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君家歌管相催急
【一】《酬李十一尚書西亭暇日書懷見寄十二韻之作》武元衡.詩
鼎鉉昔雲忝,西南分主憂。
煙塵開僰道,旌節護蠻陬。
任重功無立,力微恩未酬。
據鞍慚齒髮,責帥懼春秋。
高德聞鄭履,儉居稱晏裘。
三刀君入夢,九折我回輈。
時景屢遷易,茲言期退休。
方追故山事,豈謂台階留。
遐抱清凈理,眷言蘭杜幽。
一緘瓊玖贈,萬里別離愁。
巴嶺雲外沒,蜀江天際流。
懷賢耿遙思,相望鳳池頭。
[鼎鉉:dǐngxuàn.統治者亦用作烹人的刑具鼎。忝:tiǎn表示辱沒他人,自己有愧;陬:zōu山腳;晏裘:yànqiú典故名,以節儉力行着稱;輈:zhōu車轅。]
京城發生了大地震,各省的第一、第二大員都進京探望權臣伯顏和小皇帝妥歡貼睦爾[元惠宗]。
待到汪壽昌覲見的時候,便以年邁為由向皇帝提出辭呈,準備退休。
惠宗說:“雲南屢亂,幸愛卿前往安撫,始得安寧,功莫大焉!卿系元勛之後,國家重臣,勤政廉潔,任勞任怨,屢建奇功。特升銀青榮祿大夫、大司徒,改任南台[元朝“江南諸道行御史台”的簡稱,指御史台。因其在宮闕台西南,故曰南台。]中丞,晉級一品。”
汪壽昌連忙叩頭謝恩,道:“微臣愚鈍,蒙聖上眷顧,委臣重任。只是微臣年老體衰,難有作為,恐有負聖恩。請皇上恩准微臣回歸故里,以盡天年。”
惠宗說:“愛卿雖年過八旬,氣色尚好,如何便要退歸田裏?江南行台事關數省監察重任,非卿不能任其責。況且那裏氣候溫和,山清水秀,人傑地靈,正可怡養身心,也可解除朕的江南隱憂,是為兩便,愛卿不得推辭。”
汪壽昌聞言,抬頭偷看伯顏,見他不悅,便謝恩。
惠宗見汪壽昌不再辭職,便微笑着說:“愛卿年邁,不必拘禮,快快賜座。”
【二】《誇英俊二首-其一》佚名
錦城誇英俊,充國產異才;
系從尚父出,術奉武侯來。
汪壽昌坐定后,伯顏問道:“汪大人,紀緒在永寧路治理的如何?”
汪壽昌知道伯顏的用意,是想讓他在皇帝面前誇一下自己的愛婿,便不緊不慢地說道:“紀大人,年輕有為,在永寧管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紀大人原先是商賈之家,所以對商業的管理很有辦法。永寧雖然是一個下路府[縣級市],但是現在的稅收已遠遠超過了上路府,甚至是他們的兩倍還多。”
元惠宗說:“不能為了業績,多收老百姓的稅啊!”
伯顏道:“皇帝說的對,俗話說‘苛捐猛如虎’,他可不能巧立名目地多設苛捐雜稅。”
汪壽昌說:“不,他不僅沒多收,而且還少收百姓的稅。”
伯顏笑了:“那,他多收的稅是哪來的?”
惠宗也來了興趣。
汪壽昌說:“他大力提倡經商,鼓勵當地閑雜人員把酒往外地賣,有的都銷往了國外。他對剛開始經商的人少收稅或不收稅,對於提前交稅的商家給予折扣;對於想擴大規模的酒坊,他提供銀兩,並免收利息。”
惠宗驚愕道:“免利息?他不會私自動用國庫里的銀子吧!”
汪壽昌說:“不會,他有個有錢的朋友……噢,對了,就是去年科考因押妓被罷免的貢士柳遇春。所有的銀兩,都是紀大人跟柳遇春借的。”
伯顏問:“不是說,奸商,奸商,無奸不商嗎?還有這麼不貪財的商人?”
汪壽昌說:“噢,商人嘛,都有經濟腦瓜。柳遇春是糧商,酒坊所用的糧食,都是由他提供的!”
惠宗笑道:“這麼說,是雙方得利啊。”
汪壽昌說:“這些辦法,都是紀大人想出來的。”
伯顏更是眉開眼笑,說:“這小子,看起來文縐縐的,沒想到對經商還有一套!”
汪壽昌贊道:“哎~,他表面斯文,打仗也是把好手。”
惠宗問:“打仗?打什麼仗?”
“紀緒,紀大人可是文武雙全,老朽是由衷地佩服!”這句,汪壽昌說的是心裏話,“芒部的土匪異常猖獗,在馬速忽做雲南平章政事的時候,就開始剿匪。剿了十多年,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也沒有傷了土匪毫毛。但紀大人十多天,就把匪穴給剿了,而且繳獲了大量的金銀財寶和糧食,這是名錄。”他邊說邊把繳獲的物資明細交給了伯顏,伯顏看了一眼,又遞給了皇帝。
伯顏問:“芒部剿匪不是由孛羅左相去操辦的嗎?”
