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七星山脈
紅燭鎮外是一片綿延的鬱郁山脈,這座山脈其實不算太大,放在外面也不過就是一座稀疏平常的山脈而已,並不像鎮子裏那些人口中所說的十萬連山的磅礴氣勢。
鎮子裏的那些人之所以覺得這座山脈有十萬連山的雄渾延綿之勢,其實是因為這座山脈是一座人工設置的迷障,行走在山體之間,如鬼打牆一般,兜兜轉轉的,過一山又過一山,給人一種百山之後依舊難覓出口的錯覺。像是那些遠離人世的遠古迷障一樣,其實這座山脈的設定就是仿造那些遠古山嶽障建造的,目的也很明顯,就是為了將紅燭鎮與外世隔絕,同時為了也防止一些外界喜好探幽尋奇的能人異士和盲目在荒山野嶺尋覓前人遺留機緣的野修貿然闖入其中,打破這處古戰場的平靜。
這片山脈迷障不但設計巧妙,而且迷障禁制也十分穩固,即便是外世一方公認的強者也不可能輕易穿梭其中,一些精通山水破障的術士進入這片山脈也有極大的可能是有進無出的結果,最終多半是落得個被青山埋骨的慘淡結局。
因此這裏又被人稱為人造禁地,知曉這片山脈名頭的人,都不會輕易涉足其中,一來進入其中凶多吉少,二來就算能夠安然的出入山脈中的禁制,也會因此得罪一座得勢的大宗派,而且屁點寶貝都尋不到,何苦為之?
之所以說這座山脈里屁點寶貝都沒有是因為這片山脈並不是應運天地而生,存在的年頭也並不久遠,這片山脈的存在不過是短短七百年的光陰,山脈形成之時就被設下禁制,因此也就不會有性情孤僻的修者在自己大限將近之時選擇來此坐化,也就沒有機緣遺留給後輩有緣人。
這種驅使符籙搬山甲或者馱山靈獸建造的山脈在整座天下不在少數,山脈的山根多半已經被損毀,想要重新活泛過來,沒個千百年的天地孕育想也別想,尤其是名山大岳的“挪窩”,孕育山根的時間會越長。
修者界對於這種禁制山脈都很了解,能擁有這樣一座山脈的宗門,沒一個是好惹的,因此這種山脈被人稱之為最是兇險卻又是最窮困的山脈,就算禁制開放了,不少修者也不願意踏足其中。
不過總有些性格不知道是孤僻還是沒燒熟的修者喜好挑戰這種沒有廝殺環繞、只有重重迷障的山嶽。可能他們認為這種山脈雖然沒有機緣,也沒有可以用以砥礪修為的凶獸,但其中靈氣應該是極為不俗,最適合對虛浮境界的打磨和穩步提升,因此會有一些劍走偏鋒的修者會偷偷潛入其中,汲取山脈內充沛的靈氣。
雖然這種山脈一般沒有前人遺留機緣,但有些年頭較長的人造山脈中還是能在機緣巧合下育出一些天地奇物的。其中以罕見的草藥居多,其他奇物也有可能會誕生其中,不過太吃一方理地環境、天地屬性、氣候以及靈氣的濃郁程度等等。
所以這種山脈除了珍貴草藥外,一般而言是極難孕育其他天地奇物的。
不過喜好偷偷鑽入這種山脈的修者一般都是如孤魂野鬼的野修,這種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膽子大,拿命修行,反正也是孤家寡人一個,被發現了第一策略就是跑路,跑不掉就拚命,怕甚?既然選擇了這條不歸路,那就不是在送死就是在送死的路上,怕死做甚得野修?
