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另類新書包

第007章另類新書包

小時候偷水果、偷胡豆、豌豆、黃瓜、番茄……反正都是能馬上吃的,胡豆、豌豆麻煩一些,需要拔乾草燒堆火燒熟,不然吃了后屁聲此起彼伏。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好些年,從小學到初中畢業,雖然也被人追過很多回,記憶中,從沒被抓住過,可能是老天垂憐可憐的孩子,不然真沒人垂憐了。

到我開始上小學時,肖玲玲也上小學,雖然她比我小一歲,為了有個伴,肖玲玲與我同時上學,也不用大人送,顯然大人對那八里崎嶇山路是很放心的,李文白家的孩子也在上學,附近幾個村裡也有很多孩子走在那條路上,那是唯一的路。

到我們幾個小夥伴都已經不上學了,聽到有一首歌叫《母親》,我總覺得那歌曲寫的是堂吉訶德似的幻想,歌中唱道:“你讀書的新書包有人給你拿,你雨中的花折傘有人給你打,你愛吃的那三鮮餡有人給你包,你委屈的淚花有人給你擦……”

每次聽到《母親》這首歌,我一直堅持認為寫歌的人太過片面,他肯定不知道,窮人家的孩子沒有新書包,沒有花折傘,淚水也沒人擦,只能迎風把淚水吹乾,留下心裏的烙印,一生難忘懷。

我用的書包是李瞎子平日裏趕集用的帆布包,暗黃色,袋口和背帶已經有些脫線,就像飄蕩在風裏的白髮,肖玲玲的一樣,也是肖大剛以前趕集用的帆布包,只是肖玲玲那帆布包的白髮稍微少一些。

我和肖玲玲的書包,和李文白家那幾個我的同胞兄弟們的書包比起來,算得上是“新書包”了,李文白家大女兒李敏稍微好一些,可能考慮到是女孩子,又是家裏長女,她也能背一個帆布包,帆布包的白髮比我的還多,並且有很好的透氣性,大小不同的幾個窟窿,能看到裏面裝的什麼書,彰顯着她比我們大幾級。

李木、李水、李余的書包簡直是天下一絕,別具一格到世間僅有。他們面對自己的書包和別人的眼神,顯得那樣從容淡定、榮辱不驚,只稍微帶一點怯懦和羞澀。多年以後,我看着我的四個一母同胞“榮歸故里”時,我常常想,他們的不要臉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練就的,因淬鍊得早,所以長大以後,這不要臉的功力少有人能與之並肩,以甩開別人望塵莫及的距離,很快取得了四鎮八村那些一起與他們走出山村的孩子們,無法達到的“成功”。

他們的書包只武俠小說中第一大幫丐幫,能望其項背,裝過化肥的兩條大麻袋套起來(這樣會耐用一些),新書舊書、鉛筆鋼筆、橡皮檫等等往裏一扔,抗起來就走。這種書包收拾也極其方便,需要帶的東西往裏一攏,需要時伸手就能拿,這樣好的書包,李木、李水、李余極其珍惜,必定這種裝過化肥的麻袋,對於李文白家來說,也算是奢侈品了。

他們會常常把麻袋提起來看看底部,看看有沒有鉛筆快鑽出來了,這可能是經驗,也可能是陶春蘭和李文白教的,嚴防財富遺失。

瘦小苦幹的三兄弟,抗着麻袋書包時,感覺書包比人壯實。

花折傘這東西在山村更是少見,黑布雨傘已經算是難得的高檔貨了,李文白家自然是買不起高檔貨的。南方的雨季很是漫長,細雨霏霏的日子沒完沒了,這時候,需要裝化肥麻袋的內襯擔當起遮雨的重任,麻袋的內襯是透明塑料,其長度剛好能蓋住一個孩子的身體,把其中一側豁開,頂在頭上,飄逸得如出落凡塵的大仙。當雨水迎面而來時,就只能好好享受風雨交加,只把麻袋書包小心翼翼的背在背上,避免雨傘打濕。

不管春夏秋冬,只要下雨,肯定得濕半身,瑟瑟發抖是常態,沒人關心瑟瑟發抖,沒人關心你濕了多少,老師也艱難,常常聽見老師議論又多久多久沒發工資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教書育人,已經是這小鎮最高尚的靈魂了。窮和艱難是山村的常態,沒有關心這種常態,只是李文白家更窮、更艱難一些,更不會有人關心,就像陶春蘭常常教育我們說的:“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深山會更慘。

