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私房錢
第二天,由於有事,盼瑤在傍晚時分才趕到“曉居”,沒想到,琴室里只有曉寒生一個人。他坐在鋼琴前,手指紛飛,音樂如流水般傾瀉而出,那隻名為嘟嘟的小貓,則趴在琴蓋上半眯着眼睛休息。
陽光潑灑在他的身上,影子倒映在光滑的地面上,被拉的很長。
盼瑤不懂鋼琴,無法評價彈得如何,她獃獃的聽他一曲彈完,卻發現,自己的呼吸,早已和他的琴聲融合了。
琴聲停止,呼吸也似乎停止。
琴里有傾訴?有落寞?有寂寞?有溫情?盼瑤不知道,但是,她感覺到自己聽出了更加複雜的情愫,說不出,卻又動人心魄。
小貓從琴蓋上跳了下去,曉寒生回頭,淡淡笑了。
他今天穿了灰色的外套,頭髮有點亂,鬍子似是刮過,很光滑,盼瑤走了進來,才發現,近處的曉寒生,有一種獨特的美。
似乎是憂鬱的美?就算笑的時候,給人的感覺也是寂寞的,或說,深沉?
他像是一泓微波不瀾的碧水,清澈見底幽幽映光。避開了轟然撞擊的巨響,棄絕了驚濤拍岸的輝煌,也棄絕了源遠流長的宏闊。
或者又如一抹自然舒捲的輕雲,不屬於任何人工雕琢的形式,不摻雜任何外部矯情的裝飾。
“今天沒課,所以......”他看似隨意的說。
“我是來看看嘟嘟的。”盼瑤避開他的眼睛,彎腰把嘟嘟抱了起來。
“坐。喝水?”
“好。”
嘟嘟身上肉肉的,很喜歡趴在盼瑤的腿上,眼睛半眯着,享受着別人不曾享受過的豐盈和溫熱。
“你弟弟......有線索了么?”盼瑤突然問。
曉寒生不知道盼瑤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但他沒問,低頭輕輕蓋上琴盒,用無塵布慢慢擦拭着,說:“人海茫茫,談何容易!”
“我覺得你一定能找到他的。不放棄,就有希望。”
“謝謝。”曉寒生停下手,轉頭看着從外面興沖沖走進來的馬曉雨。
“那個吝嗇鬼房東!”曉雨忍不住說:“前一秒還兇巴巴的,后一秒見到我甩給他的5萬塊錢,馬上眼裏就閃了綠光!沒見過這樣貪的!”
她咕咚咕咚的灌了幾口水,趁曉寒生沒有注意,對盼瑤擠了擠眼睛,盼瑤知道,自己的法子生效了。
曉雨把房租收據放在桌上,想請盼瑤吃飯,已報答相助之恩。但摸摸自己的口袋,這句話就沒有敢說出口。
曉寒生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遞給了曉雨,她一看,嘴巴張的大大的:“欠條?欠誰的?什麼意思?”
曉寒生輕輕的將手裏的無塵布放下,看着曉雨,說:“錢是你籌的,自然是給你的。”
馬曉雨:“可是這錢都是義籌來的,不是我的啊!”
曉寒生:“能在一夜之間,籌到五萬塊,應該有貴人暗中相助吧?如果你不收這欠條,就請幫忙把這欠條送給那位貴人吧,告訴他,錢我會慢慢還的。”
這個男人如此淡漠,必是經厲了別人沒有經厲過的磨難。
盼瑤看了看曉雨,用手做了一個“撕碎”的動作,示意她把欠條撕掉,曉雨會意,伸手就把欠條撕的粉碎,說:“沒有貴人,什麼貴人,這錢是籌的嘛,你又多想!”
曉寒生笑了笑,說:“撕了欠條又有什麼用呢?是我欠的,終歸是我欠的,就算把欠條撕了,這份情,也是我欠下的。替我說謝謝他。”他突然看着曉雨說:“我不喜歡欠別人的,因為,我怕將來我還不起。”
曉雨突然臉紅了,喃喃說:“還不起,就不還了唄。”
這細微的變化被盼瑤看到了眼裏,她低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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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聽到“咚咚”的腳步聲響起,只見祥子臉上都是細細的汗珠,臉上紅紅的,從外面跑了進來,他懷裏抱了一個書包,包里鼓鼓的,不知道是裝了什麼東西。進到室內,將書包往桌上一放,只聽“嘩啦”一聲,有金屬撞擊的聲音。
他費力的把包解開,把包住曉寒生面前一推,說:“老師,這是我的全部家當!我全部拿來了,老師,快拿去交房租!這樣,那個壞房東就不會對你那麼凶啦!”
