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少年祭祖
天色尚未破曉之時,李燈就已經起來,少年總覺得這一夜有些漫長,前夜因為與已故父母說話的原因,一夜未睡,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不算好,竟然還受此影響,看到了些詭異的幻覺。不過昨夜這一覺睡得真是舒坦,好久沒有睡到自然醒的少年睜開眼時,天色依舊昏暗。
趁着時間還早,少年便摸黑準備早飯,這樣一來,又可以省下幾顆買早飯的銅錢了,賺了!
李燈吃過早飯後,東方才出現一抹光亮,這抹光亮不是秋日裏經常出現的魚肚白,而是一抹極為璀璨的金光,如金龍從雲海中探出了頭顱一般。
少年看了看東方,笑着嘀咕道:“想必你也是睡了個好覺,這一睜眼就金光四射。”
而後少年也不耽誤時間,沿着已經被秋風吹乾的青石板小跑而去。
小街還是那個小街,早晨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有熱氣騰騰的早點鋪子。
金光灑在小街上,照在那些蒸騰升起的熱氣上,像是一團迷濛的金粉從竹篾籠中飛揚而起,今天的鎮子似乎比之前要暖上一點。
秋日清晨就很暖陽,在鎮子裏可不常見,李燈心情也因此大好,少年沒有多做停留,沿着寂寥的街道飛奔,今日若是再收拾不完那些黃紙錢,估計老掌柜得發飆。
不多時,少年來到鋪子,鋪子門已經敞開,少年有些膽戰心驚的走入鋪子,涼了,老掌柜已經在櫃枱后等待自己了。
這老掌柜已經連續兩天早晨坐在櫃枱后了,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麼不滿了?
少年有些心虛,躡手躡腳的走進鋪子,老掌柜似乎是在打瞌睡,估計是醒的太早了,還沉浸在殘留的清夢中。
他小心翼翼的走過鋪子,跟個作姦犯科不太熟巧的小毛賊似的,他可不敢也不想打擾老掌柜的清夢,老裝櫃此時若是醒來,本就有可能對自己有些不滿,又打擾到他老人家的清夢,一頓呵斥估計在做難免了。
可是這段時間自己也沒偷懶啊。呸,自己何曾偷過懶?
默默的安慰自己一番,他已經來到了銜接店面與後院的小木門邊上,少年打算跨入院子后就不從這裏出來了,今天估計得走後門才行。
就在少年剛要落腳時,那老掌柜眼皮動了一下,一直觀察着老掌柜動靜的少年縮了縮腦袋,將腳懸在半空中。
老掌柜又沒動靜了。
李燈輕輕放下抬起的腳,腳一落地,懸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來。
就在少年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鋪子時,老掌柜嘴唇動了動,“燈兒。”
李燈心弦一緊,立馬從木門中閃了出來,無奈的說道:”爺爺,我可真沒偷懶,接連下了兩場秋雨,沾了雨水的紙錢很難收拾,再加上昨天天黑的有些早,所以才沒收拾完。”
老掌柜不動聲色的睜開老眼看向李燈,少年心裏一驚,估計今日很難善了了。
老掌柜用蒼老的聲音說道:“這幾日確實沒有偷懶。”
李燈哭喪着臉,“以前也沒偷懶啊。”
老掌柜臉皮一抖,呵斥道:“以前沒偷懶?那是我去請錢鋪子曬着太陽看着書?是我去街角聽那老頭說的書?是我背着竹簍坐在木坊里跟那漢子說‘以後來你這裏學手藝’?”
李燈頓時蔫了下來,無言以對啊。
似乎真有這麼回事。
唉,估計是耽誤老掌柜往地下的錢莊存錢了,所以今天才會發這麼大的火。
李燈無力反駁,只能耷拉着腦袋挨訓。
老掌柜又訓斥道:“小小年紀,就這麼憊懶,這如何能行?院子裏的金線菊什麼時候剪?鋪子裏的油燈何時擦?”
真是欲哭無淚,金線菊開的正盛,昨天回家之時才將油燈擦拭一遍。
老掌柜看着委屈巴巴的少年,心頭突然軟了下來,語重心長的說道:“我知道你做的不差了,不過你可以做的更好。”
少年乖巧的點頭,笑着說道:“爺爺,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收拾紙錢!”
說完之後,李燈把腿就跑。
老掌柜又叫住李燈,“今日不準偷懶!”
李燈身子又閃了回來,說了一聲,“好嘞。”
老掌柜從袖筒中摸出兩粒碎銀子出來,往櫃枱上一丟,“收拾好紙錢后,去買些祭香回來。”
李燈將碎銀子揣入懷中,問道:“都買?”
老掌柜又怒道:“難不成你還想扣點小費?”
李燈慌忙搖頭,“不敢不敢。”
這老掌柜因為摳的很,所以眼神也精明的很,苛扣不苛扣一眼就能看出來,再說李燈也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疑惑老掌柜為何要買這麼多祭香?
李燈收了錢,又到後院背起竹簍拿起竹竿,走過鋪子時,李燈說道:“爺爺,今天很快就能收拾完。”
老人點頭,仍舊是不厭其煩的叮囑一句,“不要偷懶!”
李燈應答,“好嘞。”
老人緊繃的臉在少年身影消失時才緩和下來,“終於長大了。”
老掌柜突然有些淚目,自顧自的說道:“走出這個鎮子后,會不會有人願意在你犯錯的時候呵斥你一聲,在你偷懶的時候提醒一句不要偷懶的話。”
街角那邊,一個坐在書桌旁的說書先生,看着少年飛奔的身影,許久后惆悵說道:“有的。”
……
李燈很快就收拾完了那些黃紙錢,在街上買了一背簍祭香后,返回售燈鋪子。
老掌柜依舊坐在櫃枱后,見到李燈進來時,睜開眼,說道:“跟我去鎮子外一趟。”
李燈放下竹竿和背簍,好奇問道:“出鎮子幹嘛?”