走八里崎嶇山路去鎮上讀書,還有一樣極其重要的東西要帶,那就是中午飯怎麼解決的問題,那種智慧現在沒有了。每個孩子帶一個搪瓷杯,大小根據你的飯量而定,再帶上米和紅薯,到學校時,把米或者紅薯放進搪瓷杯里,交給食堂,食堂統一用大蒸籠蒸熟,這幾乎是每個孩子中午飯的解決方式。

李文白家是沒有搪瓷杯這種東西的,他們家的孩子是用別人拋棄的鐵皮罐頭罐代替,裏面裝的也大多是紅薯,米粒很少。這也有利有弊,搪瓷杯大多長相差不多,各自在蓋子或者手柄處做上自己的記號,鐵皮罐頭則是不需要的,那樣鶴立雞群,老遠就能看得見。

到中午排隊去食堂尋找自己的飯碗時,他們能好不費勁的找到自己的飯碗,搪瓷杯有蓋子,鐵皮罐沒有蓋子,裏面又是蒸熟了的紅薯,幾百個密密麻麻的飯杯,一眼便能望見那紅薯的金黃,有時候被擠扁了也無所謂,空鐵皮罐到處都能減到,先將就一餐,下一餐又是新的飯碗。

飢餓一上午的孩子們,中午沖向食堂時,如山呼海嘯一般,肖玲玲每次都只能遠遠的站在門外,我和我的同胞兄弟衝進戰場一樣的食堂里,尋找自己的飯碗,順便幫肖玲玲的一起帶出來。

肖玲玲的搪瓷杯常常丟了,等食堂的人散得一個也沒有時,搪瓷杯的飯碗還沒有找到,那就是丟了,太好看、太新的搪瓷杯常常丟,被誰偷的不知道,還是李敏、李木、李水、李餘四姐弟的飯碗安全,從沒丟過,我的也丟了好多回。

好在我們六個孩子平時耍得好,每到丟飯碗時,就凸顯出有四個一母同胞的重要性,要是肖玲玲的丟了,我的給她吃,我去分一點四姐弟的紅薯吃,要是我的丟了,我就分一點肖玲玲的吃,再分一點四姐弟的,中午飯吃不飽也無所謂,晚上回家再吃。其實餓過肚子的人都知道,餓着餓着就會忘了肚子餓,實在不行,多喝點食堂的自來水,那東西是不要錢的,最多是多跑幾趟廁所。

下雨天是枯燥無味的,整個世界都是濕的,人也是濕的,濕得人一點開心和浪漫的情懷都沒有了,彷彿所有的情緒都被雨水淹沒得頻臨死亡,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尋找歡樂,雨天是那樣的讓人憎恨。

天乾地爽,我們放學回家的路才會有歡樂,背着麻袋的和背着帆布包的,一起走在那條放學的回家路上,不管中午有沒有餓肚子,此時都得尋出一些歡樂來。

童年裏,人極其容易歡笑,掏一個鳥窩,燒一窩野蜂巢,看見別人摔倒在地上,山風突然吹起落葉,天上的雲變換成各種動物的模樣……都能讓我們覺得好開心,還有肖玲玲的歌聲,我們一起唱起來時,歌聲在山溝里回蕩,莊稼地里正幹活的人,也會直起腰來,為這歌聲仰望。

到傍晚放學時,這條路上全是孩子,我們六個一起,越走人越少,直到只有我們時,那就快到家了,因為我們這兩個村處於兩鎮交界處,是離鎮上最遠的村了。

苦逼的孩子是不知道苦逼的,有一口吃的,還能上學,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情了。那時大一點的李木和李敏常常說:“真搞不懂,怎麼會有那麼多孩子不愛上學,不上學,在家裏要做多少事情啊?”