馬曉雨“靠”了一聲,把包打開一看,眼睛立即都瞪完了,只見裏面裝的滿滿的都是一角、伍角的硬幣。
她用手抓起一把硬幣,“嘩啦”一聲又拋回包里,說:“祥子,行啊你,這麼小,學會藏私房錢啦!”
祥子:“那都是我賣飲料瓶掙的錢,原想是攢着交學費的,現在我全拿了過來,給老師交房租!我從家裏把這個包死死的抱了過來,生怕掉了一個仔兒,好重!”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呼呼的喘氣。
曉寒生走過來,蹲在他面前,說:“祥子,錢拿回去,聽話。”
祥子大叫:“我不!我要給老師交房租!我不想老師被那個臭房東罵!我不想老師走!我要跟着老師學琴!”
話間剛落,只見小年,瑞芸,小陽還有其它的學生,全部從外面跑了進來,手裏拿了大大小小的包,還有七七八八的幾位家長也站在了琴室外面。
瑞芸帶頭,把手裏的包放在桌上,其它人都圍了過來,一時間,桌上堆了滿滿的,繪有各種卡通圖案的兒童挎包。
把包打開,裏面都是一角、五角、一元的硬幣,孩子們大聲說:“老師,這是我的壓歲錢!老師,這是我給爸爸洗衣服掙的!這是給老師交房租的!”
瑞芸:“老師,這些錢夠么?如果不夠,我們再想辦法!”回頭叫:“媽媽!進來呀!”
一個約30幾歲的女士走了進來,另外的幾位家長也都走了進來。
她們把大大小小的紅包放在桌上,瑞芸的媽媽說:“老師,謝謝您這麼長時間來對孩子們的教導,說實話,我們家裏的條件都不好,但是,我們能出多少出多少,這都是我們的心意,我們知道,老師這個世界上很多,但是,真正配得起這個稱號的,能有幾個?”
另外有人接口道:“對呀!您是真正的好老師,我們不想您離開這裏,您就放心教學,房租的事,我們想辦法解決!”
孩子們撲過去,抱住曉寒生,叫:“老師,不要走!老師,留下來!”
由於撲的力度太大,曉寒生一下子坐在地上,孩子就把他壓了起來,哈哈大笑着,說:“老師跑不了啦!老師跑不了啦!”
曉寒生只覺得鼻子酸酸的,馬曉雨的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盼瑤看着被壓在低下的曉寒生,心想,這個人究竟有什麼魔力?能讓孩子們這麼的愛他?
馬曉雨擦乾眼淚,說:“各位同學,不要鬧啦!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就是,房租的事情已經解決啦!大家可以把自己的’私房錢’都帶回家去吧!不管多重,都要帶回去,因為我知道,這些錢裏面,有各位對老師的愛。各位家長,謝謝你們的支持!’曉居’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英才大聲說:“老師,你是不是騙我們呢!明天我們再來的時候,就看到不你了,是么?不行,我不走,我要睡在這裏,守着老師!不讓老師離開。”
祥子也大叫:“是!一定是!我也不走了!我要睡在這裏,守着老師。”
曉寒生眼淚一下子衝到了眼眶裏,他坐了起來,抱着祥子,英才,小年,小陽,瑞陽,所有的孩子們,對他們說:“放心,老師不會偷偷跑掉的,明天按時來上課,一定能看到老師。”
又瘋了一會兒,曉寒生被孩子們逼着對天發誓,說如果騙大家的話,就永遠吃不到棉花糖,這樣,這幫孩子和家長才陸陸續續的走了,曉雨接了個電話,看看曉寒生,又瞄了瞄盼瑤,說叔叔打電話給她,有急事,咬了咬牙,也走了,房間裏又剩下何盼瑤和曉寒生二個人。
曉寒生見所有人都走了,突然就落淚了。
盼瑤抱着嘟嘟,靜靜的,看着他,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其實很脆弱。
曉寒生把頭甩了一下,把淚水甩走,對她說:“謝謝你。”
沒等盼瑤回答,又繼續說道:“如果說曉雨跟別人去打架,我還相信,但是,如果說她想到辦法籌到了錢,反正我是不會信的,一定是有人幫她。而幫她的那個人,是你吧?”
盼瑤摸了摸嘟嘟,說:“我不是幫你,我只是幫那些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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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天了,突然陰雲密佈,下起雨來。
盼瑤放下嘟嘟,站起來,剛想回家,突然初雪走了進來,堵住了她的去路。
看到盼瑤,初雪的臉就變了,原本紅紅艷艷的,變得冷若冰霜。
沒有理盼瑤,她逕自走到曉寒生面前,說:“小生,我都聽說了。”她看着曉寒生,把一張銀行卡放在他的面前,說:“這裏面的錢,足夠你交房租的了,餘下的錢,可以再置辦一些樂器,小生,”她停了一下,抬起頭,看着他的眼睛,說:“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能回到我的身邊。明白我對你的愛么小生?”盼瑤實在沒有心思聽她情意綿綿的情話,轉身就走。
走到琴室門口,見外面在下雨而自己又沒有帶傘,只得在室外避雨。
曉寒生見盼瑤走了出去,心想這個善良的女生沒有打傘,怎麼回家?便想追出來,卻被初雪一下子拉住了胳膊。
曉寒生:“……”
初雪:“你都不肯多看我一眼么?”