老掌柜已經起身從櫃枱後走了出來,“祭祖。”
李燈有些頭疼,這才剛祭祖結束,老掌柜又要去祭祖,這是鬧哪出啊。
老掌柜已經動身,李燈也不敢怠慢,背起沉甸甸的竹簍,鎖上門後跟隨老掌柜離開鎮子。
兩人走在荒草凋敝的小路上,這個時候露水還很大,少年的褲管已經被露水打濕了。兩人一路上沉默寡言,起初李燈還試圖跟老掌柜找個話題聊聊,不至於一路上這麼沉悶,可是李燈發現老掌柜臉上似乎有一抹悲慟,也就作罷。
也對,在祭祖這件事上,越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越是重視。
起初李燈還會東張西望,隨着離那片野冢越來越近,李燈就不敢再四處張望了,那片亂墳冢距離鎮子有數十里遠,平時根本沒人來,四下寂靜的嚇人,少年聽着自己的褲管與野草的摩擦聲,心頭毛骨悚然。
他沒想到老掌柜祭祖是來這一片亂墳冢,要是知道,就算是老掌柜說要扣他工錢,他也不想來。
太嚇人了。
褲管與野草的摩擦聲,秋風吹拂野草的簌簌聲,不時驚動幾隻野鳥的撲翅聲。
有些慌。
最大的問題還是少年此時不敢回頭看,總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在如影隨形,可是偏偏不敢回頭看。
李燈在心底盤算着,聽說午時陽氣最盛,小說中行刑砍頭都是要挑選在這段時間,犯下輕罪的人會在午時被行刑,這樣讓其有鬼可做,犯下十惡不赦的罪人會在午時三刻行刑,這樣連鬼也做不成了。
李燈大致盤算了一下,得加快些腳步。不然趕不上午時三刻到達那片亂墳冢。
老掌柜看着腳步飛快的李燈,暗自笑了笑,在這裏,哪有什麼時間觀念啊。
一切還不是他說了算。
不過老掌柜也沒為難少年,腳步跟上少年的節奏。
天空上,那輪烈日的偏斜速度似乎慢了一點點。
兩人終於走到了亂墳冢,李燈抬頭看了一樣天色,烈日高懸,而後李燈又眯起一眼,用手指頭比劃了一下,嗯,差不多剛好午時三刻。
不慌!
然後他看了一眼亂墳冢,心弦還是沒繃住,慌得很。
此時李燈可不敢亂說話,書上說,一張嘴陽氣就漏了。
老掌柜面色肅穆,“燈兒,將祭香拿出來,用背簍里的紙錢燒一堆火。”
李燈可勁的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
少年手腳麻利,用火石點燃紙錢,火焰燃燒起來,這時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風,火苗噗噗大漲,煙灰翻飛。
這陣風差點沒把李燈給嚇死。
這一趟亂墳冢走的就跟走鬼門關差不多。
老掌柜又吩咐李燈將祭香點燃。
李燈依舊可勁點頭,將用以捆住祭香的黃紙條一一撕開,又隨手將斷裂的黃紙條丟入火堆中,這才將香點燃。
李燈將香遞給老掌柜,老掌柜看了他一眼,說:“你去拜祭。”
李燈差點沒忍住要張嘴說一句“又不是我祭祖”的話來,他使勁的搖頭,示意老掌柜自己去。
老掌柜笑了笑,“要麼開口說話,要麼就去祭香。”
李燈瞪了老掌柜一眼,敗下陣來,將雙手中的祭香聚攏到一手。
少年就這麼一手持香,一手拉着老掌柜的衣角走向墳頭。
到了墳頭李燈才敢鬆開老掌柜的衣角,並用眼神示意,不準離開。
等到老掌柜點頭后,李燈才抽出三根香,插在墳塋前。
插完香,李燈又扯着老掌柜的衣角,示意老掌柜可以走了,換個墳頭。
老掌柜肅穆說道:“鞠躬。”
李燈又無奈的轉身鞠躬。
“三個。”
少年又轉身補了兩個。
就這樣,兩人一個墳頭一個墳頭的拜祭過去,都約莫有一個時辰了,可是天空的烈日依舊停留在約莫午時三刻的時刻。
拜祭完最後一個墳頭,李燈終於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看了看日有,還好還好,還是午時三刻,剛剛真是度日如年。
然後李燈轉頭看向老掌柜,不停的擠眉弄眼,示意老掌柜可以回去了。
這是老掌柜面色又冷峻了起來,隱隱有意思哀傷,半晌后,才說道:“還有一個。”
李燈轉頭看了看四周,眼神示意,沒有遺漏啊。
隨後又瞪了老掌柜一眼,別整什麼么蛾子,我現在慌得很!
老掌柜沒有理睬他,往旁邊挪了挪步子,是靠近最後一座墳塋的空地。
老掌柜指了指空地,對李燈說道:“這裏還有一個。”
李燈也不管老掌柜要整什麼么蛾子了,抽出三炷香,往地上一插,而後正要鞠躬時,老掌柜突然開口說道:“跪下磕頭!”
老掌柜的聲音有些嚴肅,李燈沒有討價划價,往地上一跪,砰砰砰磕了三個頭。
拜祭完所有墳塋后,兩人才離開這片亂墳冢。
離亂墳冢一段距離后,老掌柜估摸着李燈敢說話了,他才說道:“燈兒,希望你下次再來拜祭的時候能恭敬一點,到時候你可能就不會有這麼怕了…”
李燈轉過頭來,衝著老掌柜使勁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