所以好死不如賴活這句話最不適合野修,野修遇野修,先報江湖名頭,佔據氣勢上風后,再捉對廝殺,要麼你死要麼我亡,除了臭味相投的野修外,極少有握手言和的場面。若是不巧與有宗派護持的修者發生碰撞,報江湖名頭就成了頭等大忌,一來對方根本不吃這套,二來就算此戰勝出,也會惹來宗派無盡的追殺。所以一般野修若是與有宗門護持的修者結仇,都是施展雷霆斬殺手段,殺人奪寶,而後逃之夭夭。
一些鋌而走險膽敢進入這種禁制山脈內的野修,多半還抱着一種微乎其微卻又實實在在有過先例的僥倖念頭,進入這種山脈被發現后,拿出骨氣,亮出鐵膽,使出渾身解數,打就完事了。說不定對方宗派的守山人見到這種不怕死死不怕的骨氣后,會生出惻隱之心,覺得你根骨上佳,便會收為弟子,飛黃騰達,一夜之間。根骨不行,也會結下一份不深的香火情分,這份香火情分對於無所依靠的野修極為重要,類似於什麼百年店鋪祖傳中醫的金字招牌,日後行走江湖無疑會通暢很多。
這處山脈其實只有七座山頭,呈七星連珠的斗折狀排列,山脈蜿蜒曲折剛好是迷障的精髓所在,藉助道家七星連珠陣法脈絡排布,每一座山頭都是一處迷障,兩座山頭之間又是會衍生出一種全新的迷障,也就是說兩座山頭會有第三種勾通兩山之間的迷障產生,依次下去,七座山頭就能排布出幾十到道迷障,再加上那個宗門以山陰山陽來契合道法,又是兩種大變換,又會衍生出數百種迷障來,一座由七個山頭打造而成的山脈迷障,林林總總變換下來,迷障可多達數百中,當真是變幻無窮盡。
山頭的排布次序剛好契合北斗陣法,因此七座山頭也以北斗七星來命名。
分別為,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
這座山脈存在的意義極為深遠,因為外世術家有以北斗七星來指導天地時令的說法:斗柄指東,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指西則秋,指北則冬。
因此這片山脈在這片被遮蔽的小天地內,可以用以充當北斗七星的作用,迷障的運行軌跡與柄斗契合,具有指導時令時節的作用,用以維持與外界的時令大致保持一致。
至於晝夜之分,這座山脈則不具有任何指導作用,全由老掌柜一人掌控。
還有就是,這片山脈的存在是為了掣肘一件極為古老的重寶。
它對於那件重寶有一定的壓製作用,因此禁錮此地的宗門才會花大價錢來設置這處山脈,並且讓其時刻運轉起來。
如果單單隻是防止一些喜好尋奇探幽的異士和那些頭腦拎不清的野修,完全沒有必要花費這麼大的代價設置迷障,一道空間結界足以擋下那些企圖潛入山中的異士野修。
而且這處山脈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與世隔絕,它是有着巡山人存在的,但由於權限的原因,他只負責巡狩此方山地,無法坐鎮此地,類似看管的角色,並無任何實質性的權力。
真正掌控這片山脈的人,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宗門,自然與外界的連通之門也就被那家宗派牢牢攥在手中。一旦這處古戰場遺址出現不可預估的糟糕情況時,這處連同外界的山門就會洞開,接納援軍的到來。
此時山中秋高氣爽,秋風和暢,再過不久,便是處處可見桂子落的時節了。
桂樹在道家典籍里是寓意極為美好的樹種,素來都有月桂仙宮的說法,老桂長壽又多子,同樣也在無形之中佐證了諸多長生道法。
因此這處山脈中被種植了諸多珍稀桂種,桂樹連山。
山中時見桂子落,恰如肩頭泊星河。
悟道之巔多困惑,遙見東方紫雲光。
一首極具道法真意的詩篇。
高深林麓中,桂子打滿枝。有一群身披華貴道袍的道人在山中艱難跋涉,雖然宗門牢牢掌控着這處山脈,但是這種大權又怎會落在他們之手,就算這次跟隨前來的人中有幾位身份不低的存在,可都走到深山腹地了,過了四天山,那幾位大人物依舊悠哉游哉的如賞景一般穿梭在叢林中,其中還有一位道人偶爾逗弄幾隻聒噪鳥雀,完全沒有體會到跋涉這處迷障的辛苦。
其中領頭的中年道人那身道袍已經破碎不堪,高低錯落的荊棘叢劃破了到道袍,若不是此次跟隨前來的幾人身份不低,他早就按不住自己的曝脾氣了。
更氣人的是,在走過天樞天璇兩座山時,那個時不時逗弄鳥雀的道人還提點了自己一句,修道先修心,用心觀道法。
一想到這裏,這位精通雷法的領頭道人便有些氣結,仗着身份尊崇就對同門指手畫腳,這種人最可惡!