曉寒生:“我不是陪你玩的對像,另外,我也不能要你的錢,你拿走吧!”
初雪叫:“我沒有玩!你知道我有多認真嗎?”
曉寒生:“初雪,對不起,她比你先到。”
初雪又叫:“就是因為她是市高官的女兒?你要知道,我比她有錢!”
曉寒生笑了,走到琴室外,對盼瑤說:“走,我開車送你回家。”
盼瑤實在不想真的攪在二人中間,低聲對他說:“你這樣對她太殘忍了。”
曉寒生搖頭,說:“我對她曖昧才是真的殘忍。”
初雪跟着走出來時,剛好看到二人低語,眼睛如同冒出火來,指着盼瑤,又指着曉寒生,說不出話來,只是說了幾聲“好!”然後衝進雨里,鑽進一輛紅色超跑,馬達聲起,車已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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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盼瑤回家的路上,曉寒生的車內。
因為曉寒生話不多,盼瑤覺得他如同謎一樣,迫切的想要去了解他。
也難怪,盼瑤身邊的人對她都恭敬有加,不敢忤逆,而這個曉寒生,始終不冷不熱,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自然引起了她的興趣。
盼瑤見只開車他不說話,便主動開了口:“你弟弟是個什麼樣的人?”
曉寒生:“不知道,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失散了,一歲多一點吧,據說是被人販子拐了。”
何盼瑤:“人販子真該殺。”
曉寒生:“找到我弟弟是我媽媽臨終遺願,我一定要幫她達成。”
何盼瑤:“那應該很困難,人成長后的面貌變化會很大,單憑這一點,就有很大的難度。”
曉寒生:“這是我的宿命。對了,還有,我媽媽有一個銅鎖,是一分為二的,我有一半一直帶在身上,我弟弟有一半,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這件事,兩個合併起來就是完整的,這應該就是我們的信物吧。”
何盼瑤:“不介意我看看吧?”
曉寒生從情里取出一個掛件,何盼瑤打開車內閱讀燈,仔細查看。
是一個古代銅鎖,中間有如齒輪般的切口,盼瑤覺得似是在哪裏見過,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了。
將鎖還給曉寒生后,說:“現在網絡很發達,何不把你找你弟弟的信息放到網上,說不定,會有熱心的網友會給你提供線索的。”
曉寒生車子開的很穩,轉個彎后,說:“試過了,但是我弟弟的信息太少,連相片都沒有,難度很大。”
盼瑤想想也是,又問:“那你弟弟有沒有其它的特點,或是胎記啊什麼的?”
曉寒生搖頭:“除了這半把鎖外,沒有聽說有其它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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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瑤讓寒生將車子停在小區外面。
高檔小區,外來車輛入內很是麻煩,曉寒生也明白。
停好車后,寒生扭頭又對盼瑤說了聲謝謝。
盼瑤對他笑了,說:“謝什麼,說不定下次還要請你當我的擋箭牌呢。”
車外小雨繼續,曉寒生才想起來車內沒有備用雨傘,原先的那一把,應該是被瑞芸借走了,或是小年,他也不是很確定。
無奈,只能把自己的外套脫下,讓盼瑤頂在頭上,小跑着回家去。
回到家后,母親見到女兒披了一個男人的外套回來,如同見到外星人,一把就把曉寒生的外套搶了過來,里裡外外的檢查着。
盼瑤此時才後悔,暗叫糟糕,自己不該帶這件外套回來的,剛才只想着避雨,根本沒有多想,這被媽媽看到,還不借題發揮到淋漓盡致?
葉鳳棲叫:“啊唷,這是誰的,老實交待,這是哪家公子的。”
盼瑤:“我的鞋子濕啦!褲腿兒也濕啦!你不關心一下,關心人家衣服做什麼?”葉鳳棲:“我當然要關心這件衣服啦!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馬虎不得,快點說,是誰家的公子?厲少爺說不認識那個人,喂,快老實坦白,到底是誰?”
盼瑤:“不是啦媽媽!這位只是個朋友,送我回家,下雨,又沒傘,所以借給我外套,披一下而已!”
葉鳳棲:“哼,少唬我!不過,這的確是個法子,一借,一還,一來,一往,就很熟啦!喂,瑤瑤,什麼時候帶回家吃飯?”
盼瑤:“……我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