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爾把尺書空寄意

第29章 爾把尺書空寄意

【一】《風入松慢.嬌紅記》孟稱舜.元曲

凡事由來系夙因,

況復婚姻百世親。

青鳥未傳雲外信,

紅鸞難照月中人。

自從打發李花嘴前往京城提親后,高家就沒有一個不牽挂此事的,老兩口整日裏談的更是此事。

高源認為自家孩兒雖然與功名無緣,但老泰山自幼熟讀百家,科班出身,自是愛才不過。三兒文才品貌俱佳,與妻侄女可謂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岳丈焉有不允之理?不過如今老岳丈身浮宦海,不知他是否還是當年性情?瞧不起商賈之家?若將孫女做了攀高結貴的敲門磚也未可知。這親事成與不成尚在兩可之間,故爾不免心事重重。

窕娘卻不以為然,抱着勢在必得之心。暗想左鄰右舍常誇我兒乃人中之鳳。雖說這是客氣奉承,但也敢稱是人中尖子。這東平府多少名門閨秀、小家碧玉都傾慕我兒,我兒尚都不理不睬。我兒雖一度春闈失意,但依我兒的才華,日後必有蟾宮折桂金榜題名之時。至於自己父親,自然是獨具慧眼,識得我兒才學,這門親事勢在必成,我這姑姑改做婆婆是十拿九穩的事了。所以,心裏越想,越是高興。

而文秀身在東平,心卻在京城,日日夢魂牽繞,只想文嬌,夜夜祈禱蒼天,成全自己的美事。

立秋時節,高源對窕娘說:“安人,李媒婆去你娘家說親也該回來了吧!?不知這親事成不成?老夫好生牽挂。”

窕娘滿臉喜氣地說道:“昨夜燈花爆,今日喜鵲噪。這親事一定能成。我掐指算來,那李家媒婆已走了半個月了,想她今天,最晚明天也就回來了。”說著吩咐身邊的丫環,讓院公到宅門外打探一下。

【二】《鎖南枝.嬌紅記》孟稱舜.元曲

巴巴走,長短途,

說親不成惱殺吾。

財物沒分毫,滿鬢堆泥土。

我想這親不諧呵,

女和男兩下里都得哭,

我做媒婆也枉勞碌。

日薄西山,掌燈時分,那李媒婆才疲憊地、無精打采地回來了。

管家申成在門外迎候,把她從馬車上扶下來,告訴她老爺安人家中等着呢,快去回話,自己則牽着馬車到後院刷毛、飲水、喂料去了。

李花嘴進了院子,直奔中堂。

小丫環早已把她回來的消息報告給高員外和夫人,夫婦倆忙迎出中堂。

李花嘴急上前有氣無力地道了個萬福,不待自己開口,高源夫婦齊聲問道:“李媽媽你可回來了,親事如何?”

李花嘴搖搖頭,一擺手,沒有回答。

高家夫婦一看李花嘴的表情,就知不好,高源便說:“李媽媽快請中堂敘話。”

進堂落座后,李花嘴一拍腿,長嘆一聲道:“老媳婦說來,員外休得生嗔,安人切莫煩惱。老媳婦往返兩千里去說親,幾次三番磨破了兩片嘴唇,說短了半截舌頭,老太爺就是不肯。說,朝廷有立法,內中表兄弟姐妹不許為親。我知道他是推辭,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合。不慎催得過急,老太爺因而發怒將老媳婦給趕了出來,累得我,如今腰都直不起來了……”

高源一皺眉,問:“怎麼?岳丈不允?”

窕娘也愣了半晌道:“我算定這親事沒有十分也該有九分啊,我爹爹這是怎麼了?”說著,她的臉上立刻陰雲密佈了。

高源忙安慰道:“安人切莫傷悲,凡事由來前定,何況婚姻是人生大事,如今不成是天數啊!再說,婚姻大事,也不能強圖。”

“雖說如此,但,爹爹的話,分明是推託之辭。想當初,我爹不就是凈揀豪門貴胄,才把我姐姐嫁給大她三十歲的魏王爺了嗎?現在他又怎會把我這沒權沒勢的二女兒家看在眼裏!?”窕娘越想越氣,竟淌下了眼淚。她覺着自家的臉面着實是下不來,萬沒想到自己父親竟這樣輕看自己,“不過,這事壞就壞在我那後娘手裏。”

高源雖心中不滿,畢竟城府較深,他說:“安人言重了,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你想想,為別人家的女兒前來求親的媒人,快將咱家的門檻踏破了,咱還不是一個一個地回絕了,那人家也都像你這樣?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算了,算了,我們另作打算也就是了。我兒何患無妻?”轉過頭來又對尷尬萬分的李花嘴道,“李媽媽,叫你往來空奔波一場,我們好生過意不去。”

李花嘴擺着手說道:“這是哪裏話,都是老媳婦無能,沒能將好事做成,惹得安人如此。況咱們街坊四鄰的,說這話就外道了。”

窕娘拭了把淚,又問李花嘴:“那舅奶奶怎麼說?當初她剛進門時,我可對她不薄!”