汪壽昌說:“孛羅左相和匪徒剛一照面,便被射下馬來,至今還在家裏養傷。烏通山的剿匪全是由紀大人指揮,方大‘公子’挂帥才順利剿滅的。”
元惠宗邊聽邊在默默地琢磨:如何能把這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籠絡在自己手裏,為己所用,預防伯顏專權?只可惜,晚了一步,讓伯顏搶了先,招為了自己的女婿。
妥歡貼睦爾也很後悔,當初紀緒廷試的時候,本來應是狀元,可那時,為了和伯顏置氣,以紀緒一頭白髮為由,把他放到了金榜的第四名。
但,他總歸是天子門生。我得先見他一面,看看有什麼突破口,便沒話找話地說:“汪愛卿,在雲南屯駐的荊王部和武靖王部,是否可以遣還原來所屬各部?”
汪壽昌為難地說:“現在遣還恐怕不妥。雲南各處,還有小起騷亂,部隊一旦撤走,我怕小騷滋長成大亂。”
惠宗道:“可你一紙上書,免了雲南全省三年的賦稅,今年才第二年,這兩部的軍隊也有三四萬,再加上地方軍,得有十萬之眾。如此龐大的軍隊,我如何給養?愛卿可有良策?”
汪壽昌低下頭默默無語,伯顏好像擺出與此事無關的姿態。
惠宗說:“紀愛卿不是商業奇才嗎?他現在在哪裏?”
伯顏忙道:“小妾亡故,紀緒正在上都。”
惠宗說:“那,召他進宮吧!”
【三】《誇英俊二首-其二》佚名
膽大應無懼,雄心誓不改;
孤身去匪穴,不滅不歸來。
紀緒應召進了宮,覲見了皇帝。
伯顏把雲南遇到的難題,根據皇帝的意思跟紀緒說了一遍,問道:“紀緒,你可有好辦法?”
紀緒略一思考,說:“稟奏皇帝、丞相,對於雲南屯駐的荊王和武靖王所部,等土匪一剿滅乾淨,便可讓其返回原地所部。至於雲南的協防,可以從腹里中書省直轄地徵收勇壯之士去烏蒙地區屯田。荊王、武靖王所部在剿匪期間的軍費,和屯田士卒剛到雲南前期所需的費用……”紀緒停頓了一下。
惠宗和伯顏都支棱起耳朵,仔細聽着這一大筆錢的出處。
紀緒有條不紊地說道:“我們可以採用北宋改革家王安石的辦法,讓妓人佐酒。”
伯顏問:“怎麼個‘妓人佐酒’法?”
紀緒說:“雲貴川地區,盛產好酒、好茶,我們應當一切公賣。”
伯顏問:“你不是剛剛鼓勵大家往外地販酒嘛。怎麼,你又要收回他們的販賣權?”
紀緒說:“他們販賣酒茶,我們不但不應收回,而且還要大力鼓勵,我們應當收回的是他們從酒坊進酒的權利。也就是說,誰要買酒,必須經過‘茶馬司’,讓‘茶司’以後不能專掌茶馬的貿易,再把酒給加進去。”
惠宗和伯顏的眼睛都亮了。
伯顏道:“那‘茶馬司’應改稱‘都大提舉茶馬司’,置都大提舉及主管、同主管官,許其自置僚屬。”
惠宗問:“那,‘妓人佐酒’是怎麼回事?”
紀緒說:“就是派妓女當售貨員,把妓女和酒捆在一起‘銷售’,提高當地酒的銷量。我們也可以酒館和妓館‘合營’。”
“讓妓女既賣酒又賣身,”伯顏笑了,“就你小子,才有這樣的鬼主意,把國家對酒的專賣權,搞得是‘有聲有色’。”
紀緒說:“這可不是我的注意,是王安石的辦法。我們可以把沒收罪臣的房產,租給年衰的妓人,讓她們自主創業,開設酒家。這也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她們既找到了生活的依仗,我們又多了一份收入。”
惠宗和伯顏頻頻贊同,他倆對視了一下眼色,惠宗道:“此等好事,紀愛卿速辦!”
伯顏說:“好,紀緒,你現在就立刻把這兩件事都給我管起來。”
紀緒問:“哪兩件事?”
伯顏說:“你不是剛剛說的?‘軍人屯田’、‘妓女賣酒’嘛。”
紀緒道:“我哪能管了如此多的事。”
伯顏說:“我給你配備下手,一個管理‘戍邊屯田’,一個負責‘茶馬司’。哎,皇帝,紀緒應給他個什麼官職?”