你他娘的有本事別讓老子為你引路!
那位道袍襤褸的道人只知道這次前來收租時,自家家門那邊突然就來了這群人,沒有說明身份,按照道人的猜測可能是那群管理“租金”的門下弟子,往年也有過這種事情發生,說是來幫助收租,其實就是來監視自己有沒有苛扣“租金”的嫌疑。
那道人手持一張紫金破障符籙,手中符籙緩緩燃燒,從符籙上飄逸出的裊裊青煙形如一條引路的絲線,漂蕩出數十丈后,便消弭而去。
一行人在這處山脈中跟隨青煙兜兜轉轉,山陰山陽的繞來繞去,走了幾日時間,才越過那四天山,來到玉衡山腳下。
那道人一抖手中快要燃盡的紫金符籙,又重新續上一張,幾日時間,光是這種極高品佚的符籙就消耗了十幾張,每續上一張,道人的心頭都在滴血,做了這麼長的收租人,好不容易攢下些家當,這下倒好,走了一趟迷障后,身上的破障符得嚴重縮水。
續上一張符籙后,那道人在心頭罵罵咧咧,“狗-娘養的,你最好別讓我見到你,不然不但掏空你的家當,還要拔下你一層皮來舔油水!”
往年穿越這處山脈時,那個巡守此地的守山人都會前來帶路,這樣他就可以省去不少破障符。
其實原本就算以符籙指路穿越迷障也不會消耗的如此之多,之所以這次消耗這麼多,還是因為那群地位不低的同行人,他娘的一個比一個腿腳不利索,尤其是那個衣袍不染纖塵的道人,居然還有心思逗弄鳥雀。
不知道這種符籙有多值錢?還是見不得別人好?
手持符籙引路的道人隨手摺去一枝低矮的鮮嫩桂枝,那位目光四處游移的中年道人剛想再說句“修道先修心,用心觀道法,要用心吶”的話時,他雙眼突然虛眯了起來。
下一刻,那位道人便一腳踏地,身形便飛也似的向前衝出,道人身形極快,宛如被天敵捕食的兔子,扯動那縷裊裊飄掠的青煙。
手持符籙的道人面色一怔,怒罵道:“早他娘的這麼利索,這會兒已經進入鎮子了。”
與那位身影掠出的道人同行的弟子們也是一踏腳步,身形齊齊掠動,那手持符籙的道人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原本就跟隨他一起收租的弟子,喝道:“快跟上!”
幾位弟子不敢有所怠慢,他們知道自己師父這一路上可是憋着火氣的,當下身形掠動如風,緊跟着已經掠出的師父。
首先掠出的道人停留在一片灌木叢前方,同行道人依次到來,間隔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
那手持符籙的道人停下身形后,先是以符籙查看路徑,確認沒有混入迷障后,他才鬆了一口氣,別看這處山脈不大,但真可謂是山路十八彎,一旦不小心混入迷障中,說不得又是從頭再走的慘淡光景,再走一便耽擱些時間不打緊,耽誤交租金的日子也不打緊,畢竟有這群身份尊崇的道友兜着呢,可那些都是以燃燒珍貴符籙為前提啊,這個很打緊。
那道人見到道友停滯了下來,慌忙掐滅手中的符籙,抬頭望去,面色一呆。
什麼情況?!
前方荊棘叢中,居然有一個年輕道人,他似乎被荊棘叢困住了,手中銅鐘劇烈搖晃,不過鐘聲卻是極為喑啞,像是老嫗的腔調般讓人糟心。
只見那道人手持一截鮮嫩桂枝作劍,一邊搖動銅鐘,一邊毫無章法的揮動桂枝,口中念念有詞,“何方妖物作祟,竟敢阻攔仙師走陰,還不快快退去,當心小道教你魂飛魄散!”