李花嘴一撇嘴:“舅奶奶說,兒女婚姻,但憑老太爺作主……”

這時,早在外面竊聽的文秀一撩袍襟,跨進門來說道:“聽姥爺、舅母的話,真正是不堪入耳。他們分明是奚落我這個窮書生,做不得他官宦人家的坦腹東床。我想自古多少才子佳人配成鴛鴦,偏我今生命薄,不得與他家結親。難道俺這些窮秀才,合著就得在這世上孤獨不成?”

這一番話倒把高源窕娘說得大瞪眼,見小兒任性起來,高源把臉一沉說:“厚卿,你這是做什麼?我們家,是窮人嗎?什麼窮秀才,我看你是酸秀才,能不能有點志氣!?”

李花嘴見狀,忙打圓場:“老員外,這怪不得三官人埋怨。不過三官人,我倒有一句相勸,拿着官人這麼個人物,不須為個親事長吁短嘆的,倒讓人看了笑話,少了些志氣。你想那京城中佳麗成堆,冠蓋如雲,多少王公貴胄都想招狀元郎做女婿,你賭口氣,中他個狀元,還怕沒個好媳婦?”

高源點頭稱道:“李媽媽言之有理,只要我兒求得功名,王侯將相家的千金小姐任挑,着實不須自尋煩惱。想是我兒婚姻未動,若動時節,攔也攔它不住。”

窕娘拭淚接言說:“誰說不是。李媽媽,按理說母不誇子,可我兒要文才有文才,要相貌有相貌,也是東平十郡拔了尖的。秀兒,只要你發奮讀書,待登科後有的是好媳婦……”

文秀不悅地頂了一句:“現在不是取消了科考了嗎?我上哪兒去中狀元!”

沉悶了片刻,李花嘴說:“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告辭了。三官人不要着急,待老媳婦日後另尋一家更好的來替官人說合。”

窕娘忙讓管家取五兩銀子給李花嘴買茶喝。

李花嘴假意推託了半晌,千恩萬謝着收下了,她施禮道:“多謝員外、安人,老媳婦恭敬不如從命了,實是受之有愧啊!罷罷罷,羞殺我這媒人了。”

“媽媽不必自責,我們都不怨你。”窕娘起身相送。

“老員外、老安人留步,老媳婦告辭了。”說著李花嘴給文秀使了個眼色,自己先走了。

【三】《鎖南枝.嬌紅記》孟稱舜.元曲

簾影篩金,簟紋浮水,

綠陰庭院清幽。

夜長人靜,消得許多愁。

長記當時月色,

小窗外情話綢繆。

因緣淺,行雲去后,

杳不見蹤由。

殷勤紅一葉,

傳來密意,佳好新求。

奈百端間阻,思愛成休。

就是奴家薄命,

難陪伴,俊雅風流。

須相念,重尋舊約,

休棄杜家秋。

文秀心領神會,知文嬌定有話捎回,說道:“我送送媽媽。”就跟了出來。

二人找了個無人處站下。

文秀忙問:“媽媽,我的書信可曾捎到?”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自然是捎到了。”

“小姐怎麼說?”

“唉,我一提起官人,小姐便哭成淚人一個。她說官人休以親事不成為念,有空再去看她。”說著李花嘴的眼圈也發起紅來。

“可憐我那瑩卿……”文秀已泣不成聲了。

“官人千萬別哭,當心有人聽見!小姐有回信給官人,”說著李花嘴從懷中掏出書箋遞與文秀,叮囑道:“回去燈下好好看吧,我走了。”

文秀千恩萬謝含淚送走了李花嘴。

回到房中燈下展箋一看,箋上淚漬斑斑,寫着兩首絕句:“雲重月難見,風狂雨不成;天書從寄意,傾淚若為情。目斷芳千里,情分役寸心;藉君憐舊情,莫絕羽鱗音。”

讀罷,文秀心潮起伏,難以平靜,推窗舉頭,只見天宇寂寂,薄雲掩月,忽明忽暗,牛女雙星,黯淡莫辨。想着今後與文嬌難偕魚水,一時肝腸寸斷,淚濕沾襟。

【四】《嬌紅記》孟稱舜.元曲

果然雲重花難見,

信是風狂雨不成。

爾把尺書空寄意,

我今傾淚若為情。

在科場失第,情場失意的雙重打擊下,文秀成天是神魂顛倒,凡事做不到心上。

二哥文清想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從痛苦中解脫出來,根據文秀的才華,提議讓他沒事的時候寫寫雜劇,聊以解悶。

兄弟倆自幼相好,二哥的話,文秀還是聽的。

他根據當地的傳說,以黑旋風李逵為主角,在家創作元雜劇《雙獻功》。但文秀日夜思念心上人,根本安不下心來搞創作,剛寫了個頭,便懨懨成疾了。

看到文秀情緒低落,母親讓他出去散散心:“秀兒,後山上紫薇花開得可好了,你不出去看看?”