惠宗道:“讓紀愛卿做雲、川、湖廣三省的‘宣慰使司’吧,掌管此三省的軍民之務。”
紀緒說:“可剿匪之事未了,我……”
伯顏道:“你是宣慰使司,掌管軍務,剿匪是你分內的事。你小子,年紀輕輕的,從二品,這可是只有我們蒙古人才有的地位啊,你好自為之!”
紀緒又強調:“戍邊的軍人,最好從山東招收。”
伯顏問:“這有什麼道理嗎?”
紀緒說:“山東,乃孔孟之鄉,山東人自幼受儒家思想的教育很深。所以,自古以來,沒有山東人反叛朝廷的。”
此話,可正說到惠宗的心坎上了,說:“是啊,紀愛卿說的對,只聽說山東出名臣,還沒聽說山東出反賊的。”
伯顏“噢~”了一聲。
紀緒接著說:“所以,儒家思想對統治臣民還是很有用處的。”
伯顏說:“是嗎?”
紀緒說:“所以,應…恢復…科考……”
伯顏不高興了:“你先管好你的事吧!”
通過這一接觸,惠宗感覺紀緒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有心拉攏,便道:“紀愛卿解了朕的西南之憂。朕,今晚設宴,請丞相作陪,一表嘉獎。”
【四】《觀劉元忠小鬟舞》梅堯臣.詩
桃小未開春意濃,
梢頭綠葉映微紅。
君家歌管相催急,
枝弱不勝花信風。
酒宴上,只有伯顏和汪壽昌陪同,還有從不離伯顏左右的貼身女秘書杜秋。
惠宗是異常地高興,接着酒興,說道:“聽說紀愛卿,竹笛吹得很好,是否給朕獻上一曲啊?”
紀緒說:“臣遵命。”
惠宗又道:“讓皇妹卜魯罕為你伴舞如何?”
紀緒看了杜秋一眼,說:“如果能請杜姨娘唱上一曲,那更是錦上添花。”
惠宗早就聽說伯顏小妾杜秋,歌乃一絕,只是曾未一飽耳福,便道:“丞相,能否讓愛妾賞臉?”
伯顏說:“臣尊旨意。”
笛子吹起,小鼓敲起,小公主卜魯罕姍姍走來。
她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她白凈的瓜子臉上、彎彎的眉毛下,有一雙水靈靈的、不大不小的眼睛。
她,一身漢服打扮。她用她的長眉,妙目,手指,腰肢;用她髻上的花朵,腰間的褶裙;用她細碎的舞步,繁響的鈴聲,輕雲般慢移,旋風般疾轉,舞蹈出詩句里的離合悲歡。
【五】《鴻雁》呂燕衛.詞烏拉特民歌格格.歌
杜秋用蒙古語唱道:
[歌曲]“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江水長,秋草黃,草原上琴聲憂傷。
鴻雁,向南方,飛過蘆葦盪;天蒼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天蒼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
杜秋用漢語唱道:
[歌曲]“鴻雁,北歸還,帶上我的思念;歌聲遠,琴聲長,草原上春意曖。
鴻雁,向蒼天,天空有多遙遠;酒喝乾,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酒喝乾,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
【六】《再任蜀川感懷》張詠.詩
官職過身鬢已衰,
傍人應訝退休遲。
從來蜀地稱難制,
此是君恩豈合違。
兵火因由難即問,
郡城牢落不勝悲。
無煩苦意思諸葛,
只可頒條使眾知。
汪壽昌卻無心欣賞歌舞,心中老想着自己退休的事:前年在數月之間,連續接到兩次皇帝晏駕訃聞及兩封登基的詔書,未免驚疑。又聯想到前幾年的兩帝之爭,汪家險些遭到滅頂之災,實在是心驚肉跳。想想自己早已是耄耋之年,何必戀位涉險?
於是,宮宴后,看到小皇帝和伯顏都高興,又奏請:“老臣年老多病,難當重任,思慮萬千,還是懇請解職還鄉,怡養天年。”
元惠宗徵求伯顏的諫言,對汪氏恩典:追封汪德臣[汪壽昌的祖父]為隴右王,汪惟正[汪的父親]為南安王;同時還追封早逝的汪翰臣[汪的五祖父]、汪清臣[汪的七祖父]為隴西公,汪惟孝[汪的三叔]為平陽公。另外,又任命汪安昌[汪的堂兄]之子汪有成接替汪延昌[汪的二堂兄]為鞏昌便宜都總帥,汪壽昌長子長生奴署理鞏昌府事務,汪惟弼[汪的七叔]三子汪道昌由福建行省左丞升任浙江行省右丞,七子汪厚昌以翰林學士授忠順大夫、臨洮府尹,汪惟孝子汪高昌任工部侍郎,汪惟勤[汪的七祖父長子]子汪興昌升任刑部尚書。
但仍對汪壽昌特加慰留:讓他協辦完紀緒的雲川之事,就准其以銀青榮祿大夫、大司徒的正一品銜致仕還鄉。同時,晉其堂弟汪晉昌為金紫光祿大夫,替代其南台中丞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