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陸章
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會這樣!
芷蘭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這張臉,百思也不能得其解。沒人知道,這張臉……
她真的再熟悉不過了啊!
她,活到今天,已經將近七百歲了。
七百年前的元朝,她降生到這個世上,記事後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她的師父――藺空。
那個時候的藺空,用的――就是這張臉。
師父教她生活,傳她道術,將她一天天帶大。
那個時候她不明白,為何世人皆生老病死、來去匆匆,而自己的師父,卻二十多年無病無疾,也不會衰老半分。
直到有一天,她不知怎的,突然就生了重病,常言醫者不自醫,師父無奈帶她尋遍天下名醫,可卻怎麼都治不好她的病,於是他便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做法將自己體內的永生咒,傳給了徒兒。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師父才告知她,原來他生於西周,已兩千多歲矣。而他體內的封印“永生咒”,便是令他駐顏益壽的原因。
那個時候,二人都以為,失了永生咒,便失去了永生的神力,於是沒過幾年,恢復常人後的藺空,因一場意外不幸死於非命,芷蘭悲痛欲絕,卻不料沒過多久師父的魂魄便回到了她的身邊,並告知,待他魂魄離體七七四十九之日,便是他,借體復生之時。
於是乎,她便借法師之名,到處替師父尋找合適的肉身,然,肉體凡胎者,無論是善是惡,體質是好與壞,終難逃一死,生老病死循環往複,天命難違。於是師徒二人,便不得不一直如此,直至今日,顧承墨――便是即將屬於藺空的第十八個軀體。
不,不!藺芷蘭,你快清醒清醒!
她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思緒,告訴自己:
眼前這個男人,只不過是和自己的師父長了同樣的一張臉,但他並不是你的師父!
“芷蘭道長?道長?您怎麼了?”顧母搖晃芷蘭。
不料道長見到承墨竟如此失神,她難免有些擔心。
“哦!”芷蘭這才回過神,“沒什麼,那個顧太太,您先出去吧,走的時候順便把門帶上,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包括傭人,呃……我行醫的時候,不習慣外人在場。”
“哦……好,好。”
顧母柔聲囑咐了顧承墨幾句,輕輕拍了拍他的胸口,便退了出去。
“您就是芷蘭道長?”
病床上,虛弱的顧承墨開口了。
“當我聽我媽說,你是位姑娘的時候,我就已經很吃驚了,”顧承墨有氣無力地笑了笑,“想不到,你竟還這麼年輕……”
芷蘭又打量了他半晌,這一次,她恢復了理智。
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長相和師父當年極其相似,但是神態,卻與師父大不相同。
千百年來,師父一共換了十幾個身體,這些身體,無論高矮胖瘦,或老或少、或美或丑,一經師父使用,從被掌控的那一瞬間起,他們――
便都就是這世上最特殊的那個個體。
而眼前人:
空有一副和師父一樣的皮囊,卻沒有師父那洞悉天下人心的半分神態。
想到這兒,芷蘭不禁惦念起旅館中師父的近況,於是她冷冷道:“看病呢,少廢話。”
她裝模作樣地替他號了號脈,又撐開他的眼皮,觀察了一下他的瞳孔。
顧承墨乖乖地任由她擺佈,非常聽話,他不知為何芷蘭見到自己會是這種態度。
“道長……”他試探着問道,“您看我……現在怎麼樣?”
“怎麼樣?嗯,我看看啊――”
芷蘭稍用力度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他便立即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
“我說芷蘭,”一旁的薛豈都看不下去了,“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會看病呀?”
芷蘭沒有理會他,只是憂慮地對一旁的寶誥道:“就這身子骨,我師父住進來怎麼消受得起啊?”
“我說大姐您還挑呢?”寶誥看不下去了,“您不知道自己個兒師父什麼條件呀?借屍還魂誒,有的身體用就不錯了好嘛,再說了,好的身子骨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呀,哪裏輪得到你們師徒呀。”
“你在說什麼啊?”薛豈不知所云。
“哎呀……”
芷蘭煩得要命,不知該怎麼解釋,起身走向陽台。
這是顧承墨房間的獨立陽台,他的房間光線也極好,估計是他爸媽希望陽光會對他疾病的治癒有所幫助。
“什麼嘛……”
困惑不解的薛豈瞥一眼陽台上的芷蘭,坐到顧承墨的床前,替她善後:
“呵呵,顧少爺,那什麼,你不要同她計較,她估計是擔心自己的師父了,是這樣的,她呀,有一個師父……”
陽台上的芷蘭,靠在圍欄上,一臉憂慮地望着遠處。
寶誥叉着腰站在她旁邊:
“我就不明白了,你說你師父他不就是輪個回嘛,又不是一去無回,也不是回來之後就不認識你了,不就區區四十九天而已嗎,你用得着這麼難過嗎?”
“你懂什麼,”芷蘭紅着眼眶白他一眼,委屈道,“我一天都不想和他分開。”
“……”寶誥一時語塞。
“啊――”
好端端不知怎的,芷蘭突然捂住胸口,看上去萬分痛苦。
半晌,她平靜了下來,垂淚道:
“他走了。”
她拿起那把桃木劍,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刀,在靠近劍柄的劍身,刻了一道橫。
師父說,每天刻一筆,等刻完七個“芷”字的時候,他就回來了。
“哎呀真麻煩,”寶誥都記不起這是她刻字的第幾隻桃木劍了,“這都什麼年代了,你不就是想記住他啥時候回來嘛,直接在手機里存個備忘錄不就得了?”
芷蘭沒有理會他,端詳了手中的桃木劍良久,之後把它小心地收了起來。
她走出陽台,對一無所知的薛豈道:
“我師父走了。”
“啊,什麼?”薛豈反應過來,“哎呀芷蘭,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就不要再胡思亂……”
“陪我回去收屍吧。”
她面無表情地堅持道。
“這……”
薛豈望着她,不知為何,突然心生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