文秀勉撐病體來到後山,正巧遇上李花嘴,說及婚事,十分掃興。

文秀央求李花嘴幫自己出個主意,如何能去舅家見上文嬌一面,還能瞞過眾人。

李花嘴到底是老謀深算,見多識廣。突然,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對文秀耳語了一番。

回家后,文秀就一日重似一日地害起病來。

剛開始還只說頭痛,不思飲食。繼而,白日常出怪語,或似與人嬉笑,或昏睡不醒,將一家人的心都揪緊了。

高源找了好多人醫治,都找不出原因。

【五】《嬌紅記》孟稱舜.元曲

神語分明說與伊,

急須遠避莫遲疑。

此行保得身無恙,

心病還將心藥醫。

過了十多天,李花嘴笑呵呵地來到高宅,進門便道:“恭喜老員外,賀喜老安人,老媳婦前番為三官人說親不成,心裏着實有些慚愧。這些時日,老媳婦想為三官人尋個可意的佳人,走東家,竄西家地問尋啊!倒是皇天不負苦心人——這不,周員外的三小姐周瓊兒,生得是天仙似的,且女工針黹件件精當,若與咱家三官人相配倒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再合適不過了。不知老員外、老安人意下如何?倘若有意,老媳婦這就去討那小姐的生辰八字來。”

高源夫婦心中念及兒子的病,愁眉不展,食不甘味,哪有心思再提婚姻之事,於是勉強應付:“多謝媽媽如此盛情,為我兒百般費心,只是……只是……”

李花嘴問:“只是什麼?”

窕娘眼圈一紅說:“媽媽有所不知,我兒近日重病在身,百醫無效,正愁得沒有辦法,暫且顧不上談論婚姻之事。”

“噢,怪不得老媳婦這些日子不見三官人在街上走動,敢情是病了,是什麼病,這等難醫?”

“說來也怪,不燒不冷,只是常常說些離譜的話,有時竟不像我兒的聲音。李媽媽你常在外面闖蕩,見多識廣,你說這是……”

“哎呀,這分明是花妖狐魅附了體嘛,若不早想辦法,那可是要出人命的!”李花嘴故弄玄虛,誇張地叫道。

高源夫婦聽了此言驚得發獃,高源雖不信這些鬼話,可小兒子的病症,實難讓人解釋得通。或許,這世上本就有鬼也未可知。事到如今,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窕娘心裏則怨恨老頭子,自己早就有心請巫婆來跳神,只是怕老頭子不肯,此時經李花嘴這麼一說,更證實了自己的判斷無誤了,因此緩了緩神說:“媽媽,你敢肯定?”

李花嘴十分肯定地點頭說道:“定是無疑。上個月是七月,也就是鬼月。七月十五是鬼月中的鬼日。想一想,七月十五前後,三官人都去過哪些地方?”

窕娘想了想,怯怯地說:“那幾天,我看他心情不好,便讓他出去散散心,我讓他去過後山看紫薇花來着。”

李花嘴更來了精神:“這不是嘛,這不是嘛,這不讓紫薇給纏上了。肯定是紫薇花妖見咱家三官人青春年少,一表人才,愛慕不過,便纏在他身上不走了。”

窕娘急道:“如此,可怎生處置?”

李花嘴卻輕輕鬆鬆地說:“這有何難?請個師婆來,捉了那花妖去便好了。”

窕娘又道:“那……媽媽可知哪裏有法力高強的師婆?幫我們請請可好?”

“老員外、老安人放心,咱街里街坊的,這事便交給老媳婦去辦,城外望花溪那兒有個張師婆是我的干姐妹,現頂着九天玄女娘娘的真神,法力無邊。明兒個老媳婦便將她請來。”

“如此,有勞媽媽了。”窕娘着實感激這位熱心腸的媒婆。

高源在一旁也不好說些什麼,只能是默許了,請來的名醫都束手無策,無奈只有請教巫覡了。[古代稱女巫為巫,男巫為覡,合稱“巫覡”。后亦泛指以裝神弄鬼替人祈禱為職業的巫師。]

李花嘴滿面春風地說:“那老媳婦就不叨擾了,明兒一早便請張師婆來捉鬼降妖,定保咱三官人平安無事。另外老員外、老安人可將福醴三牲及早準備停當。”說著她福了一福,便風風火火地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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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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