢指明,才將睡在外屋的驪姬姐妹一劍頭首分離,一一詳細地說了。
說猶未完,永巷令見耿姬已轉了臉色,就聽耿姬聲音乾澀道:“聽你說那奴婢左一聲驪娘娘,右一聲驪娘娘的,到是十分能言乖巧,我問你,驪嬙如此精細之人,好不容易逃出宮來,藏在申生的莊院中,當是如驚弓之鳥一般,如何會向一個奴婢泄露她的真實身份!永巷令,我看你舉薦的高手實在是個大大的高人啊,被人戲弄於股掌之上還猶不自覺,恐怕整個內廷都找不出一個比他更蠢的人。你回去仔細問問伯鞮,那個庄婢究竟長什麼樣?”
蕙姬也冷冷道:“後宮都知道驪嬙有晚上難寐的習慣,偏偏你就不知道,真是愚不可及。”
永巷令不覺驚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向耿姬跪下,誠惶誠恐道:“是卑職疏忽了,卑職立刻去將此事查個明白,如若確實殺錯了人,卑職定當前來領罪。”
永巷令退下后,蕙姬道:“姐姐,但願是咱們多慮了,驪姬姐妹也許真的死了。”
耿姬臉色陰沉,將手中的發束扔到地上,沉聲道:“我的直覺不會錯,咱們還是太低估她們了。”
“如果真錯殺了人,姐姐何妨再派一次殺手呢?”
“一擊不中,必定已經打草驚蛇,恐怕她們現在已經離開世子的庄邑,另藏他處,再要找出她們來,怕是難了。”
耿姬又沉吟片刻,起身道:“衛姬有幾日沒來惠安宮請安了吧,既然她不來,咱們就過去看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