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親人的尷尬
黃思雅在橋頭就算好了怎麼拐到小路上。她突然一個減速,離開大路,車燈白花花地照亮了那雜草叢生的小路。
黃思瑤朝車窗外看去,看到一個人的身影,就打開了車門,輕聲說:“到了!”
黃思雅熄了車燈,專心倒車和掉頭。
“橋上沒什麼吧?”她簡短地問了一句。“沒事,倒吧。”男人的聲音。她把車往橋的方向倒着,轉個彎,沿着大路朝前開了幾碼,然後又倒着開進小路,在一棵榆樹下停住,車輪碾碎了蕨草和雜草。隨後她熄滅了所有的燈。黃思瑤走下車,那男人就站在榆樹下。
“等半天了吧?”黃思瑤問。
“沒多大工夫。”他回答。
他們都等着黃思雅從車裏出來,可黃思雅卻關上了車門,坐着紋絲不動。
“那是我姐姐黃思雅,你要過來跟她說句話嗎?姐姐!這位是李光輔先生。”
那護林員招了招手,但沒有移動腳步。
“跟我們一起步行上村舍里去吧,姐姐,”黃思瑤懇求道,“離這兒不遠。”
“那,車怎麼辦?”
“把車停放在小路上。你鎖上車,拿好車鑰匙。”
黃思雅不語,還遲疑着。然後她朝後看看那小路,問:“我能在那片灌木叢那兒掉個頭嗎?”
“行啊!”那護林員說。
她圍着灌木叢緩緩倒車,倒到從大路上看不見的地方,把車鎖上后出來了。
這時天徹底黑了,但天空是澄澈的。荒廢的小路旁,籬笆牆很高,上面的樹籬瘋長着,看上去黑乎乎一片。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甜絲絲的清香。護林員走在前面,後面跟着黃思瑤,最後是黃思雅,都一言不發。他用手電照着難走的路段,過去後繼續朝前走。走着走着,一隻貓頭鷹在橡樹上輕聲叫起來,花花在周圍打着轉。誰也不說話,因為沒話可說。
走了一程,黃思瑤總算看到了房子裏亮着的黃色燈光,心跳立即加快了,她有點害怕。他們仍然排成一路縱隊向前走着。
他開了門,把她們請進了那個溫暖但空曠的小屋。壁爐里燃着紅紅的文火,餐桌上擺好了兩隻盤子和兩個杯子,第一次鋪上了潔白的桌布。黃思雅晃晃頭髮,四下打量着這個空曠沉悶的房間,鼓起勇氣去看那男人。
他中等個兒,身材瘦削,她覺得他模樣倒是挺好看,但她已經過了只看男人外表的年紀。
他沉默地與別人保持着距離,似乎十分不願意說話。
“坐吧,姐姐。”黃思瑤說。
“請!”他說,“我給你們沏茶呢,還是弄點別的什麼?要麼喝杯啤酒吧,不過就是有點涼。”
“啤酒吧!”黃思瑤說。
“我也要啤酒,謝謝!”黃思雅故作羞澀地說。他看看她,眨了眨眼。
他拿出幾聽啤酒,腳步沉重地到廚房裏去。拿了啤酒回來時,他臉上的表情又變了。
黃思瑤在門邊上坐下來,黃思雅則坐在了他的位子上,背靠着牆、面對着窗邊的角落。
“那是他的位子。”黃思瑤輕聲地說。黃思雅聞之立即站了起來,似乎那椅子燙着她了。
“沒事,坐着!愛坐哪個位子就坐哪個,我們這兒可沒有什麼講究。”他十分平淡地說。
他給黃思雅拿來一個玻璃杯,給她倒啤酒。
“有什麼吃的?”黃思瑤紅着臉問。“水果,糕點,就這幾樣兒,不多。”
“行啊,”黃思瑤說,“你呢,黃思雅?”
黃思雅抬頭看看他,輕聲問:“你為什麼說河南話?”
“那,那不是河南話,是西北腔。”說著他向她淡然一笑。
“原來是西北話呀!你為什麼要說方言呢?你一開始說的是挺自然的普通話。”
“真的嗎?我想換着口音說不成嗎?算了,還是讓我說方言吧,那更適合我。你不膩煩吧?”
“聽着有點做作。”黃思雅說。
“沒準兒是吧!可是在這個農場,你的腔調兒倒顯得做作呢。這人很多人都說各色方言。”他又看看她,露出揣度的眼神,似乎在說:“嘿,你何許人也?”
然後他到食品間去取食物。
“隨便些!”他說,“隨便!不要客氣”。
黃思雅像黃思瑤當初那樣,感到了他沉靜和冷漠中的力量。她看到他那隻小而敏感的手隨意地搭在桌子上,看得出他不是一個簡單的勞動者,才不是呢,他是在表演!表演!
“不過,”她取了一小片糕點,說,“如果你對我們說普通話而不是方言,那樣更自然些。”
他看看她,感到她身上有一股魔鬼般的意志。
“是嗎?”他改說普通話了,“會嗎?我們之間說的哪些話算得上自然?恐怕只有你說你希望我下地獄,讓你妹妹永遠不再見我,然後我再說些不怎麼愉快的話反擊你。除此之外還有哪些話算得上自然?”
“哦,對了!”黃思雅說,“良好的舉止本身就很自然。”
“那是所謂的第二天性!”說著他笑了起來,“可別!我厭倦了禮節,還是讓我順其自然吧!”
黃思雅明顯感到困惑了,她反感到了要發怒的程度。說到底,他應該表示自己感到榮幸才是。他不僅不有所表示,還裝腔作勢、自視甚高,倒好像是他給別人面子似的。簡直是無禮!可憐的黃思瑤,糊裏糊塗地讓這個人控制住了!
這是一個多麼噁心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