這話別的孩子不懂,我和肖玲玲能懂,李文白家的孩子那樣愛上學,是因為在家裏有做不完的事情,農村裏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付出體力和汗水,幹得看不到盡頭。而上學就好多了,天剛蒙蒙亮,凌晨五六點就從家裏出走,到傍晚時,才回到家裏,最多就是上山割一回豬草,一天下來顯得輕鬆多了。

這條上學的路也並非是坦途,總有那麼些惡霸一樣的孩子,在這條路上稱王稱霸,我們六個一道,幾乎沒有人敢欺負我們。只有那麼一個不上學的孩子,不只什麼時候,他知道我和肖玲玲每天會帶兩毛錢零花錢后,天天就開始惦記我和肖玲玲的四毛錢。

這四毛錢能買四塊冰棍,或者一個土麵包,或者十六杯甜糖水,或者四十顆裹着糖的花生米。我和肖玲玲一般是用來買甜糖水,請李文白家的孩子一起喝,他們兜里從來沒有一分錢,但他們喝了我們的糖水,卻不幫我們一起對付那個路上的小惡霸,我和肖玲玲也不計較。因為他們在外面只要有一點點打架這樣的是非事情,不管對錯,回去一定得挨李文白一頓好打,已經被打怕了,在外面打架這樣的大事情,只能交給我和肖玲玲,因為我們兩個不挨父母打。

那個小惡霸出現在路上時,我們一般是飛快的跑,他常常是跑不過我們的,我們滿山遍野撿蝸牛時鍛煉得好。在這一點上,我和肖玲玲是非常有英雄氣概的,我們的英雄豪情來源於不會被父母打。這個小惡魔力氣很大,我們聯手也很少打得過他,被他搶了好幾次兩毛錢,有時候一毛錢,總之這小惡霸是不會空手而歸的。

被小惡霸搶了那麼幾回后,我和肖玲玲便私下想辦法要狠狠教訓他。那一天上學,霧色朦朧中,那個小惡霸的身影又出現了,我的四個一母同胞一如既往地放慢腳步,與我和肖玲玲拉開距離,其實他們不用害怕的,他們又沒錢,有時會被小惡霸打兩巴掌,那也比挨李文白的打輕鬆到不知哪裏去了。

我和肖玲玲早已選好了遠途的懸崖,等着好好教訓這個小惡霸,看見他向我們如鬼魅魍魎一般的靠過來,我們慢慢往懸崖邊上走去,走到懸崖邊上時,我們兩個再分開站着,趁着大霧,小惡霸趾高氣揚的追過來,我順手輕輕一推,小惡霸就飄進了大霧中,隨即聽到一聲慘叫,我和肖玲玲拔腿就跑,也管不了小惡霸的死活。

自那次以後,或許是小惡霸害怕了,又或者是他看不上我們這幾毛錢了,再沒遇到他,他那次有沒有受傷我們不知道,他已經改為到處偷雞偷鴨了,幾個村裏的人漸漸都知道了這小惡霸的名聲,只有他從村裡路過,雞鴨總會少幾隻,很多人家怕上了這個小地痞流氓。

有的人家也是不怕的,雞鴨丟了,就到這小惡霸家裏去興師問罪,小惡霸的父母說管不了自己的兒子,對來興師問罪的人賠禮道歉了事。

等我初中畢業,這小惡霸已經被勞教了,又過些年,我從外面回到村裡,聽說這小惡霸被槍斃了,對於他,我是一點同情心也生不起來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衣服幹了又濕,濕了又干,割草的背簍越來越大,撿蝸牛的任務越來越重,李文白家的孩子彷彿長得慢,我和肖玲玲漸漸已經與李木一樣高了。

有錢的日子花紅柳綠,窮人的日子千篇一律,天沒亮就起床,天黑了還在回家的路上。

冬天的日子最難熬,肖玲玲穿得厚一點,我比李文白家的孩子好不了多少。李瞎子沒辦法種莊稼,算命掙的那些錢要用來買口糧,我一上學,他的錢也緊張起來,常常要借學費,開學以後慢慢算命掙了還。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冬天怎麼會那麼冷,就算不下雪,記憶中也覺得比現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冷很多,整個人都是冰棍一般,嘴唇凍得裂開,嘴唇高高腫起來,唱歌都張不開嘴。

沒有大棉褲大棉襖,也沒有二棉褲和秋褲,我穿兩條平日的單褲,李文白家的孩子始終是一條單褲,遇上下雨天,整個人從早發抖到晚上,人就那樣一年一年的奇迹般活過來了,冬天的故事,總是伴隨着凄美,如那嗖嗖的北風吹着光禿禿的樹枝,搖曳時都顯得那樣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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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於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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