那地位尊崇道人的站在最前方,一臉陰沉。
其身後那位收起符籙的道人卻是樂開了花,瞧瞧,沒人引路,最終只能落得這種凄慘局面,然後暗中思忖,自己是不是也該拿拿勁了?
畢竟這個年輕道人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不過還沒等他得意多久,定睛一看,那處荊棘叢並不是迷障的節點,那他為何會被困其中?
再加上這處異樣早就被那位地位尊崇的道人察覺,他不免要細細思量一番了,難道是鎮子裏跑出來的強悍遊魂,幻化成道人的模樣?
若真是如此,可就有些慘了,弄不巧會被扣上一頂失職的帽子。
他的任務不僅僅只是收了“租金”就走那麼簡單,他還要負責甄別鎮子繳納“租金”的真假大小,如果被這群監察的道人發現鎮子有漏網大魚的話,自己真的可就慘了,最好的結果就是辦事不利,差一點的話,那道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真是為難死他了,那老掌柜本來就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主,每次收取租金都要膽戰心驚的,本就是苦差事,又撈不到多少油水,現在竟然又攤上了這一道,命苦。
那領路道人眼神突然陰沉了起來,有些怨毒,那一枕觀的老東西就不知道幫忙看着點?還是說自己師弟上次那記雷法教訓的不夠,想要嘗嘗更為剛猛的雷法?
那老東西可能不知道,師弟的脾氣比起自己那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他這一脈由來已久,哪一個修習這脈雷法的弟子脾氣不是出了名的暴躁?雷法越精深,脾氣越暴躁。
就在道人沉思間,突然前方傳來一句不可置信的疑問聲,“小師叔?”
是那最前方道人發出的聲音,比起身後精通雷法的道人的心境,這位道人心頭可就是驚駭萬分了,擅長推演之術的小師叔竟然…瘋了?
那鎮子竟是如此的詭異。
正在揮舞桂枝“降妖除魔”的年輕道人突然抬眼,看見一群站定的道人後,雙眼赫然瞪大,厲聲道:“何方道人?師從何人?出自何脈?竟膽敢出手搶奪本仙師的功德!”
而後他又對着荊棘叢叫喊道:“無知鬼物,仙師在此超化與你,汝等竟敢關閉洞府,那就別怪本仙師不留情面了!”
道人一手銅鐘搖的震天響,手中桂枝作劍更是揮的如暴雨傾城,向著荊棘叢砸落而去。
桂枝劍打在荊棘叢上,一陣噼啪作響,年輕道人面色一怒,“現在知道求饒了?還不快快現身!讓本仙師來替你消弭業障!”
那位地位尊崇的道人雙手負后,捻起一張符籙,符籙徐徐燃燒開來。
在年輕道人身前頓時有一股黑煙騰地而起,慢慢凝城一個滿目凶光的人形。
年輕道人見狀,眉頭皺起,“你這孽障,我見你全身瘴氣橫生,似有幽業之火之象,定是害人不淺之輩,今日本仙師就要替天行道,先將你斬殺於法劍之下,再搗毀巢穴,也算大功德一件!”
說畢,年輕道人一“劍”刺向黑影,黑影砰然破碎。
又一“劍”挑向荊棘叢。
那位遠觀的道人指尖捻動,那叢荊棘驀然崩碎。
年輕道人收下一樁“功德”后,哈哈大笑,“我輩道法雖拙,但向道之心卻如磐石,無論妖魔如何跋扈,也定要除之後快!”
說完,年輕道人對着一群道友作揖離去。
那位一直旁觀的道人面色如覆冰霜,看着年輕道人也就是自己的小師叔離開的身影,說道:“你們先去紅燭鎮,我護送小師叔回宗門,請示一下其餘師叔師伯和祖師大人。”
“記住,進了鎮子先別輕舉妄動,七星山脈的大門會在這幾日後洞開一線,你們在此之前要嚴守着紅燭鎮,切不可讓鎮子四周的遊魂逃竄了出去,你們只負責看守即可,這件事最終將由你們師叔祖前來定奪。“
身後眾人領命。
這位道人身形一線離去,竟是毫無障礙的在各個迷障節點中穿梭。
嚇得那位剛剛領路的道人慌忙捻燃一張符籙…